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在生活里的棉花

去南方的城市參加筆會，在簽到處，一個妙齡女孩跳到我的面前說：“姐姐，又遇到你了，好幸運啊！”仔細端詳面前的女孩，怎么也查看不出熟悉的痕跡。確定不認識之后，我對她說：“你確定沒認錯人嗎？”

女孩笑了，說：“姐，我是棉花啊。”“棉花？是你嗎？”我驚奇地上下打量眼前的女子。她一身休閑裝扮，清秀俊俏，明眸皓齒，談笑風生，與當年那個身材矮瘦，一口濃重地方口音的女孩判若兩人。

我急忙拉著她到大廳的一角坐下，說：“怎么都想不到，咱們還能見面。這太意外了，如果是在大街上，我是不敢認你的，你就像換了個人。”棉花也很激動，她說：“是啊！我簽名的時候，看到了你的名字，就一直站在大廳里等你。”

十年前，大二那年的暑假，我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收拾行囊回家，而是踏進了一家罐頭加工廠。帶著沉重的包裹爬樓去宿舍，走得很慢，這時身邊突然嘣過來一個小女孩，她微笑著說：“姐姐，我幫你拿吧！”看她那瘦弱的身體，我有些不忍心，可是她用力把包往上一提，說：“我有的是力氣！”在她的帶領下，我來到了樓頂的宿舍。

宿舍是一間很大的倉庫，上下鋪的架子床。當我開始收拾行李的時候，她靜靜地坐在一邊，無比羨慕地說：“姐姐，你的書好多啊！”“這還多啊，我只帶了一部分。”我邊忙，邊回應她。

踏進車間的時候，我才發現她也是來打工的。別看她身材矮小。干起活來卻很麻利。我們被分在一個班組，她在我前面的工序——稱重，我則負責封口，所以我們就有了聊天的機會。相處了兩天，我還不知她的名字，就問她：“你叫什么啊？”“棉花！”她一臉的清純。驚訝的倒是我了，我疑惑地問：“你沒有名字啊？”

“哦，你是說上學的名字啊，叫張碩，但平日里大家都喜歡叫我棉花。”她像恍然大悟似地說。她那一口濃重的地方口音，讓人感覺來自遙遠的地方。

“你這么小就出來打工，父母放心嗎？”“我不小了，今年都14歲了，在家的時候，我割草、做飯、喂豬啥都能干。今年，我哥考上了西安的一所大學，光學費就一萬多，所以我出來掙錢貼補家用。”她的話語平和自然，絲毫沒有感覺生活虧待了她。可是我看著她稚氣未脫的樣子，內心總有隱隱的疼。

下班之后，我喜歡躺在床上看書，然后寫寫自己的感想。她就趴在床上，靜靜地看我忙碌，我忙多久，她的陪伴就有多長。她的眼神如一股清泉，清澈明亮，充滿渴望。于是我拿起一本小小說給她，她的眼睛立刻就成了一彎月亮。

白天的高強度勞作，讓人周身疲乏。有時我不忍心看她那瘦弱的身影在燈光下搖曳，便提醒她：“早點睡吧！”誰知，她卻振振有詞地說：“不累，一看書，就來精神了。”看她執意堅持，我也就不好再說什么。

那時的投稿，還要用信封，我一一封好，然后在她的陪伴下走進郵局。有時候，我讀自己的文字給她聽，她就將崇拜的目光交給我。她喃喃地說：“你好厲害！”我莞爾一笑：“這有什么，你想寫也能寫得出來！”她的眼神突然就黯淡下來，幽幽地說：“其實，從下半年起，我就不再去學校讀書了。”她的話，讓我疑惑：“你這么小，不上學還能做什么啊？”“家里父親生病了，哥哥又考上了大學，我退學之后可以在老家趕集賣瓜子，一年也能賺不少錢呢。”說到錢，她的眼里又閃出光芒，可是卻有一種疼貫穿我的心靈。

相處的日子，我發現她特別愛看書，我所帶的十幾本書，她很快就看完了。遇到不明白的時候，她就姐姐姐姐地叫我，問個明白。快開學了，我在離開前把那一摞書全都送給了她，并在一本她最喜歡的書的扉頁上寫道：棉花，你潔白無瑕，綻放如花，望你用學習澆灌心靈，讓美麗永駐臉頰。她的眼里滿含淚水。不停地說：“姐姐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學習的。”

我走了，帶著棉花依戀的目光。回到學校之后，我又開始了周而復始的學習生活，漸漸就忘記了那一段打工時光。

如今，意外相逢，棉花用脫胎換骨的改變告訴我，她一直都未停止學習。

看我還是有些不相信的目光，她講述了分別之后的經歷。我走之后沒多久，她也離開了那家罐頭加工廠。回家之后，她從母親那里拿了50元錢做本錢，開始做販賣瓜子的生意。一輛自行車，帶著她走遍村莊附近的集市。她人小嘴又甜，生意倒也不錯，每月都有1000元的收入。

她說：“姐姐，你知道嗎？我每月都要從所賺的錢里抽出50元，用于買書。我讓父親做了個書架，所有看完的書，我都整齊地排列在架子上，很快竟也排滿了架子。”原來，燈光下的努力，她從未缺席。

后來，同村的姐妹約她去河北打工，她欣然前往。樸素的農村孩子，突然站在了霓虹燈下，她們的第一感覺是自己很寒酸。下班的時間。她們相伴走進了服裝店，被那款式新穎的服裝驚艷了眼球。對她們來說，融入城市生活的第一步就是改變服裝。姐妹們挑衣服的工夫，棉花卻發現服裝店旁邊有個圖書館，急忙奔過去。她說邁進圖書館的時候，才知道原來有這么多的書。這個發現，讓她驚喜萬分，從此她把業余時間全都安放在了那里。腹有詩書氣自華，一同出來的幾個姐妹中，唯有棉花當上了班長。她說后來才知道，其實心靈的貧瘠要比服裝的寒酸更可怕。那一年的閱讀，豐潤了她的心靈。

上大學的哥哥，后來申請了助學貸款，他們家的日子也就不那么艱難了。在哥哥的主張下，她進入技校學習計算機。長時間的閱讀積累，讓她有了傾訴的欲望，她把那些傾訴整理成了文章，也學著我的樣子投稿，慢慢地，竟也稿子滿天飛了。稿費不但能夠解決她自己的生活費用，還能貼補家里，日子漸漸好轉起來。

聽完她的講述，我豎起拇指。她說，其實這么多年，她一直在尋找我，還說是我當年的影響改變了她的生活。以前的棉花，開在家里的坡地上，可現在的棉花，開在生活里。我說，棉花，你也讓我明白了，對待生活的態度，決定了我們的生活。就算你是朵棉花，也要優雅地綻放。

（責編 李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