一個冬目的傍晚,我慵懶地上了長途車。這輛車很空,我不由得竊喜,因為我可以自由地挑一個靠窗的位子,看窗外的風景了。
原以為可以在安靜之中閉上眼睛小憩一會兒,但事與愿違,很快,旁邊的空位子上就多了一位老婆婆和一個年輕的男人。
老婆婆:“你娶的那叫媳婦嗎?成天不知在干什么!昨兒買了個皮包又花一千多!”口氣里的嫌棄與厭惡連我這個局外人都可體會。
男人:“她要是真的喜歡,偶爾買個也沒什么。”
老婆婆:“還有,昨天吃完飯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你說有這么當小輩的嗎?我要被她氣死了,你就等著給我送終吧!”
男人:“媽,你說什么呢!我回去說她好了吧。”
老婆婆:“還有那天……”
男人:“媽——別說了,讓我靜靜吧!”
又是婆媳之間的瑣碎。我在電視中看到的劇情,在現實生活中,在我的面前,真真切切地上演了。我想,肯定是這對婆媳不得不住在一起,無休止地爭吵卻沒有辦法。也許是老婆婆身體不好需要人照看;也許是沒有多余的錢來購買現在昂貴的房子;也許是等待老房子的拆遷款。總之,各種無奈讓兩代人擠在了同一個屋檐下。別怪我瞎猜,這個時代,連我這個十五歲的少年都明白這些。
這輛長途車奔走于郊區與市區之間,被一段高速公路連接起來。車上有很多郊區的人,他們經常會帶著家人進城來,到處轉轉,買些東西,多半臉上都會喜氣洋洋。我斜視著身旁的母子,突然很可憐他們,一個義憤填膺,一個無可奈何,手中提著頗多的食品、衣服,卻怎么也無法搜尋出他們歡欣的表情。此刻母親在兒子面前數落兒媳的種種,可以想象當母親不在時,妻子又是怎樣理直氣壯與滿腹委屈了。
想到這兒,我心里不禁暗笑自己的無趣。男子的表情很累,似乎實在是承載了過多的壓力與苦惱,他眼神黯淡,將頭搭在椅背上。車子啟動了,老婆婆疲憊地閉上雙眼昏昏入睡,那男子趴在前座的靠背上發呆,眉頭緊鎖。
眼前的憂愁男子并不在我所厭惡的一類人里,他看起來干凈利落而不做作,頭發整潔,沒有噴發膠嗜喱之類的,面容清秀。看著他緊蹙著雙眉,不時搖頭嘆氣,真不知他何時才能開心起來呢?男子就這樣安靜地趴在座位上。人的感情總會在某個時刻得以釋放,它包含太多的情緒,它總要墜落而下,只是有早有晚。
車終于緩緩駛進了終點,大家魚貫下了車。天空飄著細細的小雪花兒,整個路面被鋪上了一層素白,像是調皮的小孩打翻了面粉。這對母子走在我的前面,不遠處一位婦女牽著一個孩子朝這邊走來,孩子猛地掙脫掉媽媽的手,跑過來拽著男子的衣角大叫:“爸爸,陪我打雪仗嘛!來吧!”
“你去吧,我來扶著媽。”站在一邊的女人微笑著說。兩人像是交接某項重大任務似的,一個將手挪開,一個就馬上攙扶上去了,小心翼翼,充滿關懷。此刻根本看不出任何摩擦,或許是刻意收斂,或許是一如既往,看起來,一切都是那么融洽溫馨。
孩子早已等得不耐煩,一個大雪球,倏然飛起,落在男子的臉上。
“好小子!”男子一臉輕松,似乎頓然忘記了煩惱,拋開了憂愁,“爸爸可是很厲害的,小心啊!”他捧起地上的雪然后在手中壓實,將球輕輕地拋向孩子。在清脆的笑聲中,一下又一下,捧起、擠壓、迅速拋出,孩子般的笑在男人臉上綻放。
突然記起曾看到過的一句話,我認為與此情此景特別契合:“人像只玻璃杯,無論放入快樂的溫暖還是悲傷的寒冷,都能輕而易舉地透過杯子的溫度展現出來。”就如眼前的男人一樣,剛剛還在發愁,此時已經如同處在花季的少年,嬉鬧、笑容一掃剛才的無助。
男人一家已經離開我的視線,越走越遠,他們變得極其渺小,渺小到成為一個黑點,渺小到我的一根手指就可以把他們擋住。
也許,這個世界就是由這般渺小的人們組成的吧。
(特約編輯 羅東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