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又妖

一、遇妖

在遭遇小丁之前，我剛進入花季之齡，身材窈窕，相貌甜美，成績穩定在年級三甲之內，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我以為時光會一直燦爛，生命將在璀璨中綻放。

但小丁的到來打亂了我的人生節奏。

我依舊記得命運轉折的那天，是個秋高氣爽的周末。我與幾個同學到西城公園賞秋。那里種著楓樹、銀杏及各種菊花，一入秋后便是紅黃綠相間，五彩繽紛，絢爛奪目。

到了公園后，同學們分散開來。我獨自往敬賢亭走去，那是一座位于公園中間小山上的古亭，站在那里，半個城市的秋景一覽無遺。

當時是上班時間，通往山頂的石步道人跡罕見，一路鳥鳴啾啾。但我卻覺得有些不對勁。這鳥聲太密集太尖銳了，似乎夾帶著恐懼，聽起來特別瘆人。

除此之外，整座山林還籠罩在一種我肉眼看得見的騷動中：那些平時罕見的老鼠、黃鼠狼、蛇等小動物，此刻竟紛紛出現，在林中驚恐地逃竄著。

什么情況？難道是要地震的征兆嗎？

我膽子比較大，見右側密林里有一大群鳥兒躥起，便鬼使神差地走過去。

繞過幾叢比人高的灌木，我的眼前突然一亮，有團發著光，像蟬翼般半透明的東西向我沖來。

數秒之后，我終于看清了，那是一個半透明的人。

確切地說，那是個沉魚落雁的妙齡女子。她那容顏，那形體，很像電視里的精靈。有那么一剎那，我以為自己進入電視拍攝現場了。

但四周悄無人跡。

那半透明女子步履踉蹌，不斷回頭張望著什么。我的突然出現讓她嚇一跳，但她馬上露出歡喜之色，向我沖來。

我想跑，她纖纖素手一揚，一道光打在我身上，我當即全身發僵，動彈不得。

一切就像夢魘，明明有意識，但卻動彈不得。我的魂魄在瞬間被嚇飛了。

“對不起，我沒有別的辦法了！”半透明女子愧疚地對我說。她美得讓人窒息，但那雙深藍色的美眸里，卻流露出濃濃的悲哀。

隨后，她從兜里掏出一顆晶瑩剔透的小水晶球，在上面親了一下，然后戀戀不舍地放在我的心口上。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涼，瞬間彌漫我的心口。水晶球竟慢慢融入我的心口之中！

我看到水晶球中間，有一顆閃閃發光、像鉆石般的種子。

半透明女子默默看著水晶球，眼淚慢慢地流了下來，就像兩串斷線的珍珠。

這時候，林子深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我睜大眼睛，以為來了救星。但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眼前卻什么也沒有。倒是那半透明女子見了鬼似的怒吼一聲，轉身往后撲去。她的手里多了把晶瑩剔透的小杖，噴發出一道道銳利的白光，掃蕩在空中。

“嗞嗞——嗞嗞——”

尖銳的嘯響里，兩道紅黃強光突然憑空冒出來，分頭射向那半透明女子。

那一刻我終于看清了，有兩個近乎透明的小矮人，各自揮舞著一根小杖，向那半透明女子招呼而來。要不是因為杖頭發出的光芒把他們暴露出來，就算是在陽光下，誰也無法覺察到他們的存在。

戰斗極其激烈，三道強光在空中來回交織著，絢爛的光芒炫花了我的眼。

不知過了多久，三聲慘叫同時傳來，漫空強光驟然破碎，像無數星星墜落，繼而湮滅。

在這絢爛中，我看到了死亡。那兩個小矮人的身子化為無數細碎的光點消失在空中。而那半透明女子則還有一口氣。她吃力地撐起身子，向我爬來，但身子卻不可抑制地開始光點化，向四面八方發散 。

“小丁——”半透明女子向我伸出手，吃力地大叫著，手卻迅速化散為光點。

幾乎同時，我的內心深處，傳來一聲凄厲至極的慘叫：“媽媽——”

接著，時間似乎就此打住，世界陷入無邊的黑暗中，吞噬了我的意識。

當我醒來時，發現眼前到處都是白亮亮的。

我躺在醫院的病房里，媽媽滿懷希望地看著我，與我說著話：“瀟瀟，你醒來了？你感覺怎么樣？”

我想告訴她我沒事但我很餓，我還要把昏迷前所見的怪事告訴她。但我想說話卻張不了嘴，而且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

“瀟瀟，瀟瀟，你怎么樣？”或許我的呆滯模樣嚇壞了媽媽，她驚恐地抓著我的手。但我依舊無法動，也無法說話，連眼皮也是越來越重。

此后的日子暗無天日。我在如花一般的年紀里，成為植物人，終日臥床不起。而母親則是每天以淚洗面。爸爸長期在國外工作回不來，她只能辭職專門來照顧我。用她的話說，仿佛時光倒流，我又回到嬰兒時期，吃喝拉撒都要她管。

我第一次深有體會，原來母愛就是不管何時，都無條件付出，并且不離不棄。

來看我的人很多。從媽媽與他們的談話，我才知道，我是被一對情侶發現的。送到醫院后，我昏迷了三天三夜。醫生來回檢查，對我的病情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當然，更無法明確我為什么會成為植物人。

他們不知道，上帝關了我說話與行動的大門，卻給我另外開了一扇窗戶。我的意識變得分外強大，竟能看到自己的內心世界。那里到處都被黑暗籠罩，只有一小片區域在發光，像塊銀幕般把我昏迷前所見的那一幕幕反復播放著。

那情景看多了，我內心越發疑惑，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我會遭了池魚之殃？還有，融入我心口的水晶球到底是什么東西？還有那一聲來自我內心的“媽媽”聲，是誰發出來的？

住了一個月的醫院，醫生沒轍了，就讓我出院了。

其后的日子，我的內心依舊被黑暗籠罩著，但那片光區卻慢慢萎縮，凝聚成一點星光。不久，星光變大變亮，成為一輪充斥我內心世界的太陽。

漸漸的，太陽淡去了光芒，變成一顆晶瑩剔透的水晶球。在它之中，竟漸漸出現一個人的輪廓來。

那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虎頭虎腦的。他似乎剛睡醒，伸個懶腰后站了起來。

我發現他的身子，竟也是半透明的。

“姐姐，謝謝你！”

這是小丁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二、寄存

在我成為植物人的第六十天，小丁出現了，掃去了我心頭的迷霧。

“我叫小丁，我不是人——確切地說，我是半人。因為我的父親是人類，而我的母親是精靈。”

我沒想到，傳說中的精靈真的存在。他們形體與人相差不多，但身體卻是透明的，以人類的眼睛是無法覺察到他們的——除非他們與人類通婚，受人類的體質影響，才會變成半透明的。

為了不受人類污濁體質的影響，精靈族嚴禁與人類通婚。這個禁忌千萬年來被嚴格遵守，以至于人類對精靈的了解，逐漸變成一種傳說。

但小丁的母親，卻打破了歷史，大膽地與一個人類結合，并有了小丁。

跟很多神話傳說一樣，這樁不被祝福的婚姻苦難深重。小丁的父親為此死于非命，母親則被關起來，族人還要殺死小丁。

護犢深切，母親帶著小丁反出精靈族。但精靈族豈能放過她？一路綿綿不絕地追殺，讓小丁母親傷痕累累，疲于奔命。

在遇到我的時候，小丁母親已經走投無路了。為了保護小丁，她使用魔法把小丁藏進水晶球里，并在與追兵同歸于盡之前，把水晶球封入我的身體里。

“這么說來，我就像個宿主？”我忍不住問道。

小丁歉然道：“如果你認為我是病毒的話，那可以這樣形容。”

“你不是嗎？”我憤怒地反問道。想不到，我成為植物人是拜精靈族所賜。

小丁愧疚地低下頭來，好一會兒才道：“對不起，是我不好，我馬上恢復你的自由。”

也不見他怎么施法，我的內心就像來了一場宇宙大爆炸一般，一切都亮堂堂的，然后我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我吃驚地動了動手腳，爬起來走了幾圈，除了手腳有些發麻外，我行動自如。

夜已深，媽媽睡下了。最近她太累了，我就沒有聲張，而是激動地躺回床上去。

“小丁，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說好就好了？”

小丁的身影又出現在我的意識之中：“你的身體本來就沒事，是媽媽封鎖了你的四肢和聲帶而已。”

“封鎖？為什么？”

小丁猶豫了下：“因為，媽媽要保護我。”

精靈與人類都是造化的寵兒，但兩族之間隔閡很大。其中有兩大顯著的特征：第一是人類無法看到精靈。第二是，善于與萬物相融，能夠駕馭自然力量的精靈，無法融入人類的身體，也無法影響人類的意志。

但半人精靈卻是個例外。他們擁有一半人類血緣，可以輕松地融入人類的身體之中。所以，小丁的母親為了保護他，就把他融入我的身體里，相當于放進一個精靈無法進入的保險箱里。

至于為什么會是我，原因很簡單，因為我是湊巧攤上這事的路人甲，并因此升格為這場恩怨的主角之一。

“媽媽是怕你把這事兒傳出去，讓人類和精靈都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才封禁你的。”小丁解釋說。

我愣了下：“那你給我解開，不怕我說出去？”

“怕啊，但我相信你不會這樣做的。”

“為什么？”

“因為我就住姐姐的心里啊。姐姐有一顆善良的心，在里頭住著冬暖夏涼很舒服的。所以，我相信姐姐不會把我出賣的。”

我無語了。不是我王婆賣瓜自賣自夸，我這人就像十幾年前流行的那首口水歌唱的，心太軟。小丁的話，一下子擊中我心頭善的軟肋，我實在無法見死不救。

但我嘴巴卻不想承認：“我看啊，你才不怕呢。因為，人類不會相信我說的，而精靈呢，就算知道了，他們也奈何不了你，對吧？”

“精靈確實沒辦法隨意靠近姐姐。但他們一定知道我還沒死，一定在想方設法要把我找出來，殺了我以清理門戶的。現在，他們的耳目必然遍布天地，只要姐姐這邊走漏一點風聲，就可能被他們知道的。”小丁嘆了口氣，“他們雖然沒辦法直接把我從姐姐身體里拽出去，但他們有操控自然和萬物的能力，就有辦法把我逼出去。所以，姐姐，你千萬得替我保密。只要靈力種子成熟了，我一定會從你心頭離開的。”

“靈力種子，又是什么東西？”

小丁彈了彈指，一顆閃閃發光、鉆石一般的種子從他身后升起，懸浮在意識的空中不斷旋轉著，“這是媽媽冒死從精靈界里一座奇絕的險峰里為我摘到，它叫靈力種子，里頭蘊藏著無窮的靈力，只要成熟了，我就可以吸收其中的靈力。屆時，我就不用再怕精靈族的追殺。但在這之前，我得藏好自己。”

“這種子……多久成熟？”

“媽媽說，要半年時間。”小丁誠懇地說道：“姐姐，這半年你一定得幫我。媽媽用生命保護我，無論如何我一定要為她活下去。”

小丁的話讓我想起了這段時間里，媽媽含辛茹苦為我所做的一切。我嘆了口氣：“都到這份上了，我能不答應嗎？說吧，要我怎么做？”

小丁對我千恩萬謝，他要我做的事很簡單。

首先是盡量少說話，因為精靈族肯定到處在追查我的下落，他們無影無形，隨時可能飄動在我身邊，我言多必有失。

其次，要我緊閉門窗，足不出戶，盡量減少與精靈擦肩而過的可能。

第三，要我養一只黑貓。因為黑貓帶著邪氣，精靈一來它們就能感覺得到。

我突然間好起來，讓媽媽狂喜不已。但我按照小丁的三條要求去做后，她的喜悅又被憂愁所代替。

沉默寡言，足不出戶，整天關在門窗緊閉的房間里與一只黑貓為伴。我的種種反常行為，讓媽媽不得不把醫生請到家里來。

我不愿見醫生，就把自己反鎖在屋里不出來。醫生問了一通情況后，得出的結論是我有自閉癥，留下一堆藥物走了。

媽媽循循善誘，想讓我把藥吃了，病好了我就可以去學校復學，但每次都被我想辦法拒絕了。

久了，媽媽見我除了自閉外，沒有其他癥狀也就不勉強我了。她把時間當做一味良藥，希望它能像治好我的植物人那樣治好自閉癥。

每天在房間里，除了逗黑貓外，我就與小丁聊天。我最感興趣的是關于精靈族的一切。

小丁嫌語言過于抽象，就決定畫出來給我一睹為快。他自己當然沒辦法作畫，但他卻可以通過影響我的心智，讓我自己畫下來。

畫的內容，無不跟精靈有關。包括精靈的形體、衣著、住所、飲食習慣及各種祭祀活動。

于是，十幾年沒畫過一幅完整畫的我，竟在罹患“自閉癥”后，不可思議地有了繪畫天賦。我著魔一般，每天不停地作畫。

這也讓醫生更加堅信我是得了自閉癥。因為很多自閉癥患者都會突然在語言與藝術方面綻放出驚人的天賦，我這屬于正常現象。

媽媽的憂慮又多了一重，但她開始從我的畫里找到了自豪感。精靈世界里的一切都很美，而在小丁的幫助下我畫出來的東西等于原樣再現。所以媽媽贊不絕口，幾次想拿出去裱框掛起來。但每次都被我搶先一步撕爛燒掉。

那是小丁的意思，他說只要畫作流傳出去，馬上就暴露了他的存在。因為人類世界是無法完美地畫出精靈世界的。

每次畫完，看著紙上那精致小巧、色彩絢爛、透著神圣光澤的精靈世界，我都會一陣恍惚。

“精靈世界真的這么漂亮嗎？”

“比畫里的還漂亮，但徒有其表而已。因為那里一點兒也不好玩。”小丁對精靈世界充滿厭惡。他說，那光鮮的夢幻王國，是個沒有溫度的世界。精靈們都被條條框框的規定所約束，像一顆顆螺絲釘被嵌在各個環節上，有條不紊地隨著春夏秋冬循環往復。

“那里的精靈與精靈之間，只有權利與義務，只有命令與服從，沒有親情，沒有愛情，沒有友情，什么都是冷冰冰的。除了我媽媽外。”

說到母親，小丁總是一臉的溫情。用他的話說，他的媽媽是精靈界千年不出的奇葩。她活潑，熱情，充滿著愛。冷漠的精靈世界，曾因為她的歡快笑聲而多了幾分溫暖。但母親卻因此招來元老們的白眼，嫌她不守規矩，過于冒尖。所以，當母親戀上人類并有了愛的結晶后，積郁在元老們心頭的嫌惡就以雷霆之威爆發出來了。

“等靈力種子成熟了，你擁有它的魔力，是不是要去找精靈們報仇呢？”

小丁搖搖頭：“我以前是這樣想的，但媽媽聽了打我一巴掌。她要我把這樣的念頭消除掉。她只要我遠離精靈族，好好活下去，延續她給我的生命，去豐富她那曾有過的幸福就行了。”

“你媽媽真偉大。”

“你媽媽也是。這些日子多虧她對你無微不至的照顧，不然你也沒辦法足不出戶。”

在外人看來，我這個自閉癥患者日子干巴巴的，沒人想到我的內心竟是如此豐富多彩。

小丁帶給我一個嶄新而神奇的世界，我沉浸在里頭不能自拔。但對媽媽來說，這段日子卻是漫長無邊。

轉眼寒來暑往，靈力種子一天天成熟了，離半年之期只剩一星期了。我和小丁繃緊的神經都松了下來。意外卻在這時候不經意發生了。

三、危機

那是五月底的一天。外頭越來越熱，我的房間里卻還是門窗緊閉，落地窗簾拉得緊緊的，又悶又熱。

幾天來我的肚子一直有些不舒服，頻繁跑廁所。這一天，肚子更是突然劇痛無比。

等我手腳酸軟從衛生間回房的時候，眼前驟然一陣發眩，接著便聽到小丁在內心深處的驚呼：“不好——”

房間里一片白亮，窗簾被拉到角落里，窗戶洞然而開，外頭刺眼的光亮與清新的空氣肆無忌憚涌進來。

媽媽拿著我才畫一半的畫作，正津津有味看著。畫上是一座精靈獨有的古堡，形狀很像一段枯木，底下是幾個嬉戲的小精靈。

“媽媽，你在干什么？”我急忙關上窗戶拉起窗簾，回頭看了那黑貓一眼，見它慵懶地躺在床邊睡覺，這才略感安心。

“我來給你通通風啊，這大熱天的門窗關得那么緊干嘛？”媽媽吃驚地看著那幅半成品畫，“這些東西你怎么想象出來的？畫得好像是真的一樣，忒有靈性！我有個同事的老公就是畫家，要不我拿去讓他看看？說不定他能給你好的指導呢。”

媽媽的眼里閃著憧憬的光芒，仿佛我馬上就要成畫家了。我卻是頭腦暈沉沉的，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我奪過那畫，把媽媽往外推：“沒有我的同意，以后你不要隨便動我房間里的任何東西。”

“你這孩子……”媽媽想解釋什么，還是無奈地出門去了。

門一關上，我立即跑到窗邊，掀開窗簾一角悄悄往外望去。

“外面有沒有鳥兒、蝴蝶、蜻蜓之類的？”小丁不安地問道。

“沒有，什么也沒有，就這么一小會兒，應該不至于就被精靈發現吧？”

“難說。它們可以操控萬物，甚至能寄附在微生物身上，可以說是無處不在……”

我的脊背一陣發寒：“應該沒那么倒霉吧，黑貓都沒有叫。”

“如果他們寄附在小動物身上，黑貓未必能察覺到。”小丁說道，“但愿只是我多心。不過，你媽媽對你真好。”

我沒有回答，把那幅半成品畫作匆匆燒掉，然后喚醒黑貓，把它抱在懷里，如臨大敵地坐在床頭。

“沒必要這樣緊張。”小丁在心底安慰著我，“就算真被他們發現了也不怕，只要再熬五天，靈力種子就成熟了。到時候我吸收了它的靈力，就不用再怕誰了。”

這話很有用，我繃緊的心慢慢放了下來。這一天也在戰戰兢兢中安然過去。

第二天，依舊是風平浪靜。當我以為昨日真的只是一場虛驚的時候，危險卻在這天晚上不期而至。

當時，我睡得正香沉，突然被什么壓住，重得喘不過氣來。

“怎么回事？”我吃力地睜開眼，發現身上竟騎著個人。

那是個全身籠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很像傳說中的巫師。但他手里卻拿著一把長而尖的劍，劍尖就抵在我喉頭上。

“你……你是什么人？”我喉頭滾動，驚恐地問道。

黑衣人“桀桀”冷笑著：“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快把你心上的人趕出來。”

“心上的人？”我回過神來，“你是精靈吧？我只是個普通人，他賴在我心上，我怎么趕得了？”

“你當然可以了！那是你的心！只要你不歡迎他，用意志就可以逼跑他。”

“可我不知道怎么用意志啊。”我盡量裝得很傻很天真。

黑衣人不耐煩了：“小姑娘，我警告你！就算你是人類，包庇我們精靈族的逃犯也是要付出血的代價的。快說，不然我就放你的血了。”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用意志趕人……啊，不要！”

黑衣人的長劍猛然刺下。

“嗤！”血箭飛射，我的叫聲戛然而止。我能感覺到鮮血從血管里噴涌而出，汩汩流動著。

“快說，不然我就在你身上多扎幾個窟窿，讓你全身的血液都流光！你要死了，他一樣在里頭呆不住的。”黑衣人兇神惡煞似的拔出瀝血的長劍。

“別亂來，我試試看！”我一邊叫著，一邊在內心大聲疾呼：“小丁，我該怎么辦？”

“沒事，不要慌！拍死他！”小丁的聲音傳來。

“拍死他？”我愣愣地重復一句。話落，一只巨手突然憑空出現，自后拍向黑衣人。

黑衣人起身想跑，還是被巨手結結實實拍中，當即血肉橫飛，化為肉餅。

“啊！”我驚呼一聲，猛然坐了起來。眼前的腥風血雨隨之消失，屋里籠罩在壁燈淡黃的光芒里，顯得寧靜祥和。

原來是一場夢！但我卻感覺脖子有點癢，急忙用手一抹，竟抹出一小攤血來。在鮮紅之中還有一點漆黑，那是一只蚊子。

“喵喵——喵喵——”

就在這時候，床下蜷伏著的黑貓，突然尖叫著跳上床來，睜著兩只幽綠的眼珠子沖我大叫著，凄厲沙啞的聲音，聽得我脊背透骨冰冷。

與此同時，屋里無端生起一股陰風來，盤旋環繞在我身側。雖然看不見，但我還是能感覺得到，風里有什么東西。

是精靈！它就在屋里，所以黑貓才會狂叫。

“瀟瀟，瀟瀟！別怕，媽媽在呢！”這時候，門突然撞開，媽媽披頭散發沖進來，一把將我抱住，使勁安撫著我。她那顫抖的身軀很溫暖，我一下子不怕了。

“媽媽，我沒事，只是做個噩夢而已。”

門一開，黑貓就大叫著往外躥去，聲音越來越遠。我心里松了口氣，那精靈總算走了。

媽媽見我沒事，安慰了一會兒就走了。我召回黑貓，把門關實，暗暗對小丁說道：“看來，我們最怕的事還是發生了。”

很顯然，精靈依附在蚊子身上，借機靠近我，確認了小丁的存在。要不是危急關頭，我的潛意識被小丁激發，一掌拍死蚊子，讓精靈無處可依，我今晚真要在噩夢中任人宰割了。

“是的，該來的還是逃不掉了。”小丁嘆息一聲。他的身影在我意識世界里正日漸暗淡，因為靈力種子的光芒在不斷熾盛。“三天，再過三天靈力種子就成熟了。只要我們小心點，他們是很難攻克姐姐身體的天然結界的。當然了，如果姐姐真怕的話，我馬上就離開……”

“說什么傻話，都到這個時節了，你能逃到哪里去？我既然攬上這攤子事，那就管到底了！”我盡量把話說得豪邁些。

“姐姐，我替我媽，謝謝你！”小丁感激說道。

我笑了：“以后你有出息了再報答我吧，接下來我們該怎么做？”

“我不知道，他們有很多讓人意想不到的辦法，我們能做的就是靜觀其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小丁的話很快便應驗了。

天快亮的時候，窗玻璃突然傳來“沙沙”響，聲音越來越密集，夾雜著“咚咚”敲擊聲。黑貓脊背弓起來，不停地沖著窗外齜牙嗷叫著。

被蚊子一嚇，我的心理素質竟明顯提高了。在小丁的鼓勵下，我小心翼翼地揭開窗簾往外望去，頓時目瞪口呆。

只見窗外密密麻麻，飛舞著不計其數的鳥兒，除了常見的麻雀、燕子、烏鴉外，還有幾頭老鷹、鷂子。它們成群結隊來回盤旋，你進我退，我退你進，有組織有秩序地往玻璃上沖撞，或以爪子撓，或以嘴巴啄，攻擊猛烈。

在鳥群的沖擊下，窗玻璃開始顫動起來，似乎隨時都可能爆裂。

“這些鳥身上都附著精靈？”我吃驚地問小丁。

好一會兒，小丁才回答道：“是啊，沒想到為了我，他們大舉出動呢。”

“那我們該怎么辦？”鳥群的數量和兇猛程度都讓我對那面窗玻璃沒有多大的信心。

“趕跑它們……單憑你是做不到的，還是快去叫你媽媽吧。”

窗外可怖的情景，可把睡眼惺忪的媽媽嚇壞了。她回過神后，立即把大廳里的音響搬進屋里來，將重音炮開到最大，然后接上電腦點播一首超重音的DJ舞曲。

巨大的聲浪震蕩滿室，像是怪獸在怒吼咆哮著，窗外群鳥嚇得四散逃開。

但沒多久，它們便又四面聚合而來，黑壓壓匯集成一線，前仆后繼撞向窗戶。

“咔嚓——咔嚓——”

鳥群沖得猛，紛紛撞得頭碎頸折，血肉呈蛛網狀在玻璃上激濺開來。

“喵喵——喵喵——”黑貓凄厲而痛苦地尖叫著。

“躲到被窩里，不用怕！”媽媽找來一床五彩斑斕的棉被把我裹住，然后緊握一把棍子，死死盯著窗戶。

在窗臺上留下數不盡的鳥尸后，玻璃終于碎了。鳥群瘋狂地擁進來，呼嘯著向我撲來。

“滾出去！”媽媽大吼著，擋在我面前，揮舞著棍子狠狠向鳥們打去。我從沒想到平時孱弱的她，竟能夠表現得如此不好惹。

四、心戰

或許是被媽媽瘋狂的勁頭，還有她無情的棍子所震懾吧。混戰沒持續多久，原本就損失慘重的鳥群們便紛紛掉頭逃了。

我裹在厚厚的棉被里，鳥們都無從下嘴。

不久，警察來了。問明情況后，一個警察看了看滿地鳥毛，又看了看陰霾的窗外，說：“現在全球氣候異常，很多動物的行為也跟著變得不可理喻，自殺和攻擊人的情況時有發生……你們這情況，我看可能是要變天，鳥類的神經紊亂吧？”

“一種鳥紊亂還說得通，但不可能很多鳥類一起發神經啊。”

警方回答不了媽媽的疑問，見沒人員傷亡，做了個筆錄就走了。媽媽則是加急讓人給我換了鋼化玻璃。

“這下就算再多的鳥發神經也不怕了。”敲了敲那厚實的鋼化玻璃，我思量著。

“這可未必。”小丁的聲音依舊充滿著不安：“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外面是不是要變天了？”

“一直沒好天氣，陰沉沉的。”

小丁的聲音顫抖起來：“那就對了，更大的危險只怕就要來了。”

烏云越積越多，不久便是狂風大作，暴雨傾盆。城市在風雨交加中沉淪，煙霧迷蒙。我長這么大，第一次看到如此大的雨。

“這雨不一般！一定是精靈操控的。”小丁說道。

我心里慌慌的：“要不，我找個地方躲起來？”

“沒用的，都被發現了，躲到哪兒也逃不過他們眼睛的，我們只能以不變應萬變。”

小丁的話剛說完，天邊突然傳來沉沉的悶雷聲。

雷聲由遠及近，一路滾滾炸來，最后密集地停在我家這座大樓上方。即便是在屋里，我也被震得兩耳轟鳴不已。

閃電也紛紛涌現，它們像成千上萬的銀蛇，撕破了烏云，從其中冒出來，刺眼的光芒，帶著震懾人心的犀利。

就這樣，以我家所在的樓為中心，形成一個巨大的雷電舞臺。一串串雷，一道道閃電，連綿出現，密集轟擊著。整座大廈在肆虐中震顫不已。

“雷電——他們在操控雷電，想要殺我們。”小丁在心底叫起來。

我反而不害怕了：“放心吧，大樓頂上有避雷針。就算雷電再大，也傷不了我們的。”

這場風雷雨電，足足持續了五個多小時。精靈們挾天地之威，一次次轟擊著我們家的大樓，但現代化的建筑，讓大自然的力量一次次無功而返。

漸漸的，風歇雨停，雷聲小了，閃電也疏了。

我暗暗地松了口氣，這次考驗算是過去了。

就在這時候，詭異的事情發生了，一團火球突然毫無征兆地從墻外穿透進來，漂浮在房間里。它約莫足球大小，呈幽綠色澤，沒有重量般懸浮在空中。

“滾地雷！”我的頭皮一下子發麻了，全身發僵。

“滾地雷”這個稱呼最早我是從鄉下的姥姥口里聽到的，這是她們那里對雷雨天里突然冒出的成團火球的叫法。后來我從書本上看到，科學家把它稱為“球狀閃電”。這是一種科學家目前還不是很了解的神秘閃電。因為它們很罕見，一般只在雷暴天氣里出現。它還有許多特質，像幽靈一般穿墻而過便是其中的一種。

一個球狀閃電爆炸時釋放的能量相當于10公斤TNT炸藥，可以把人瞬間化為灰燼。所以，碰到它最好的辦法是躲得遠遠的。

但現在房門緊閉，我無處可躲，就干脆坐著不動。

書上說過，球狀閃電一般就維持數秒，往往不會爆炸而是自行湮滅。我希望自己運氣不要太差。

但我今天的幸運指數實在是低，那團火球飄了快一分鐘了，依舊精力旺盛，最后還呼嘯著向我沖來。

“完了！”我內心慘叫一聲，幾乎同時，小丁的聲音傳來：“破——”

我的身子猛地一顫，有什么東西從心頭暴沖而出？撲擊而來的球狀閃電像被看不見的手使勁一撥，突然往后倒跌出去，穿墻而去。

“轟隆！”巨大的爆炸聲從外頭傳來，震得墻壁顫動不已。

我的魂魄剎那間都丟了：“小丁，是你在幫我嗎？”

“呼哧！呼哧！”心底傳來小丁喘息的聲音，“這雷球太危險了，我只能沖開姐姐體內的結界，幫姐姐一把了。”

“你沖開我的體內的結界？”我嚇了一跳，“那結界豈不是……”

“是的，姐姐身體的天然結界是沒有原來的那么牢固了，但我沒辦法，只能先救姐姐。”

我屏住呼吸，緊緊盯著四周：“要是雷球再來怎么辦？”

“這種雷球很難產生，而且不容易操控，他們未必能來第二次。真來了我就算是死，也會保護姐姐的。”小丁斬釘截鐵的話，讓我心底一陣溫暖。

還好，直到雷電徹底消歇，烏云四散，那可怕的球狀閃電也沒再出現。

我暗暗松了口氣：“小丁，看來我們暫時安全了？”

“是……”小丁的話才說一半，突然轉為驚呼，“不對，姐姐我們中計了。”

“什么？”

小丁的聲音透著焦急：“他們侵入你的身體了，我感覺到了，有兩個！”

我愣住了：“不是吧？我沒什么特別的感覺啊，黑貓也沒叫。”

“我的感覺不會錯的，他們確實進入你的身體了。”小丁的聲音透著絕望，“我明白了，他們發動雷球不是為了炸你，而是要引誘我出手！因為我出手對付雷球，不但會消耗大量的靈力，還會從內部破壞姐姐體內的天然結界，這樣他們就可以輕松潛進姐姐的身體里了。”

我全身冷汗直冒：“那怎么辦？”

“只能辛苦姐姐了。”

幾個小時后，小丁的話便應驗了。我先是感到身子陣陣發寒，接著便是頭暈腦漲，繼而是高燒持續。

“他們正往姐姐身體里突破，姐姐，你要挺住！”

迷糊中，小丁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夢囈，充滿著惶恐，但我已經沒精力和他多說話了。

媽媽發現我不對勁后，十萬火急把我送醫。

“懷疑是感染了禽流感。她最近有沒有接觸活雞活鴨或者鳥類？”接治的白大褂給我做了檢查后問媽媽。

媽媽一聽當即哭了：“可不是，昨天莫名其妙地有一群鳥沖進她的房間……”

我被送進重癥監護室，病情鑒定為“危重”。掛上瓶后體溫依舊居高不下，但意識清醒了些。我聽到小丁在心底呼喚著我。

“小丁，我得禽流感了……”

“我知道，他們操控鳥類進攻，就是要把寄附著精靈的禽流感病毒帶入你的體內的。你一定要振作起來，用你體內的天然結界，配合藥物擋住他們！再過四十個小時，靈力種子一成熟，我就把他們從你身體里趕出去！”

我總算明白了，小丁口中所謂的天然結界，指的是我的自身免疫系統。

我開始聚集精力，去抵抗病魔。在半清醒半迷糊間，我似乎看到，有兩個小精靈，裹藏在病毒的盔甲里，正潛行在我的血管里，逼向我的心頭。

精靈無法直接寄附在人體里存活，他們必須躲在禽流感病毒里。只要我的免疫系統和藥物能殺死病毒，它們自然就會消亡。

但禽流感的病毒太強大了，我的免疫系統和藥物的雙重狙擊也奈何不了它們。

兩個精靈依舊不斷向我的心臟逼去。在那里，靈力種子光芒掩蓋一切，我看不到小丁。

我的身體就這樣成為精靈的戰場，分分秒秒都是煎熬。半清醒半昏迷中，我聽到一些斷斷續續的聲音：

“輸液都一天了，她怎么還是高燒不退？”是母親的泣聲。

“……體溫再破新高，都40度了，這可憐的孩子怕是燒迷糊了。”

“情況很不妙……護士，藥量再加10毫升，準備氧氣輔助呼吸。”

“堅持住，再過三個小時，靈力種子就成熟了。姐姐，你的心臟就像個堅固的堡壘，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是小丁的聲音。

兩個精靈殺手勢不可擋。在靈力種子即將成熟前的最后一個小時，它們來到我的心臟外。

幸好，我的心臟就像小丁所說的，是座堅固的城池，精靈殺手在這里碰壁了。我能看清他們被靈力種子強光映出的臉上，滿是驚恐、憤怒、暴躁。

靈力種子讓他們感到害怕，他們發起的攻擊更加猛烈。我看到他們手里多了鋒銳的刀劍，劍上發出可怕的光芒，沖擊著我的心城。

“他們想從你的心肌進來，那里是被我沖擊過的結界薄弱點，姐姐，再堅持會兒！時間快到了，他們來不及的！”小丁聲嘶力竭大喊著。

我沒回答，死死聚集著全身力量。我要把可惡的禽流感病毒消滅在心頭之外。

靈力種子的光芒漸漸覆蓋了我意識世界的一切，然后是“轟隆”一聲巨響.

光芒漸漸消散，一陣悲切的哭聲從中傳來。我看到小丁坐在地上，無力地抽泣著，周圍的一切都是黯淡無光。

“小丁，怎么回事？靈力種子成熟了嗎？你哭什么？”

“成熟了，成熟了。”小丁抬頭看著我，眼里透著絕望，“媽媽騙我！根本沒有什么靈力，嗚嗚——”

“什么，沒有靈力？你媽媽為什么騙你？”

小丁搖搖頭：“我不知道！完了，全完了。”

“小丁，那你快跑啊！”我心中大叫著。

小丁慘然看著我，露出一抹凄切的笑：“來不及了，姐姐，這段時間多虧你——希望你能沒事。”

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然后我的心城轟然倒塌，那兩個面目猙獰的精靈殺手出現，惡狠狠地撲向小丁。

小丁倒在血泊中。隨后兩個精靈殺手像太陽底下的雪花一樣融化了。要殺小丁他們必須脫離禽流感病毒。一旦毫無防護地置身于人類體內，他們就會迅速消亡。

這是一場自殺式追殺。在人類的身體里，精靈族們結束了他們與人類之間的關聯。

其后，我的內心世界就像拉上了帷幕，我再也看不到里頭舞臺的情景。

五、相逢

我的病情開始好轉，但我一點兒也不開心，哭濕了好幾塊枕巾。

一星期后我順利出院，自閉癥也順理成章好了。母親非常高興，但我的情緒始終不佳。沒有小丁，我的內心空蕩蕩的。

半年后我復學了。我的生活脫軌太久了，得接上。

日子如水，但小丁一直活在我的記憶深處。

高考后，我考上了一所不好也不差的大學，讀了個不冷也不熱的專業。

新生報到那天，我拖著行李箱剛進校門，便有個迎新的學長快步過來。

“姐姐，你終于來了！”

“你？你是小丁嗎？”我吃驚地看著那學長，他的樣子竟與記憶深處的小丁完全符合，除了變帥變高外，我能聽到自己的心擂鼓般狂跳著。

“是啊，我沒死呢。”小丁感慨萬千，“多虧媽媽給我偷的是再生種子，而不是靈力種子，我才能活到現在。”

與靈力種子一樣，再生種子也是精靈界里的一種神奇的種子。它成熟后，同樣會釋放力量。但這種力量不是賦予精靈，而是讓精靈脫胎換骨，以另一種形態獲得重生。小丁就是因此在死后蛻化成完全的人類。

那是作為人類的我無法理解的一種過程。

“媽媽知道，就算我擁有強大的靈力，終究也是抵擋不住精靈們不斷地追殺。所以她就讓我以另一種方式再生，成為徹底的人類，那樣精靈就再也覺察不到我了。但蛻化的過程太痛苦了，她為了不讓我害怕，就告訴我那是靈力種子，讓我在充滿期望中迎接那一刻的到來。”

“那你怎么變成現在這樣子，還到這學校來？”

小丁提起我的行李箱，笑道：“這些事說來話長，我帶你去報到，回頭再詳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