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失聲，不可以失語

在大梅沙中國創新論壇的系列活動中，中日學者交流專場不一定是最受關注的，但一定是最具壓力的。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近年來中日兩國的關系處于一個較為敏感的狀態，這也使得中日學者間交流的氣氛顯得更加凝重。

似乎是為了驅散這令人不舒服的低氣壓，主持人施展（中國外交學院副教授）用一個玩笑作為他的開場白。他調侃了原定的主持人——深圳創新發展研究院院長周志興因勞累而導致的失聲，并代他致辭，然后對交流的議題作了簡單的概述。

日本川日中友好基金運營委員長尾形武壽則代表日方進行了致辭。他回顧了川日中友好基金25年來的歷史，并透露了在25年前那個敏感的時間節點成立這一基金在日本國內遭遇的爭議和壓力。他說：“在政治方面的確是非常嚴峻的環境，但是我們堅信，我們仍然應該來推進民間的交流。政治的環境是隨著時代的變化、形勢的變化而變化的，即使是日美關系也經歷了從戰爭敵對國到盟友的轉變過程。而友好關系的維持，需要更為長久和更富遠見的經營。”

隨后，會議進入了正式發言階段，共有七位學者分別代表中日雙方進行了各自的發言。

似乎是為了給尾形武壽的致辭作注腳，第一個發言的宮家邦彥（外交政策研究所所長，安倍智囊團成員）所作的發言正是《安倍政權的政治與外交》。他回顧了自己在中國、歐洲、中東的游學經歷和所見所聞，指出“冷戰結束以后歐洲一些丑陋的民族主義又抬頭了”。他尤其強調：“日本的確在70年前是改變世界局勢的一種勢力，但是現在日本已經是一個想要維系現狀的力量。安倍希望通過安倍經濟學來重振日本的經濟，并且倡導積極的和平主義來遏止各種沖動和變化，并且為整個亞洲和全世界的和平做出貢獻。”他同時表達了對安倍首相的個人觀感，認為“安倍并不像外界傳媒所說的那樣，他其實是一個非常務實的人”。

和曾任安倍智囊團成員的宮家邦彥不同，小幡績（慶應大學商學院副教授）是安倍經濟政策的著名反對者。他抨擊了安倍過于強勢的行動，如日本消費稅的提高、日元的過度貶值等等，認為這造成了日本經濟的持續低迷。他承認，日本經濟已經不可能如中國一樣，保持直接向上的圖表式增長，但仍有可能長期保持1%左右的增長率。日本經濟真正的問題不是一個短期的經濟循環的問題，而是長期增長動力不足。他提出：“實際上從中國經濟發展中受益最多的是日本，對于中國來說如果日本經濟更加穩定的話，從技術到國際分工等方面，對中國也都會帶來好處。為了亞洲的發展應該有一個合理的國際分工來促進各自的經濟發展。”

杜起文（中央外辦原副主任）作為第一個發言的中方學者，對兩位日本學者的觀點進行了正面回應，他認為，“中日關系應該回歸和平友好的道路”。

馬立誠（《人民日報》評論部原主任編輯）則重點談了中國國內改革與發展的現狀，對腐敗問題、環境問題和經濟結構調整困境表示了關注，尤其對意識形態領域逐漸收緊的勢頭深表憂慮。但他同時強調，問題雖然不能回避，但也要看到突破的可能：大力度的反腐行動獲得了中國社會各階層的支持;經濟自由在不斷擴張;依法治國方面也取得了重大進展。

染野憲治（東京財團研究員）則進行了《日本的環境問題與日中合作》的專題發言。他回顧了日本自五十年代以來，由認識到環境污染問題到逐漸解決這一問題的歷史，并以PPT的形式總結了經驗和教訓。接著染野憲治對日中兩國國土面積、經濟總量、環保投入、環保人員數量等數據進行了直觀的對比，指出中國在環境保護方面的不足，對日中兩國在環境保護方面的合作與經驗交流的現狀和前景進行了探討，并提出殷切忠告。

關山健（川日中友好基金室長）則作了《少子老齡化與日本經濟社會》的發言。他援引大量數據，描述了日本少子老齡化的現狀，及其對經濟結構、社會現狀、生活狀態的嚴重影響。認為在這種嚴重人口危機中，只有增加外國人的勞動力才能挽救日本經濟。而在包括中國在內的亞洲其他地區，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這意味著到2030年，中國或者韓國、臺灣等國家或地區會和日本出現吸納外國勞動力方面的競爭。

時殷弘（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中美日三國關系》的發言，上來就以“中美、中日關系中無疑存在嚴重的緊張對立和對抗”的坦誠觀點吸引了觀眾的眼球。他強調，中美、中日不僅是所謂安全兩難，而且是暴力邏輯，總的來看越來越注入國內動能。中國的國內動能除了經濟增長導致的民族主義抬頭，還包括大眾民族主義本身的變遷，正在由受害心態轉變為勝利主義。美國的國內動能，主要是因各種焦慮和憂懼引起的強硬反彈，而日本的國內動能，則是安倍領導層有強烈的歷史和軍事修正主義傾向。一定意義上，這讓中國對日態勢確實有著克勞塞維茨的暴力沖突邏輯。

當天傳來了楊潔篪和谷內達成四條原則的新聞，這使得因勞累而失聲的周志興猶如打了一針特效藥。作為東道主，他最后帶病進行了總結發言，著重介紹了日本代表團的尾形武壽先生，并意味深長地提到：尾形先生做中日友好已經三十年了，這得益于他不會說中文也聽不懂中文。聽得懂中文，就會聽到大量的負面的東西罵他們的聲音，他就做不下去了。

尾形武壽先生不會說中文的失聲，和周志興先生因嗓子勞累而造成的失聲，似乎構成了某種微妙的隱喻。在特定的形勢和環境下，中日友好的聲音確實會淹沒在噪音和雜音中，一度失聲。但在歷史的敘事中，他們不曾失語，也不會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