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等教育在全世界勢不可擋的發展成為了過去二十年的一大熱門話題。市場化的全球浪潮波及了亞洲和許多其他地區的高等教育機構,臺灣也不例外:自1980年代末以來臺灣就在高等教育政策中采納了新自由主義的原則。
在全球化的時代,對于具有全球流動性、創造力和自律性的人力資源需求很大。面積不大的臺灣島依賴于電子設備、機械、礦物燃料以及光學、技術和醫學設備,很容易受到全球化浪潮的沖擊。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以及臺灣與中國大陸錯綜復雜的關系使得風險的程度更加嚴重。與世界范圍的其他許多高等教育當局一樣,臺灣的教育改革政策關注的是培養國際人才和跨國的人力資源,將增加大學生畢業后的就業機會作為當務之急。
臺灣試圖在令高等教育體系更加全球化的同時保留自己的文化遺產和地區身份,這導致了大學生在經濟狀況和身份認同方面陷入了新的困境。在這一背景下,“太陽花學運”似乎展現了一個有見地、有獻身精神的大學生群體。然而,這一運動背后的經濟、人口和政治走向揭示了臺灣的大學體系在今后將要面臨并需要克服的重大問題。
更多、更大、更強
在1994年之前,臺灣的高等教育是為經濟發展服務的。政府對新的高等教育機構——無論是公立還是私立——的建立施加了相當嚴格的條件,并規定著這些機構的規模大小,決定著校長的任命,管控著招生名額和課程標準,并監管著校園里的學科與學生事務。由于中央集權的教育當局將注意力完全集中于經濟發展和政治穩定,新大學的建立受到了極大限制。
從1990年代中期起,出于對全球競爭、內部政治變革和社會轉型的回應,臺灣的高等教育經歷了史無前例的擴張。例如,1986年時臺灣有105所高等教育機構,大學生數量為34.5萬;這一數字在2012年分別上升到了163所和約126萬。如今,18歲至22歲的臺灣人約70%都在高等教育機構學習,這一比例在全世界位居第二位,僅次于韓國。然而,政府對于每名大學生的支出從1980年的6700美元下降到了目前的4300美元。與此同時,大學的錄取率在1970年代之前僅為約20%,自2006年以來這一數字已超過了90%,在亞洲名列前茅。
除了這些變化之外,研究生教育也取得了長足進步。自1996年至2006年,獲得博士學位的學生數量增加了2.44倍。在2012至2013學期之前,本科生占學生總人數的接近四分之三,約15%的學生為碩士生,剩下的約33000人為博士生。其中,不到四名本科畢業生中就有一位繼續接受研究生教育。
自從臺灣于2001年加入WTO之后,全球化進程也逐漸滲入了高等教育體制內,例如跨文化的互動、學生交換項目,以及各學院在國際上面臨的競爭。這都令臺灣的高等教育面臨了更大的壓力。
改革與挑戰
臺灣大學被賦予了在知識經濟發展過程中發揮中心作用的重任,不僅僅要滿足政府和市場的外部要求,提供人力資源,還要在國際舞臺上與其他機構展開競爭。然而,迄今為止臺灣的大學仍然在因未能完全滿足快速發展的勞動力市場的要求而飽受批評。
為了給大學提供更多激勵,促使它們追求卓越,并抵消因快速擴張和公共預算削減而導致的大學質量下降這一問題,臺灣“教育部”于2003年推出了世界級研究大學計劃,之后又于2005年啟動了高等教育追求卓越計劃,在五年時間內為12所臺灣高等教育機構提供了50億新臺幣資金,目的在于建立起能夠適應未來潮流變化的高等教育體制,并培養出偉大的領導者。
在高校快速擴張時期,公共開支相對而言變得捉襟見肘。對此,“教育部”啟動了一系列新的治理政策,包括重新修訂大學法,建立“行政院”教育改革委員會,來推動放松監管、權力下放、制度民主化,以及高等教育機構的國際化。例如,新的大學法使得原先處于“教育部”掌控之下的大學獲得了更大的自主性,減少了行政干預,在新生錄取、人員招收和學費等事宜上賦予學校更多自主權。通過這些舉措,高校有望具備更強的競爭力,更能滿足個人、社會和全球的需要。
高等教育體系的快速擴張還導致了許多意料之外的后果。其中之一就是許多職業學院和技術學院過于迅速地升級成為了大學。這令它們在成為“綜合性大學”的同時也喪失了原先作為職業和技術培訓基地的功能,而這曾經是臺灣經濟發展戰略的核心。政府引入的市場競爭機制也引發了額外的問題:市場競爭機制令公立學校和私立學校之間、精英學校與非精英學校之間的資源分配更加不公,并最終令臺灣社會的階層分化更為嚴重。
在過去二十年間,臺灣順應了全世界的新自由主義與全球化趨勢,進行了一系列的政治和社會重組。正如前文所述,高等教育也在以史無前例的速度擴張,招收了更多的大學生,而不再將高等教育局限于精英群體。在這一轉型過程中,高等教育機構也將關注的焦點轉移到了可問責性和效率之上。
然而,臺灣“教育部”最新的人力資源白皮書表明,自1990年代中期以來,臺灣的生育率一直在下降,整個社會不斷老齡化,高校擴張的政策并沒有顧及這一人口變化。隨之而來的一系列問題也相繼浮出水面。首先,受市場驅動的教育政策令教學環境變得不再友好;其次,受論文數量驅動的學術獎勵機制造成了研究與應用之間的巨大鴻溝;第三,教育資源的分配愈發不平衡,教育機會的不平等進而導致了社會流動性的降低和社會階層化加強。
尤為嚴重的是,大學畢業生的過度供給大大超出了勞動力市場的需求,導致越來越多的大學生難以找到工作。一項調查表明,過去五年間只有四分之一的大學畢業生找到了與自己專業相關的工作,大學畢業生的失業率從1993年的2.7%上升到了2012年的5.84%,要比其他受教育程度人群的失業率更高。這令家庭背上了沉重的經濟負擔。
與此同時,高等教育機構并沒有為臺灣最為重要的行業培養人才。半導體制造、圖像顯示、數碼生活、生物技術、通信和信息服務業的高科技公司共需要接近10萬雇員,但大學在未來六年間只能向這六大關鍵行業輸送2000人。針對這一人力資源的缺口,可能的解決方案也許是制定更為激進的高等教育政策,進一步加強大學與公司之間的聯系。
此外,臺灣的就業大學生也面臨著諸多問題。面臨著如此高的失業率,許多人都開始尋找藍領的職業。統計表明,30歲以下的青年幾乎一半都在藍領行業工作。他們每年要花費27周的時間在工作上,但收入依然十分低微。2010年臺灣本地工人的平均月收入為1451美元,這與1998年時的平均收入是一樣的,表明在這十來年間人們的收入水平毫無增長。
“我們是誰”?
臺灣的新生人口數從1981年的41萬減少到了2012年的23萬。近些年來,為了回應生育率降低和人口老齡化的問題,臺灣社會吸納了更加多元的文化。許多私立的高等教育機構——尤其是在邊遠地區的那些——面臨著越來越困難的學生短缺問題,這甚至導致了不少機構的運行都出現了困難。據估計,在2016年前后,18歲人口數量將第一次下降,屆時多達三分之一的大學將面臨強制關閉或是被合并的命運。
為了抵消人口生育率下降帶來的生源不足問題,推動高等教育機構的國際化,增加留學生的數量,臺灣“教育部”設置了許多獎項與項目,鼓勵外國學生前來就讀,推動高校的國際交流,并提升高校在國際上的競爭力。2012年時,留學生(包括學位生、交換生和語言預科生)的總數量達到了44000人,比起2007年的約28000人增加了近60%。
2010年時,“立法院”批準了一項特別法案,允許中國大陸的高中生和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就讀臺灣的高等教育機構。由于來自大陸的學生不被視為國際留學生,這一政策此前經歷了漫長的爭議,討論大陸學生是否應該獲得在臺灣學習的權利。最終,為了彌補生源短缺問題和促進年輕一代之間的交流,這項法案還是獲得了通過,并設定了每年能夠招收的大陸學生的配額。大陸學生將占臺灣本地學生總數量的不足1%。
然而,盡管過去二十年間海峽兩岸的交流活動不斷,臺灣公眾和大學生對于大陸的統一意圖依然心存疑慮。數世紀以來,臺灣一直被身份沖突所困擾。無論是在日本殖民統治(1895年至1945年)時期,在二戰后的重新中國化(1949年至1987年)時期,還是李登輝和陳水扁主導的去中國化(1988年至2008年)時期,臺灣人民都處在多種政治和社會文化勢力的錯綜復雜的相互作用之中,這些勢力塑造著他們的身份。
如今,對于臺灣而言,關于自身身份的困境依舊揮之不去,并越來越深刻地受到了新勢力的影響:全球化、地區化,以及轉變中的兩岸關系。例如,一家NGO就公民教育對全世界37個國家及地區進行的研究表明,臺灣青少年在“信任政府、政黨、媒體、學校和人民”一項上的得分要遠低于平均值。“太陽花學運”就揭露了這一問題。
與此同時,過去六年間,海峽兩岸的高層關系和經濟合作發展達到了史無前例的程度,文化和教育方面的交流活動也與日俱增。近來臺灣與大陸之間政治氣氛的轉變已經促成了對大陸大學生來臺學習禁令的解除。在這一過程中,海峽兩岸的互動將在更加復雜的維度上塑造臺灣的身份,并使得臺灣的未來面臨更大的不確定性。
教育在塑造臺灣身份的過程中一向發揮著關鍵的作用,隨著兩岸在高等教育領域交流變得愈發頻繁,教育的作用將比以前更加重要。這最終會帶來海峽兩岸教師與大學生之間更加穩定、密切的溝通與交流嗎?臺灣高校將在這一過程中發揮多大的作用?大陸的崛起不僅將導致新的中華身份的出現,還將影響臺灣身份嗎?這些將是決定未來兩岸關系的關鍵問題。
本欄目責任編輯:"李巖(liyan_juergen@aliyu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