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代牙雕作品種類繁多,小自扇骨、香熏、花插、筆筒,大至花卉盆景、山水人物、巨型龍舟、連幅圍屏等。當時象牙、犀角雕刻和竹木、金石雕刻并沒有嚴格的分工,許多工藝家對加工各種質地的材料均得心應手,頗能吸收他種雕刻技法的長處。
一
清代的象牙雕刻分江南和廣東兩大流派。江南嘉定派的刻竹名家如封錫祿、封錫璋、封始岐、封始鎬、施天璋等都在造辦處“牙作”當差。另有顧繼臣、葉鼎新、陸曙明、李裔廣、張丙文也是江南的象牙雕刻名匠。嘉定派竹刻藝人所雕牙器,如故宮博物院所藏象牙雕山水筆筒、象牙雕羅漢渡海圖臂格、松鼠葡萄筆洗等,與他們所制竹木逸品同樣奇峭清新,氣韻生動。廣東派的牙雕匠師有陳祖章、屠魁勝、陳觀泉、司徒勝、董兆、李爵祿、楊有慶、楊秀等人。陳祖章自雍正七年(1729)開始在造辦處當差,故宮博物院所藏“牙雕月曼清游冊”就是他領銜署款的。但陳氏博采眾長,沒有只突出表現廣東派的風格,而是受明代“周注百寶嵌”的影響,經過與造辦處當差的各派名家的合作,使這件象牙雕刻發展成為—個新的藝術品種的代表。故宮博物院所藏象牙雕漁樂圖筆筒的作者黃振效雖是廣東人,但他的作品師承封氏,完全是嘉定派竹刻的風格。
江南牙雕深受書畫、竹雕等藝術形式的影響,文化底蘊厚重。金陵的竹刻家濮仲謙,嘉定的竹刻家施天章、封歧等,都同時從事牙雕的制作。施天章、朱拭等作為牙匠曾被召入宮廷造辦處當值,被稱為“南匠”。當時有諺云:“蘇州樣,廣州匠”,蘇州牙雕樣式成為全國牙雕流派的范本。
乾隆后期,由于廣州牙雕的擠壓,蘇州牙雕逐漸衰落,清晚期分裂出上海和南京牙雕,在承繼蘇州牙雕傳統的同時,有所創新,成為新流派。
二
在清康熙以前,廣州牙雕并無特別鮮明的特點,影響不及蘇州牙雕。但自從康熙實施海禁以后,廣州成為唯一的對外貿易口岸,使得該地獲得了得天獨厚的條件,不僅進口象牙原料充足,而且多元文化匯流,形成了獨樹一幟的文化特色。由于廣州氣候潮濕,象牙不會干裂,所以藝人可以較為自由地探索各種高難度的雕刻技巧,促成了廣州牙雕重視技藝展示的特點。
廣州牙雕不僅水平很高,而且品種齊全、分工細密,工藝上可分為雕刻、茜色、鑲嵌和編制共四大類,雕刻工藝是最為基本的功底,主要技法是陰刻、陽刻、平鍛、隱起、鏤空、掏鏈、牙球以及圓雕等,其中獨創的技法就是象牙球工藝,據記載可能始于宋,見于明,稱為鬼功球,內有二重,盛于清。鑲嵌分為象牙單一品種的鑲嵌和多種材料綜合鑲嵌兩類。綜合多種材料鑲嵌工類,可能是受到揚州“周制”多寶鑲嵌工藝的影響,遂育成以象牙雕刻為主體的多種材料的廣州綜合鑲嵌,而有別于揚州“周制”多寶嵌。牙片工藝也頗有特色,牙片是由象牙鋸割下來的薄片,有的可達薄如紙的最薄限度,已呈半透明狀,再加鏤空,玲瓏剔透,鐫刻可細如游絲。器皿有的已用鏇床加工,蓋、身、口部可做螺絲扣,擰緊可密封,刀工尚深峻繁縟,磨光拋光均甚精。尤擅茜色,有單色、二色、三色,甚至多彩茜色,前者雅致清秀,后者繁華富貴而有工筆重彩的畫意,與閩南潮州建筑多彩雕塑在情調上是相通的。牙篾編織工藝也是廣牙的獨特工藝,如鬼功球一樣,是外地象牙工藝中找不到的獨有工藝。清一色的牙篾工藝制品有象牙席、牙墊等,復合性牙扇工藝就是利用牙篾和其他多種材料工藝制成的。僅以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廣牙制品即有人物、禽獸、水果、盤碗、花囊、筆筒、臂擱、墨床、筆桿、筆帽、鼻煙壺、盒匣、臺座、帽架、梳妝盒、盆景、插屏、掛屏、牙絲扇、席等圓雕和器皿、用具、佩飾等等,花色款式豐富多彩,品種齊全。
清官藏牙器大多為向內廷進獻的貢品,經皇帝看后收下的。除賞賜外流、內廷后妃使用消耗之余仍保留下來收進貢品的一部分。皇帝看不上的有“外造之氣”的牙器一律駁回,由其家人拿走。從這一角度來看,現存清宮遺留下來的廣州牙器均為貢品,不是為廣東庶民制造的用器和商品,至少是特制的廣州象牙制品,所以并不能反映廣東士庶人家日常所用的象牙制品的特點。1950年及其以后新收象牙器也都是收藏家的藏品和古玩店的陳貨,亦非流通于市場上的象牙商品,也并非一般商品,或者說是當時的高級商品。據《進單》、《貢檔》記載,廣州進貢的牙器有象牙扇、牙席、牙枕、牙褥、牙扇、牙牌掌扇、牙香囊、象牙葵扇、鶴頂牙扇、牙花琺瑯盆景、象牙玻璃燈、雕象牙香囊、雕花牙香盒、象牙雕花搬指套、象牙雕花盒、牙絲宮扇、象牙茶碗、象牙茶盤、象牙榔盒、象牙朝珠,牙絲香牌、牙絲搬指套、福壽象牙盒、象牙爐瓶三事、雕鏤象牙花囊、雕鏤象牙花盒、牙絲花盒等等。
三
現存廣州的貢品牙雕尚有茜牙荔枝、茜牙苦瓜,前者為茜單色,后者為茜復色,兩件茜牙水果均十分逼真,令人愛不釋手。茜牙榴開百戲高5.3、腹徑5.7厘米,正好置掌上細審精賞。石榴茜多彩花葉和蝴蝶,共分五辨,打開之后可見樓閣戲臺旗幟飄揚,生旦凈末丑同臺演出,熱鬧非凡。人物不過稻谷般小巧,神態生動,樓閣高不過3厘米,頂瓦門窗俱在,精雕細刻,妙趣橫生,耐人玩耍,回味無窮,是多種工藝綜合利用的成功范例。茜牙桃蝠飾蓋碗可能是祝壽的禮品,形飾均屬精工之作,并富有士庶氣味,也是十分難得的。
廣州的牙篾扇是三種象牙工藝與多種其他工藝結合應用而成的復合工藝器物,它已超出象牙雕刻工藝專業,而需要玳瑁、琥珀、螺甸、畫琺瑯、絲編等工藝的參與配合。牙絲編綴茜牙花卉宮扇,扇面取倒鴨梨形,牙篾編綴縱橫直交的平織紋,鑲茜牙花鳥紋與工筆花鳥畫相似,邊用玳瑁包沿,自扇面中間用竹做骨,挺起扇面上端向前彎曲,上下兩端用螺甸花飾固定,竹梃中間鑲3~4琥珀或蜜臘花牌。這些竹梃上的裝飾花牌還有釘牢之功能,竹梃插入淺藍色或藕荷色畫琺瑯柄,其上下兩端都飾有象牙或蜜臘等裝飾,下端飾黃色絲穗,穗上往往飾有青金石、蜜臘等雕件。
四
乾隆以后,嘉慶初期尚能維系乾隆晚期牙雕水平,隨時間流逝,內帑不足,養心殿造辦處的規模龜縮,工匠減少,南匠尤少,貢品生產銳減,工藝水平也在下降。嘉慶、道光兩朝內廷牙作南匠僅有廣匠楊秀和莫成紀二人。據《清檔》記載,他們為內廷做了不少牙活,楊秀曾做過萬年甲子象牙仙工插屏、象牙茜色仙工石榴、瓜瓞綿綿百子盒、象牙香囊、香薰、象牙游船等。莫成紀所制牙雕有榴開百子盒內做百子圖、五老象牙插屏、象牙葫蘆內做百子圖盒子等。道光、咸豐兩朝有楊志、黃慶等二位廣牙匠在造辦處牙作或如意館效力,承做欽定牙活。楊志做過佛手盒子、象牙福祿壽插屏、象牙六方寶塔、葫蘆幪子、象牙龍船。黃慶所做牙活有佛手盒子、來儀舟等。關于佛手盒子是由楊志還是黃慶設計制作,或者兩人共同設計制作,《清檔》記載含糊不清。今查故宮博物院收藏清宮象牙佛手盒一件,佛手果未染色,僅茜綠葉和栗皮色折枝,看上去就是剛剛從樹上采摘下來的鮮活水靈、香氣四溢的佛手果子,拿起上面的蓋子就是一個隨形小盒。象牙品質色美充分地顯示出來。幾片綠葉生于折枝便使得佛手生靈鮮活地顯現在人們眼前,是非常成功的作品。可以看出廣牙的本色依舊乾嘉朝,并無退步現象。楊志工底甚厚,深得道光帝青睞。到了同治、光緒、宣統三朝(1862-1911年),《清檔》中已無牙雕活計,但這并不等于此期牙雕業完全停頓。
1840年鴉片戰爭之后,牙雕業受到毀滅性打擊。各行匠師流亡四鄉,技藝也隨之相繼失傳。戰時惟一例外的則是廣州一地的牙雕業未遭破壞,還在維持生產,以滿足社會生活需求和粵海關的牙貢,故宮收藏牙雕群仙祝壽龍船和群仙祝壽等大型景觀牙雕作品都是同光兩朝廣州雕制的。此時,廣州特產象牙球的著名匠師有翁五章,由于其子翁彤、孫翁昭的相繼努力,已可雕至20余層,在牙球工藝上有了長足進步,此時廣州牙雕業還制造了大量的適應歐美口味的新型外貿牙雕。
在中外文化交流環境下,廣州吸收應用了西方的新興工藝,融合傳統文化創立了中西融合的新型工藝。象牙鏤空大吉葫蘆花囊形制是傳統的大吉葫蘆式,功能也是服務于清人生活的,香花或香料放置進去之后,清香氣味溢出于外,但其鏤空用的圖案卻是外來的,或者說經過一番改造后的洋花樣。從其結構來看,葫蘆、大吉是傳統布局。但周圍的花紋的組織卻是“羅柯柯”式,不再作對稱處理。紋樣的文化基因也是歐洲的多歧小卷葉紋,可謂中外美術交流一成功的例證。
晚清廣州牙雕中鬼功球漸為人們所關注,故宮博物院收藏象牙球系清官舊藏,也是迄今所見最早的一件多層牙球,可能是同光時廣州產品,它的下限不晚于溥儀廢帝出宮的1924年。此球究竟有多少層已不便清點,但其雕刻尚屬精細,可能是珍貴的高級商品。此期牙球名匠是翁彤與其子翁昭,他們已能雕刻28層的牙球,翁昭雕刻的26層牙球已在1915年巴拿馬博覽會上獲獎。
北京從皇家流向王公、貴族、大臣、官僚手中的皇家王藝品年久損傷,需要為其修復保全,北京相繼出現了與之相匹配的新型手工業,象牙手工藝亦是其中的一種。由小器作、玉器等雕刻藝人轉向象牙雕刻,出現了一批第一代象雕匠人,著名的牙匠有王彬、崔華軒、胡鳳山及耿潤等。清官舊藏牙雕觀音坐像,黃簽書“前出使義國大臣黃誥跪”黃誥于光緒三十一年八月丙午,充出使義國(即意大利)大臣,光緒三十四年二月王午免職,此牙雕觀音坐像是他回國后晉見光緒皇帝時進貢的,從作工來看確與“廣牙”無緣,應為北京牙雕作品,這是清官舊藏牙雕中最晚的一件。
晚清牙雕的生產中心仍為廣州,其產品變化甚為明顯,可以說傳統工藝難以為繼,每況愈下,外銷的歐風牙雕勃然興旺,并大量生產,為處于凋敝之中的廣州牙雕亦不失之為一次輸血,支持它繼續生存和有限度地發展,象牙球也是廣州的拿手絕活,它與明代鬼功球有何關聯,仍需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