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煙
小煙是我撿來的。
凌晨,我拐進樓棟正要開門,冷不防旁邊站起個黑影,手一哆嗦,鑰匙落了地。“誰?”我大喝。黑影卻不做聲,又重新蹲了下去。借著手機的光亮,我發(fā)現(xiàn)那是個長發(fā)女子,衣裝凌亂,懷里抱個臟兮兮的布娃娃。
我沒好氣地喝斥這個險些嚇出我心臟病的流浪女,讓她快走開。可她在門口瑟瑟發(fā)抖,像一枚小小的秋風中的樹葉。“進來吧。”我朝她伸出手。她驚疑地望著我。我說我不是壞人,她半天才起身一步步挪進屋里。
很快我就后悔了,如果默默不回來,我該怎么處置這個女子?正在出神的當口,聽見篤篤篤的高跟鞋聲,然后默默一陣風似的旋進來。
“老公,今天的運氣真不錯,猜猜我掙了多少?”默默邊換鞋邊揚起臉滔滔不絕。突然,她看見坐在沙發(fā)上的女子,興奮僵在臉上,隨之被憤怒代替,好在,在她的高跟鞋甩過來之前,我趕緊撲過去,說了前因后果。并壓低聲音說:“她好像精神不大對勁。”
默默蹲在女子面前,盡量把聲音放柔:“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子遲疑片刻,吐出兩個字:“小煙。”
“那你家在哪住啊?”
女子再不肯吭聲。默默問累了,靠在沙發(fā)上吐煙圈:“良子,這回好了,我敢斷言你弄回個活寶。”
默默哄了半天才將小煙懷里的布娃娃拿下,帶她到衛(wèi)生間洗澡。
“快來看啊,良子,你小子撿回個大美人啊。”我將要睡著的時候,被默默一驚一乍喊醒。
眼前的小煙彎眉、紅唇,小巧的鼻子在象牙般的瓜子臉上簡直就是絕配,纖弱的身體裹在默默略顯肥大的睡衣里,別有韻味。
“小心口水都要下來了。”默默戳我的額頭。
我嘿嘿干笑著:“讓她睡哪啊?”
“要不讓她跟你睡,我睡沙發(fā)?”默默斜著眼。
“放屁。”我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
默默大笑起來:“你敢說你不是這么想的?”
默默把小煙安頓在沙發(fā)上。回到臥室,她還不肯善罷甘休:“你老實說,如果今晚我不回來,你是不是就和這個小瘋子那個啦?”我猛地把默默裹在身下,用吻堵上了她的嘴。
默默
我確定不了默默哪晚回來,哪晚不回來,雖然她是我女朋友。可她有自己喜歡做的事,在各大娛樂城推銷酒水。每天看她早出晚歸,我叫她不要這么辛苦,跟我一起干得了。她總是撇撇嘴:“就你那小酒吧?咱倆一起還不得喝西北風啊。”
默默雖然說得有點夸張,卻也是事實。小酒吧自開業(yè)以來就半死不活的,我盡了最大努力,把這幾年的積蓄都投了進去,可生意還是一般,我只有強撐著,每天盼望時來運轉,然后拍著胸脯對默默說:“你什么都不用干了,我養(yǎng)你。”可這夢想實現(xiàn)之前,我只能由著默默。一個男人如果給不了相愛的女人想要的生活,那就給她自由。
默默在我最窮困潦倒的時候愛上我,給我錢花,養(yǎng)著我。一個女孩對一個男人做到這份上,那不是愛是什么?盡管,酒吧里那兩個讓我慣得沒大沒小的服務生總說:“良子哥,不怕你不高興,默默姐怎么能配得上你?要模樣沒模樣,要身材沒身材,你跟她在一起圖什么呀?”
我天生一副好皮囊,在兩個小服務生看來,就應該配寶馬香車,窈窕美人,而默默卻是平庸的女子。我不知道怎么跟他們說,我確實圖默默一些東西,比如她給我的溫暖。可這話太矯情,我說不出口,說出口的卻是:“喂,嘴巴積點德好不好,再怎么說她是我女人。”
那倆小子就嗤嗤地樂,揶揄我是天使,來人間行善了。
我知道自己不是天使,但我相信,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副天使的翅膀。當我流浪到這個城市,病倒在街頭時,是默默不顧同伴的勸阻,將我送到醫(yī)院,照顧我,并為我繳了醫(yī)藥費。我對默默說謝謝,等病好后出去打工掙錢還她。她就壞壞地笑:“還錢容易,可救命之恩怎么還啊?”
“那我賣身還債行不?”我逗她。
默默圓圓的臉上露出好看的笑渦:“看不出你還挺貧的。”出院后,我就住進了默默租來的這套房子。那晚,默默留我在她房間時,我說:“你不怕我是壞人啊,比如被通緝的殺人犯什么的。”
默默咯咯地樂:“管它呢,這么英俊瀟灑的殺人犯也絕對少見,我認了。”
只是,我沒想到默默還是處女,盡管有時她看上去很風塵的樣子。她在我肩頭留下細小的牙印,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我聽:“我發(fā)過誓,一定把自己干干凈凈留給一個所愛的人。”我有一些感動,再次抱緊她光滑的身體。
我還在夢里,就被默默搖醒,迷迷瞪瞪被她拉到衛(wèi)生間。
“良子,你快看啊。”默默拎著小煙昨晚換下的衣服大驚小怪。
“怎么了?”
“哎呀,看商標啊,笨蛋。”
我探頭——看過去,馬上醒了。都是些平時默默在大商場里看得眼紅,卻又消費不起的品牌貨。
默默興奮地坐到小煙身旁,循循善誘地問起她的家庭身世。任默默說得口吐白沫,小煙就是一言不發(fā)。默默喪氣地打—下她懷里的布娃娃:“得,這孩子失憶了。”
我出去買包子回來,默默正在衛(wèi)生間洗小煙的衣服。
“良子,我猜她肯定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大家閨秀,咱們得好好對她,哪天他們家人找來了,不得給咱們一大筆酬金啊,說不定咱們借此就發(fā)達了呢。”默默搓著沾滿肥皂泡的雙手,述說著她的美麗夢想。
我撿起個包子遞給小煙,她猶豫著接在手里,一點點咬著,迷茫的黑眼睛直盯盯地看著一個角落,那副神情讓人心疼。現(xiàn)在,她的家人一定急瘋了。默默問我怎么辦,我說再等等,不行就去電視臺打個認領廣告。
默默常看著小煙嘆氣:“你說天仙似的一個人,怎么就得了病了呢?不然得有多少男人圍著轉啊。”
天使不墜落
夜里十點多,我正指揮兩個小子忙碌招待客人,默默打來電話,興奮地喊:“快看電視,有人在找小煙。”我讓她盡快記下聯(lián)系電話。
終于可以把小煙送回家了。算算時間,留下小煙已經(jīng)快一個月了。我該早些去打廣告,那樣小煙的父母就會少些心焦。
來接小煙的人讓默默大失所望,他們既沒有開著寶馬,著裝也非珠光寶氣,只是一對普通的老夫妻,因焦灼臉色憔悴,斑白的頭發(fā)在風里飄起,看著讓人心酸。而小煙仍是無動于衷的樣子。原來,小煙并非他們的親生女兒,是他們收養(yǎng)的。小煙十歲那年,父母雙雙意外身亡,已經(jīng)有了一子的老夫婦收留了她,小煙漸漸長大,出落得越來越漂亮。大學畢業(yè)后,一個富家子喜歡上她,可富家子始亂終棄,在小煙懷孕期間就拋棄了她和孩子,小煙受了刺激,導致早產(chǎn),孩子夭折。隨后,小煙就成了這個樣子。
默默邊聽邊抹眼淚,我知道,她自小也沒感受過多少家庭溫暖,初中畢業(yè)就出來闖社會。老夫婦千恩萬謝,一定要留下一千塊錢。默默佯裝收下,在他們出門時,又悄悄把錢放進老人的口袋里。小煙臨走時仍穿著默默的衣服,老夫婦想讓小煙脫下,默默阻止了:“我衣服可多呢。”
默默說的是真話,我知道外面也有人給她買衣服。
“有錢有什么好啊,漂亮有什么好啊?看看小煙,多可憐。”默默在沙發(fā)上發(fā)呆,側影像個孤獨的孩子。她很少這樣,我走過去,抱她在懷里。
她突然問:“良子,我好不好?”
“好,在我心里沒人比得了你。”
“得了,說得我跟天使似的,可惜啊,我們沒有天使的翅膀,不然,可以自由自在地飛,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嗎就干嗎。”默默愣怔片刻,突然又冒出一句,“良子,如果有一天我傷了你的心,希望你忘了我。”
默默說這話的時候,不似以往的嘻嘻哈哈,眼睛里彌漫著迷茫,那神情像極了小煙,我的心忽悠—下翻了個個兒。
默默夜不歸宿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有時一連幾天看不見人影。算起來,我們在一起已經(jīng)三年了。我悄悄買了枚鉆戒,想在默默生日那天給她一個驚喜,我想跟默默結婚,我養(yǎng)活她,不讓她再出去辛苦奔波。
可是,我卻沒有等來默默。她留下一封信就走了,她說謝謝我陪了她三年,現(xiàn)在她終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樣的生活,她要追求自己的幸福,讓我不要找她……我攥著那對鉆戒,睜眼到天亮。
默默的手機停機了,但我堅信她還在這個城市。我每天坐公交車在這個城市轉悠,就是想見默默一面,想知道她的幸福生活是什么樣子。
我在路邊等車,突然被旁邊報亭里報紙上那幅照片駭住:跳樓女子穿著默默的衣服!我一把抓過報紙,半天才看清內(nèi)容:一名叫王小煙的女子,凌晨進入前夫寓所,點燃隨身所帶的汽油瓶后,跳樓身亡。據(jù)了解,該女子患有精神性疾病。除跳樓女子外,此次事故造成房間內(nèi)的一男一女死亡……
是小煙!她側臥在地上,長發(fā)覆蓋住半張臉,像睡熟了一樣。我不知道,小煙望著身后的熊熊烈火,縱身躍下的時候,她心里的翅膀有沒有張開?不,肯定沒有,因為默默說過天使的翅膀是用來飛翔的,而不是墜落。
我決定放棄尋找默默,讓她去飛翔。
酒吧的生意有了些起色,回頭客漸漸多了。我的生活依然如常,時刻準備著張開飛翔的翅膀。我相信,不管在哪個角落,默默都會歡歌笑語,因為,她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