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都說過年是辭舊迎新的時候。這算是個美麗的奢求,至少來說,過去大抵是無法徹底說再見的,它們間接構成并影響了現在。這期我們請孫孟晉先生聊聊他記憶中的幼年伙伴,但凡能記起的,都是瑣碎而有跡可循的小身影。他們在他人腦海中留下鮮活的瞬間,然后各自生活。新的一年,讓我們也嘗試去抓住那些身影。
我的小學同學里有個叫趙麻子的,他和我同桌,一直抄我的作業,如果不是玩彈子游戲~流,實在是一無是處。我最看不起的是他欺軟怕硬的德性,他是班級大王的保鏢,每天要候在校門口替那個叫梁小虎的拎書包。我和他的仇是因為他出賣我,把我上課偷看漂亮女同學的事揭發了出來。趙麻子有十二個兄弟姐妹,他是老么。他媽媽是拉三輪車的,一家十幾個人擠在十幾平方里。趙麻子的嘴很饞,經常因為偷別人家東西吃,被他媽用棍子打。有一次他躲到我家里來,結果他家老小統統掃蕩到我家門口,從門縫看出去,氣勢很大,像是從猴山跑下來的猴群。趙麻子對梁小虎忠心耿耿,卻被梁小虎看出心是黑的。梁小虎是我們班級里語文成績和我一樣好的,他父母是老師,而我父親是畫家,在文革階段是被改造分子,我父親有~個簡便的書櫥,藏著幾本禁書,他~上班,我就用螺絲刀擰開螺絲,偷偷把《羅亭》看了一遍又一遍。后來,我發現梁小虎看小說學會了撒謊,而我只學會了懷春。
有一天下課,班主任讓梁小虎趙麻子等八個男同學和兩個女同學留下來,據說他們犯了思想復雜問題。我喜歡的女同學也在列,從此我上課開小差就只看窗外了。梁小虎屬于思想早熟的,而虞平屬于發育最早的男生,他不僅聲音像大人,連胳膊都比我們粗一倍,每次學校田徑賽,他必然跑最后一棒,遠遠的,看見他像只猩猩一樣地撒開兩條腿,無人可敵。梁小虎出事后,虞平成了男同學的中心,到他家玩,他就展示他的兩條大腿,然后讓兩三個人和他摔跤,輸了的人獎賞摸摸他的喉結。但是,他那一套怎么也沒有聽梁小虎講“三國”故事吸引人。小學男女同學一學期講不了兩句話的,記得住我同一個弄堂里的女生身體不好,經常病休在家,后來就聽到她拉手風琴,拉了幾學期只會拉一首曲子。那時,班上劃分出四個調皮鬼,她是唯一的女生。據我知道,她只是有一次跑錯了廁所。
我家住一樓,二樓是小開人家,四個孩子那時都上高中或者工作了。一樓二樓的廁所是公用的,我上廁所,他家女孩子仗著比我大都不讓的,還嘴里嘀咕臭;三樓金家是整幢樓最有錢的,他家是全弄堂最早有電視機的人家;四樓住著一對漂亮的大姐姐,經常帶一些不二不三的朋友回家,被鄰居私下里叫拉三的。那時候,電視里開始放映阿爾巴尼亞電影了,弄堂居委會有臺電視機,一到晚上就架在弄堂中央,記得看過“寧死不屈”。沒多久,弄堂里的大孩子就學電影里的樣子,把個女同學綁在電線桿上,讓我們小孩子用皮帶抽。那天傍晚,女同學的老爸和哥哥挨家挨戶地開罵,我實在受不了了,就跑出門對罵,結果被打得鼻青眼腫。我每次闖禍回家,總要被父親揍。這次是個例外,他帶著我跑到那家人家門口示威了整整一晚上。
我讀小學時略有點膽小,大概是因為五歲時的一次遭遇造成的。那時家住二樓,父親出門接受教育,把我反鎖在房間里。午覺醒來,聽到門外喧囂,以為危險來臨,從窗口跳了出去。這種恐懼一直影響著我,盡管我明白自己的命是撿來的。另外一件影響著我的事,是很后來才明白的,也是五歲,在幼兒園里,午睡時,睡隔壁的女孩推了推我,打開被子,露出白白的小屁股。后來,每次屁股打針我都會想起她,覺得對面的護士就是她。小學畢業那年,趙麻子轉學了。他媽媽見到我說,他兒子對我給他起綽號一直很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