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西班牙國家德比第一回合時,我恰好在馬德里,是巴塞羅納主場,所以比賽的那天下午,我做好了打算,準備找一個酒吧看直播。人在歐洲,時差消失,比賽變成了在傍晚黃金時間開場。我在太陽廣場周圍的小巷一連找了七八間酒吧,才終于擠進了一家。
都是為看球而來,所以只需三歐元買一杯啤酒,這不是問題。問題是身為巴薩球迷,擠在一大堆皇馬球迷中看球,這情形著實有點詭異。很快,巴薩進了球。正當我努力壓制心中的歡呼,準備將之轉化為遠道而來的東方人臉上一屢不易察覺的竊喜時,站在前排的五六名球迷像遭到電擊般跳了起來。幾乎本能地切換到歡呼模式,他們有節奏地鼓掌,喊著“巴薩,巴薩”。噢,原來他們是巴薩球迷。而酒吧里的大多數人,大多數皇馬球迷集體沉默著,仿佛帶著首都人民的模范寬容,任由這不成比例的歡呼聲回蕩在酒吧里。
這多少有點出人意料。或者說,與我心中對于兩地球迷同“吧”看球所預設的情形大相徑庭。沒有對罵。不會因為在客場歡呼而遭到奚落。只是一大群愛足球的男人,展示著資本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碩果。噢,不,他們或許只是,一起享受一個嘉年華般的傍晚而已。
旅行的功用—或稍微升華一點點—旅行的意義之一,大概就是改變心中自以為理所當然的想法,消除對于一地一事的刻板印象吧。就像去瘦西湖發現揚州沒有揚州炒飯,或去巴黎證明她不僅僅適用于“浪漫”這一個標簽。
想象你在巴黎。想象你在埃菲爾鐵塔前。想象這是夏末初秋的一個清晨。想象那一天天氣晴朗,陽光明媚通透。
我想起2012年的那一天。一切如同上面的想象,除了—我沒想到:有勤勉的同胞已經在這樣的清晨拍起了婚紗照!就在我差點要吐出一句“果然”開頭的句子時,三十米開外的一個金發青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也在拍。只是—他在拍一輛自行車。
他拿著單反,在夏末秋初的巴黎清晨,努力地拍一輛自行車!是貝克特也編不出來的荒誕派戲劇場景啊。繼續觀察:我發現自行車是顛倒著的,我發現那個金發青年不停變換著取景的距離和角度,我發現我快要發現什么了。
真正的發現發生在我悄悄繞到他的身后,幾乎與他保持相同的視角之時。這時候,就好像我在通過他的鏡頭看。這時候,我看見了這樣一幅場景:近處朝向天空的自行車的兩個輪子,與遠處恰好位于兩個車輪中間的埃菲爾鐵塔,組成了一幅不雅的畫面。
本文的最后一幕:我掏出iPhone,將這腐朽的畫面與金發青年的背影一同攝下,并腦補了七字圖說—“刻板印象消除員”。嗯,比“驢友”“旅行達人”“行者”什么的稱呼高級多了,至少我這么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