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想說說結婚這事。我的想法和別人不同,我覺得結婚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婚姻就是一只兔子,你沒必要守株待兔,到了年齡就要結婚。你在跑,婚姻也在跑,等你追上了兔子,或兔子追上你了,就結婚了。有些人常令我不爽,他們是我的同事伙伴。他們在逮了兔子后,喜歡帶著炫耀來關心我,也有詢問式的。話隨意,心也善意,但我嫌煩,很煩。他們一問我,我就如同站在了審判席上,被他們審判著。結婚也不是我的傷疤,但總被人提及,就有了揭疤之痛。最煩的不是同事伙伴,而是我媽我爸,他們最近老問我這問題。他們的話像鞭子,趕馬車似的催我找對象結婚。鞭就鞭吧,我就是只懶烏龜,你抽死我,我還是只烏龜,和兔子慢慢賽跑。
我對結婚了無興趣,我也不想戀愛,我甚至還沒經歷過名副其實的戀愛。但結婚這話題,我是諱莫如深,不管誰問,不管出于炫耀關心,我都不予回答。幾時結婚和幾多存款,一樣都是隱私,你最好別問,問了人家也不說,說了也是假的。所以有人問我了,我就說今天天色不錯,估計不會塌下來。或者反問你有多少存款?他們開始懷疑我哪根神經搭錯了,一些熱心當紅娘的人,嚇得離我遠遠的。
這辦法對付別人行,對付我媽不行。我是她兒子,她懂我像懂她自己一樣。而我,一個有良知的青年,再反感這事也不能搪塞她老人家,她養育了我,給了我生命。但關于婚姻,我能說什么呢?我說了,她也不滿意。我還不能保持沉默,沉默了,我媽臉色馬上拉下來,說你是我兒子,我有知情權,我有抱孫子的權力。我嘴角往上翹了翹,蔑笑著,我說我有沉默權,我有隱私權,我有單身權。這話像火花,濺到我媽的性子上,我媽剛要噼里啪啦地爆炸,我爸及時掐滅了。我爸說你咋說話呢,你是我們的兒子,你就有傳宗接代的義務,我們有權過問你的婚姻。我當初生你這小子,也是為了盡傳宗接代的義務。不然,你小子還不知在哪個狗肚里泛泡呢。我爸關鍵時刻引火上身了,替我轉移了我媽的火焰。我媽說你說誰是狗呢?沒你這條老狗,能有這小狗崽么?我媽火氣很大,我爸嘟噥說我不是幫你教育兒子嘛。我爸是笑著說的,嚴肅的話題便不再嚴肅了。我爸是個和事佬,家庭起風波時,他就用溫暖的笑緩釋氣氛。我說爸,哪本書規定我有傳宗接代的義務了?我爸推了推眼鏡,先瞟了我媽一眼,又瞪了我一眼,說這還用找嗎?要不是有這規定,你小子投胎當牛馬吧。我爸又瞟了我媽一眼,和我媽鄙夷的眼神狹路相逢,我爸的眼光萎縮了。我媽懶得理我們,說小的不著調,老的也不著調,扭身走了。我媽常說我不著調,我爸也不著調。
我才二十三歲,還算不上剩男。以我的條件,想做剩男都難。我是獨生子,一米八二的個子,頎長,挺拔,皮膚白白凈凈的,就是學歷低了點,高中畢業。這年代學歷無所謂,美女們只喜歡高富帥,沒聽說喜歡眼鏡哥的。我在神山大酒店做門童,入職三年了,職業是差了些,但絲毫不影響美女們對我的炙熱。剛進神山大酒店時,前臺那幾個靚妹都喜歡和我套瓷,眉來眼去的。只有劉艷艷不。劉艷艷也在前臺,離大門口很近。但劉艷艷不看我,不對我笑。劉艷艷只對顧客笑,她的笑很甜美。
劉艷艷話不多,說話帶著笑,聲音細柔,歌聲般悠悠飄來,徐徐抵達你耳際。我喜歡劉艷艷的笑,她的笑有感染力,自然,純靜,讓我莫名地生出好感來。每次都是我主動和劉艷艷說話,說話的時候,我會情不自禁地幻想一些不著邊際的事,還會幻想某些景致,比如她的唇,她的胸,她的腰和腿。在虛浮的幻覺中,有白凈的光從劉艷艷身體的某個部位幽幽瀉出。這時我的記憶開始倒退,開始回放,回放一兩年前的場景,我漸漸變得壓抑,耳邊有沉悶的雷聲滾過,喉嚨里發出哈啦哈啦的聲音。劉艷艷以為我被什么東西卡住嗓子了,急忙倒了杯溫水給我。我不住擺手,上氣不接下氣地哈啦半天,直到幻覺消失,喉嚨里清爽了。劉艷艷建議我去看醫生,我說是老毛病了。
這確實是老毛病了。但過去一年多了,沒想到老毛病又犯了。也許不是老毛病又犯,只是我的心理作用,我在看到劉艷艷身體某些部位時,就緊張了,就止不住地去回憶,在回憶中尋找相似。結果就把老毛病找出來了。
我繼續和劉艷艷交往,情朦朧,意朦朧。劉艷艷和我一樣,都不善于表達。我們朦朧了個把月,后來我憋不住了。雖然我還沒做好戀愛準備,但我控制不住地喜歡劉艷艷。我想我大概是追上那只兔子,或者兔子追上我了。無論如何,我都決定嘗試一下。我弄了兩張團購票,約劉艷艷看電影。劉艷艷沒拒絕,抑或期待已久,羞澀地答應了。看的是《讓子彈飛》,姜文導的,打出了西部、喜劇和傳奇三大元素,看得過癮。起初我們一直默默看電影,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后來劉艷艷憋不住了,伸過手放我手上。我便握了她手,目光仍未離開銀幕。劉艷艷的身子又斜過來,我的眼睛才離開銀幕,摟著劉艷艷,吻。我邊吻邊在劉艷艷的臉蛋上撫摸。游走的方向是明確的,自上而下,在溫熱的體膚上滑翔。劉艷艷的身體在顫栗,發出低吟的喘息。
銀幕上響起了槍聲,我們沒有被子彈打亂。事后才知道劇情很動人,但現在,劉艷艷的身體更動人。我專心享受劉艷艷的溫情。等我們覺得有必要再進一步了,我們就出了影院,去了附近一間茶社,要了個包間,兩人就黏乎在了一起。劉艷艷露出嫩滑的雙肩,我的心狂跳不止。可是在這至關重要的時刻,我久違的幻覺又浮現了,我的眼前閃現著釉光,喉嚨開始哈啦,哈啦得我不得不推開劉艷艷,埋頭在垃圾桶里干嘔,結果什么也沒嘔出來。
從茶社出來,我決定離開劉艷艷。
我什么也沒對劉艷艷解釋,熱情驟然降溫了。劉艷艷像什么也沒發生過,和我漸漸疏遠了。劉艷艷就這么一個人,寧肯自己背著痛,也不讓人覺得難。她根本不知道我有何難,我也說不清我有何難。她除了不和我說話外,我看不出她有一點怨恨,連個白眼都不給。這比怨恨更讓我心痛。
和劉艷艷的事過去一年了。之后我再沒戀愛,不管我媽我爸怎么催促。劉艷艷好像也沒。她是不是在等我,我不知道,但我真的害怕戀愛了。神山大酒店的美女換了一茬接一茬,我都提不起興趣來。
2
每當那種釉光閃現時,我就會產生幻覺,我的喉嚨里會哈啦作響,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就那么干嘔著。至于為什么這樣,除了英姐,我沒告訴過任何人,包括我爸我媽。
我也不想說英姐這個人。但我不說,你就沒法了解我的故事。所以我必須說英姐,詳詳細細地說。
英姐是我媽的朋友。貼切地說,是麻友,常和我媽打麻將。不過英姐小,才二十來歲,算是年輕麻友。我媽年齡大了,快五十了,是社區主任,共和國最小的官兒。社區主任這工作清閑,閑得我媽骨頭都散架了。除了上級來檢查工作,我媽才會親自披掛上陣外,其余時間我媽把工作都交給了手下。為了不讓骨頭散架,我媽交了一幫麻友,靠麻將打發時間。我爸說我媽是不務正業,我媽說這叫走基層。我爸要敢再嘮叨,我媽就要河東獅吼了。我媽說要不是我在麻將場上沖鋒陷陣,流汗流血,賺那么點小外塊,指望你這個呆子小編輯,喝西北風吧。我爸趕緊笑嘻嘻的,說好好好,你繼續喝你的東南西北風吧。然后退著縮回了他的書房。
我媽所以這么理直氣壯,是因為打麻將是我媽的工作內容之一,可以說是公私兼顧了。我媽社區有個老年活動中心,專供社區老人娛樂。活動中心有幾張麻將桌,社區老人常來打牌。三缺一時,我媽就頂上,頂多了,就成固定的支腿了。陪老年人打麻將,是社區養老服務的重要內容,是我媽勇挑重擔的突出表現。我看過我媽他們的麻將桌,全自動的,打牌可省事了,一局打完了,麻將全進了桌肚里,自動進行洗牌。另一副洗好碼好的牌從桌肚里自動推到桌面上,我媽他們只需按下開關。
依我看老年活動中心只是個名義,誰都可以進來活動,老年人可以,中年人可以,年輕人也可以。碰上三缺一了,逮誰是誰,童叟無欺。老年活動中心越來越趨于多元化發展,年齡無限制,性別無限制,內容也無限制,有老人來健身,有閑人來娛樂,有當官的來過手癮,有有錢人來炫耀鈔票,還有人把這兒用作社交場所。英姐是閑人,歸為沒事找樂型的。英姐老公是船員,成年在海上飄蕩,一年半載回來一次。每次回來,帶回大把大把滿是海腥味的票子。我媽沒告訴我這些,我媽告訴我爸時,我無意中聽來的。我媽說高英這小妞,不缺錢兒,就缺伴兒,才二十五六的人兒,守著個空房日子難熬呀。我爸長嘆一聲,說多好的資源呀,可惜了。我爸的感慨是發自肺腑的。這發自肺腑的感嘆讓我媽聽了很不對勁,我媽一把揪住我爸耳朵,說你可惜個啥,可惜了你想開發啊,賠死你!
我想英姐大概真的是日子難熬了,天天跑社區陪老頭老太打麻將,一抹綠葉掛在枯枝上,枯燥死了。我是在我媽社區和英姐漸漸熟識的。我不喜歡麻將,我去社區是找我媽。我媽幾乎每次都在麻將場上,而且十有八九是和英姐打。我就懷疑我媽是別有用心,想贏英姐的錢了。聽我媽說他們的輸贏不大,一場下來也就二三百。英姐不差錢,輸了笑笑,贏了鬧鬧,再請大家搓一頓。我媽不像英姐這樣,我媽輸了要埋天怨地,贏了趕緊往存折上添柴禾。
我不怎么去我媽單位,除非有事了。那次忘帶鑰匙,去社區找我媽,我媽正在活動中心打牌。一般情況下,我是辦了事就走,不愿多呆一會。這次我多看了一眼。我見坐我媽對面的英姐穿得很露,瘦瘦的肩胛白嫩白嫩的,發出耀眼的光。我看英姐的時候,英姐在抓牌,無意中抬頭看我,正好和我的目光撞了個正著。英姐的眸子晶晶亮,像掛著水滴的葡萄。我一下慌了,臉一紅趕緊低頭看我媽的牌。英姐咯咯笑了,跟我媽說,你公子越長越帥了。我媽說那當然,老媽這么漂亮,兒子不漂亮不出問題了嗎?一桌人哄笑,笑得我羞紅了臉,拿了鑰匙走了。我聽見英姐還在笑,笑聲清脆如銀,肆無忌憚。
我那時讀高二,身高一米八了,年輕不必說,帥氣,清澈,純樸,后來英姐形容我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爆胎的小樹苗。高二時有不少女生暗戀我,我也有心儀的女生。奈何正是讀書好時節,可以心動不可以行動,愛情這朵花只能在朗朗書聲中凋謝。
我后來又幾次去社區,都遇見了英姐。有了上次的碰撞,我不敢看英姐了,都是驚鴻一瞥,就匆匆躲開了。英姐沒我這么羞澀,說笑自如,總愛拿我取笑,說小帥哥,班里追你的女同學不少吧?說了自個兒笑,笑得我莫名心跳。我媽就拿牌敲桌子:打牌打牌,高英你瞎操什么心呢?我家雨墨還小呢,要學習考大學呢,哪能搞對象?英姐噘起好看的紅唇,朝我伸了伸舌頭,低頭打牌。
以后我去找我媽的次數就多了,我也說不清為什么,總想找個理由,沒錢用啦,蓋個章啦,買球鞋啦,頭暈肚疼啦……這些事以前我在家里說,或給我媽打個電話說。現在我喜歡到社區找我媽說。去了,我媽肯定在打牌,牌場上必定有英姐。英姐見到我了,還會說兩句俏皮話,看我的眼神也越來越有內容了。那次我要打印學習資料,家里沒打印機,我媽社區有,我就去找我媽了。其實不找我媽也行,到街上打印也花不了幾個錢。我媽在打牌,沒空理我,說單位打印機壞了,你去街上打吧。英姐一邊出牌,一邊掏出鑰匙扔給我媽,說上街要花錢的,我家有現成打印機,我從來不用,讓雨墨去打吧。
我接了鑰匙,有點求之不得。英姐家住在西地花園三樓,四室一廳,裝修得相當時尚。打開門,鵝黃的色彩溫馨而來,白色的落地窗紗溫柔搖擺著,地板鮮亮得我落不了腳。我這是第一次走進這么富麗的地方。我四處看看,像欣賞英姐一樣貪婪地欣賞英姐的家。英姐家擺設的東西都很不俗,估計都是高檔貨,可能是她老公從海外淘回來的。我進了洗手間,想方便一下,洗手間香氣四溢讓我沒了尿意。我看洗手間的壁柜里,堆了滿滿的化妝品,蘭蔻,雅詩蘭黛,JNC,水之泉,倩碧,香氣都從這兒飄出來的,飄得滿屋柔情蜜意,香艷四起。無處不在的芳菲像一雙細膩的手,撫摸著我的肌膚,我的周身頓時涌起快意。
我在客廳里沒看到打印機,估計在臥室了。臥室這個詞,聽上去有些曖昧,讓我無法阻擋曖昧的誘惑。我如同工兵探雷,小心地推開英姐臥室的門。臥室更加精致婉約,香氣濃郁得如同桂花園。我輕手輕腳進去,墻上有幾張英姐的大幅照片,好幾張是三點式的,飽滿的乳房讓我的思緒插上了翅膀。我倒在英姐的床上。細軟的床被,煽情的席夢思,果然是溫柔之鄉。我閉上眼,聽見夜鶯在耳畔婉轉啾啁,聽見激情敲得心鼓咚咚響。
從床上坐起來,我打開電腦,插上U盤,將學習資料打出來。不過我不想馬上走,我想玩會電腦。英姐的電腦里有幾個小游戲,太低級了。我玩了會兒《三國霸王傳》,沒什么興趣,就在英姐的電腦里胡亂轉悠。轉到F盤,里面下載了三四十部成人電影。我很少看成人電影,我還是個讀書郎,算不上真正的成人。以前和同學偷偷看過,看得心都要飛了。現在屋里就我一人,我無法控制,打開了一部成人電影,太刺激,看得我血脈賁張。我怕英姐回來撞著,看得又有點提心吊膽的。我邊看邊快進,看了三部,看到天色暗了,趕緊起身,收起學習資料離開了英姐的家。
過了兩天我又找我媽打印學習資料。這次我完全是借口,我不過是想看英姐家的成人電影了。這兩天一躺床上,就想成人電影里男歡女愛的畫面,想英姐怎么會喜歡看這種電影呢?想著想著,我就控制不住地想看成人電影,想打著打印資料的名義去英姐家。我媽聽我說又要打印資料,皺了皺眉頭說,打印機還沒修好呢。然后對英姐說,高英,再借你家打印機給我兒子用一下吧。英姐笑笑,拖長了音調說,好——哩,掏出鑰匙剛要遞給我,忽然說我到車上拿件衣服,有點冷了。然后對我一招手,來吧。我跟著英姐到了她停在馬路邊的紅車旁,英姐開車門取出衣服,小聲說喜歡看成人電影吧?就在我家慢慢看,我不會告訴你媽的。被英姐看穿了心思,我臉騰地紅了。英姐擠擠眼,說別不好意思嘛小帥哥,等姐陪你媽打了牌,再回去陪你看電影。
英姐扭著細腰進社區了,我捏著鑰匙發了會呆。我想看成人電影的念想被英姐看穿了,令我有些沮喪。我遲疑著,要不要去英姐家呢。去了,證實了英姐的猜想。不去,那現在就得把鑰匙送回去,那會引起我媽的猜想,我也看不成成人電影了。英姐剛才還說要陪我一起看成人電影的,說明她也喜歡看。她是女的都不怕羞,我一個男的還怕什么。可是,要不要和英姐一起看呢?我拿不定主意。我掏了枚硬幣,隨手扔在地上,正面朝上。去吧,這是天意。
進了英姐家,打開電腦,我隨便從網上下載個學習資料打出來,以表明自己確實是要打印東西的。然后開始看成人電影。這次比較鎮定,沒了上次的忐忑,上次主要是怕被英姐撞見了。我打開了一個日本的電影,電影里的日本女孩很清純。我想到了秀色可餐這個詞。此時天色暗了,我全然不知,投入到廢寢忘食的地步。我在神秘的世界里遨游,掉進了情迷意亂中,直到英姐敲門。我急忙關了電影,抓起學習資料,然后跑去開門。
開了門,英姐進來了。燈光下英姐很嫵媚,我看得有些出神。英姐在我臉上摸了一下,說雨墨,姐漂亮嗎?我才緩過神來,說姐,我資料打好了,我要回去了。英姐像沒聽見似的,把門掩上,拽著我的手說,陪姐嘮會吧,姐成天獨守空房,好想有個人說話。英姐一直拉著我的手,進了臥室,看電腦開著,說姐很笨,你教姐玩游戲吧。我順從地嗯了一聲,在英姐的身邊坐下。
我打開了《仙女爭霸》,給英姐說游戲規則。剛說了幾句,英姐說太復雜了,比打麻將難多了。然后說我們看電影吧。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握著鼠標的手微微顫抖。英姐柔聲說雨墨,陪姐看電影吧。我心咚咚地跳,握鼠標的手心出了汗。英姐說怎么了雨墨,你不喜歡看那些片子嗎?我不說喜歡,也不說不喜歡,像木頭一樣一動不動,什么表示也沒有。英姐一手按在我握鼠標的手上,另一只手摸我的臉。我的臉上是細密的汗珠。英姐好看地笑了,拿了紙巾幫我擦汗,擦了汗的手繞在了我的脖子上。英姐歪著頭,仰起臉,正好對視著我低垂的臉。英姐說雨墨,喜歡姐姐嗎?我像犯了錯的學生不敢正視老師,也不敢說話。英姐看了我幾秒鐘,用滾燙的唇在我的臉上輕輕點了一下。我的臉很燙。我的身體像充了氣的皮球,一點點發脹。我感覺自己到了箭在弦上的時刻,再經不起英姐的觸碰了。我的思緒到了一個陌生的十字路口,把我引到了長這么大最迷茫的時刻。我不知道哪條路是陷阱,哪條路是坦途。我滑倒在了懸崖峭壁上,英姐是我唯一能抓到的救生索。我現在對英姐唯有言聽計從了,我沒有拒絕英姐的半點勇氣。我的血液如滔滔江水,在我的血管里鏗鏘有力地奔涌。我虛脫似地閉上了眼。
我當時徹底無措了,任英姐像頭母狼撕咬著我。英姐最終成功地實現了將我由男孩升格為男人的歷史性轉折。在她的呢喃聲中,我徐徐地睜開眼,一道釉光渲染的嶄新世界,真實而生動地呈現在我面前。這是我熟悉的釉光,光源是英姐的身體。英姐的身子凈白,豐腴,細膩,閃著成熟鬼魅的光澤。我第一次零距離地接觸異性。異性通體的釉光曾是那么地可望不可及,許多次熾烤著我的欲望,煎熬著我的身體。現在我還來不及做好心理準備,它竟出其不意地展現在我面前,陷我于夢境之中。我顫栗的手輕輕壓在了英姐晶瑩的肌膚上。
3
釉光第一次出現,是在我讀高一的時候。那時的我青春勃發。那時我還不認識英姐。
說到釉光,要先說說望遠鏡的事。高一時,我們有地理課,學的是天文地理。地理老師姓吳,吳老師是我們班主任。吳老師對天文地理特感興趣,天天和我們講神七升天,跟他親自登上了神七似的。他見我們對地理沒什么興趣,很是失望,想培養我們的天文興趣,總說天上有多么多么神奇,宇宙有多么多么無邊際。那時我學習好,吳老師寵愛我。我也愛戴吳老師,但我對地理就是沒興趣。吳老師引導了好久,我除了對吳老師的天文望遠鏡有興趣,對茫然遼闊的天空了無興趣。
天文望遠鏡不是吳老師的,是學校的。我們只看過一次。記得那天晚上,晚風涼習習的,天上繁星閃爍,厚重的黑幕壓得大地沒一點聲響。吳老師走在前面,我和筱晨幾個跟在后面。吳老師手里拿的便是天文望遠鏡。我想幫吳老師拿,吳老師說不行,說這玩藝很貴,幾萬塊呢,萬一碰壞了學校會批評我,還會要你們賠償。
到操場上,吳老師小心地支好望遠鏡,讓我們挨個對著鏡子看。我先看,吳老師在講解。往北看,有一排七顆星的,就是北斗星,因為七顆星排成了勺子狀,所以也稱勺子星。我把眼睛貼著望遠鏡的目鏡。哇,好神奇啊,天空拉近了,星星變大了,能清晰看見四射的光芒。我找到了北斗星,串成一個大勺子,明亮地鑲在夜空中。我像掉進了星光燦爛的宇宙中,與星星觸手可及。我甚至伸出了手,在空中胡亂地抓著,想去摘一顆星星。恍惚間,我變成了音樂短片《種星星》中的那個男孩,收獲了許多星星。我正忙著收獲星星呢,吳老師把我從太空中撈了回來。吳老師說好了,下一個。我怏怏地把位置讓給了同學。我再抬頭看天空,天空又是那么遙遠,深邃無際。星星只有豆粒大,像螢火蟲的屁股,有氣無力地閃著。
筱晨是最后一個看的。筱晨看完了,我又擠過來,想再看一眼。吳老師走過來,打開包裝袋,說好了好了,別看了,這個望遠鏡好幾萬呢,學校一般不給借出來的。
之后吳老師再沒帶我們看星星。我們提過幾次,吳老師聳聳肩,說沒有望遠鏡看什么,設備處管得死,不給借呀。再說要是弄壞了,誰能賠得起?我說學校買了不用,買望遠鏡干嘛?吳老師笑笑,沒回答我。
然而我的心丟在了天上。天空像個磁場,將我的心深深吸住,即使在夢里,我也會看見星星向我眨巴眼睛。我幾次夢見吳老師將望遠鏡又借出來,讓我們看北斗,看銀河,看銀河兩邊的牛郎織女星。
我開始向往天空,渴望有一雙羽翼,在天上自由翱翔。特別是晚上睡覺前,閉上眼睛總能看見靜謐的蒼穹,滿目的繁星。我像一只鳥兒飛上天空,和牛郎握手,和織女對視,然后飛到北斗星,在它躺椅似的勺子里,愜意地坐一會。
筱晨那次看了北斗星后,也喜歡天空了。筱晨說他晚上常趴在陽臺上,對著天空發呆。后來筱晨爸爸給筱晨買了個望遠鏡,是雙手舉著的那種,沒有支架,拿在手里跟玩具似的。筱晨給我玩過,看看晚會看看花草樹木還湊合,看得不很清晰,但距離拉近了點。可是要看天上的星星,一點兒近距離的感覺都沒有,比肉眼強不到哪兒去,黑乎乎的一片。我玩了一次,就沒興趣了。
那天回家我問我爸,我們家有多少錢。我爸皺了下眉頭,在我頭上摸了一下,說問你媽去。我就知道問他也是白問,他從不管錢,金鑰匙掌在我媽手上。我爸是典型的妻管嚴,我媽說什么,我爸聽什么。還在我讀初三的時候,我媽說我爸身上有股怪味兒,讓我爸搬到書房住。我爸連個屁都不敢放就搬了過去,臉上還掛著獲得自由的得意。
我沒問我媽有多少錢,我一個高中生不該關心這問題。我媽也不會告訴我的。我爸曾問過同樣的問題,我媽當即嚴肅地批評了他:你不該關心家里有多少錢,你該關心的是你如何給家里掙錢。我爸是拿工資的,在家里算是第二大股東,尚且不該關心家里的經濟問題,我這個只會花錢的非股東就更不該過問了。
我問這個問題,并非出于關心家庭經濟,我只是想知道家里的錢夠不夠賠償一臺天文望遠鏡的,那樣我就可以讓吳老師將望遠鏡借出來了。但我一直沒問我媽,我作了個分析推理:既然吳老師賠不起或舍不得賠償望遠鏡,我們家的情形也差不多吧。我爸是雜志小編,收入甚微。我媽是社區主任,收入也甚微。我媽兼職麻將能賺點外快,但這個成不了我們家的支柱產業,而且牌場有風險,有賺也有賠。如此說來,我們家的經濟條件應該不及吳老師。現在老師的工資高,業余還能搞個補習班。吳老師基本賺不到外塊,他教的是地理,想賺外快也難,人家都補習語數英之類的主科,少有補習地理的。吳老師搞不了補習班,就兼個班主任干著,多掙點津貼加班費。
筱晨有望遠鏡,我想我也應該有。不過我不要筱晨的那種,我想要個帶支架的。我把這個想法對我爸說了,我爸還是那句話:問你媽去。我和我媽說了。我媽一愣,說你買那破玩藝干嘛?我說地理老師要求的,要觀察天文現象。學生對付家長的慣用伎倆就是扛老師的名義。不管是不是老師交待的事,只要把老師抬出來,比抬出祖宗八代還管用,父母準會當圣旨的。我說媽,我是班長,我得給同學們帶個頭。我媽聽了這話,改變了態度,口氣不那么生硬了,轉臉問我爸望遠鏡多少錢,我爸說二三百吧。我說二三百那是玩具管什么用,別說天上的星星,連鳥兒飛過都看不見。我媽問我要多少錢的?我說一千塊吧。我媽的嘴巴張得好大,無聲吶喊似的,最后終于喊出了聲,說你以為你媽掙錢容易呀?我拍拍我媽的肩,說這才是您月薪的三分之一嘛,等我長大了,雙倍奉還。我爸笑得齜牙咧嘴。我媽瞪了他一眼,說下個月,你一本書都不準買,省錢給兒子買望遠鏡。我爸說了三個好,說我就在網上看書,省錢省地方。我媽唉了一聲,說還是你老媽幫你搞掂吧,老媽要多打幾將牌,從高英那妞身上給你掙個望遠鏡回來。
4
這個帶有支架的望遠鏡,現在就支在我的房間里。我們家是三室一廳,我和我爸我媽對面住著,我的房間在陰面,我媽房間和我爸書房在陽面。我和他們之間隔著大客廳,像隔了一條波浪寬廣的海峽,他們是大陸,我是寶島,我們隔海相望。
我的望遠鏡無疑高了筱晨一籌。筱晨的雙筒望遠鏡,一百米內能看清,再遠就看不清了。而且有點重,舉久了手酸,還頭暈。我的是星特朗望遠鏡,能看一千米,兩百米以內可以明察秋毫。望遠鏡的到來,并未讓我真的對天文地理產生多么濃厚的興趣,原因很簡單,千把塊錢的望遠鏡無法引領我遨游天穹,無法把我送進璀璨群星中。我和日月星辰依舊是千里遙盼,可望莫及。
有了望遠鏡的第一個晚上,當我不能在茫茫天宇中自由飛翔時,我的情趣頗低落,望遠鏡的物鏡也慢慢低落,從黑黝黝的天空往下落,落到對面的高樓,與許多物體擦身而過后,物鏡經過了一個窗口,要繼續低落時,被我及時止住,我發現了那一窗燈火。正是那一窗燈火,第一次為我展示了懸幻而美妙的釉光。
窗口在我對面高樓的最高層。那棟樓和我的樓分屬兩個小區,中間隔了條寬闊的大道。如果不借助望遠鏡,是不可能看見這扇窗內發生什么的。我住的也是頂樓,比對面樓高了一層。當我的物鏡對準那個沒掛幕簾的窗口時,窗內的一切我看得清楚,連一只蚊子都逃不過我的望遠鏡。溫暖的窗戶里,一個沒有遮掩的白凈的身體,像一條魚兒在銀色的燈火中游弋,在自由地散發著釉色般的光芒。我是第一次見到這么神奇的光暈,我不知道怎么來形容,就把它稱做釉光了。我的眼睛緊貼著望遠鏡的目鏡,緊張又好奇地欣賞著。對面窗內如一幅天然的魚水圖,人體曲線與一窗燈火水乳交融,渾為一體,不可分割。我的物鏡自上而下,先看到裸露的肩,后看到鼓鼓的胸。我據此判斷這是個女人。確信這個判斷后,說不興奮那是扯淡,無論哪個男人遇上這等天賜良機,都會興奮得兩眼賊亮。我是一個青澀少年,興奮程度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一雙眼睛雪亮得像兩只手電筒,直射那個窗口。這是個青春恣意的身體,肌膚凝脂一般白亮,柔美,光滑如剛出窯的汝瓷,散發著釉色渲染后的華麗而濕潤的光澤。
我調了調焦距,更明晰地對著女人的身體。物鏡回升,瞄準了女人的臉。我看清楚了,這是一張鵝蛋似的稚嫩的臉,白皙圓潤,未施粉黛,純凈的皮膚滿是初妝少女的氣息。看上去她和我年齡相仿。我關了房間的燈,在幽暗中輕輕欣賞。我藏身在暗處,世界一下清靜下來,女孩是唯一的景致。但見女孩肌體鮮亮,光芒閃爍,四周白色的釉光籠罩著她的肌膚,朦朦朧朧。
女孩似乎在思考問題,在房間里踱著步子,不時走幾步停下思索,再走幾步再思索。但給我的錯覺是女孩似乎在有意展示肢體,配以舉手搔頭伸展挺胸等動作,全面展示青春美姿,迷離的釉光在我的物鏡前飄來飄去。當然,她不會知道有人在偷窺。她的嫩臂自由垂落,她的玉頸纖長秀柔,她的細腿嬌美圓熟。我有些口渴,有種饑渴在內心燃燒。物鏡不能自抑地下移,一個未知的世界向我敞開,美不勝收的風景俘虜了我的思維能力。
我正在獨享盛宴,眼前忽然漆黑,對面的窗火滅了。女孩休息了。我摸著黑躺到床上,眼前仍是纖細的身姿和瓷實的釉光,在無聲地潛移默化為一種能量,作用在我的體內,激起了千層浪。我被若隱若現的釉光牽引著,卷進了巨大的漩渦。直至風平浪靜后,我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以為不過是偶然的風景,權當一次心靈出軌,睡一覺就好了。我想錯了,風景就是風景,是自然界的巧奪天工,具有一定的恒穩性。這個夏天,幾乎每個晚上我都能在那窗燈火中,窺視到汝瓷般的釉光。每個這樣的夜晚,我都會守在臥室里,等著那窗燈火亮起來。我不知道她是誰,但只要有她存在的夜晚,我必定存在。即使沒她存在的夜晚,我也存在。我為她等候,我為風景等候。到了晚上九點,我便支好望遠鏡,等著那窗燈火亮起。她的燈亮起時,我的燈就滅了。我在黑暗中等著她的崢嶸出鏡,等著她的冰肌玉骨。風景過后,總有驚濤駭浪在黑暗中從四面八方向我撲來。直到我被一個巨浪擊沉,昏昏噩噩地墜入水底。
一次次地昏昏噩噩后,我露出了病態,吳老師首先看出了我的萎靡。上課時我對著窗外發呆,或趴在桌上打盹,下課了我仍在發呆或睡覺。我的各科成績全面潰敗時,吳老師甩給我一個驚雷:雨墨同學,你是班長,你要用成績說話!我不說話,我也不用成績說話。我已經拿班長不當回事了,想當回事也不現實了。
我的表現令吳老師恨鐵不成鋼,不得已把我的班長擼了,筱晨取代了我。筱晨的成績在班里名列一二,而我是倒數一二,我們成了鮮明的對比。我不怪吳老師,也不怪筱晨。我平靜地接受了現實,沒有任何的怨言。我能說什么呢?我的成績讓我無話可說。吳老師抱著朽木可雕的幻想對我說,只要成績追上來,你還可以做回班長。我掉過頭,看操場上的籃球架。晚秋的風抽在我臉上,把我的表情凍僵了,硬實得如多年的凍土。
第二個看出問題來的是我媽。我爸不用瞞著,我爸埋頭書本,沒空理我,但我要瞞著我媽。所以我在家里從來都表現得滿面春風,沒一點獨立寒秋的頹敗。我媽看出問題是在那次家長會上。那次家長會上,我沒像以往那樣作為學生代表在臺上發言,換成了筱晨。我媽心里打了問號。我媽是社區主任,臉皮磨練厚了,有一點疑問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我媽找了吳老師,吳老師斟酌著道出了實情。吳老師強調說,這只是暫時的,但我媽的失落和痛苦比劉翔錯失了奧運金牌還不堪承受。我是她培養了多年的奧運選手,眼看要比賽了,我卻賽前失蹄,她如何承受得起?家長會還沒結束,我媽就先回了。晚上在餐廳吃飯,我吃好了剛放下碗筷,我媽就冷著臉問我是咋回事。我沒說話,我知道今夜有暴風雪,躲是躲不過的。我媽控制著怒火說,你最近出了什么狀況,看你臉色也不對勁了。我懨懨地說死不了。我媽憋不住了,說你還較勁?你的班長咋讓人擼了?我咕嚕,全班五六十號人,憑什么我總占著班長呢?我媽更火了,說全國十幾億人呢,個個都要當一次國家主席嗎?我爸居然笑了,說要是那樣的話,咱一家就要出三個國家主席了。我爸不合時宜的笑,本是想息事寧人,卻不料惹火燒身了。我媽撇開我,狼一般咬住我爸,罵得我爸狗血噴頭。我爸被罵得無處可藏,想回書房又不敢走開,怕我媽的怒火燒了書房。我媽的怒火曾燒過我爸的書房,有一次一把火燒了我爸寫了多年的《編輯手記》,還有一次撕了幾本我爸至親至愛的書。我趁他們混亂之機,起身離開了餐廳。
我對班長被擼了真的不以為然,我覺得我媽也沒必要大動肝火,即使哪天她的社區主任被人擼了,我想也應當坦然面對。心態好,比什么都好。我的心態就很好,很少糾結。特別有了對面的風景后,我什么愁緒都沒了。我學會了用對面的風景去催開愁緒,只要看到那道風景,看到那片釉光,我便豁然開朗。
那天不知為什么,女孩一動不動地在窗前站了好久,一雙美目對著天空久久凝視。瘦弱的肩渾圓的肌膚,肆意地和我遙遙相望。我畢竟是不光彩的,甚至是卑鄙的,我不敢和她對望,便將身子縮到了窗沿下,屏住呼吸,眼睛貼著目鏡,專注地觀摩夜幕籠罩下的窗前女孩,以至于我媽摸著黑進來時,我全然不覺。我媽突然開口,說你干啥呢?把我驚得蹲在了地下,望遠鏡也被挪了位。我媽若有所悟地說,你是迷上了天文,才導致成績下滑的?她顯然沒發現我的秘密,以為我在看星星了。單憑肉眼我媽是看不清對面的。我動了下望遠鏡,物鏡已偏離了幾百米的指向,照在一輛寶馬車上。我媽將眼睛對著目鏡,看到了寶馬車,說這車有啥好看的?你要盜車呀?然后隨意轉了一下物鏡,不偏不倚地看到了對面女孩。我媽很吃驚,說你在看對面窗戶?我沒說話,我不知道說什么。我媽說太不像話了,就甩門出去了。
我以為我媽會對我狂轟濫炸呢,我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沒有,我媽什么也沒說。我媽使了釜底抽薪之計,直接找到了對面的女孩家。我媽是怎么找到她家的,我不去琢磨了。我媽是社區主任,早練就了在小區樓洞里穿來梭去的特別功能。現在,她敲開了女孩家的門。女孩媽媽禮貌地接待了我媽。聽了我媽的解釋,女孩媽媽吃了一驚。女孩媽媽顯然不知道她家風景獨好,馬上找女孩證實。女孩承認了,絲毫不以為然。我媽盡量口氣平和,說按理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不足為奇,我以前也有裸睡的習慣。女孩媽媽插上嘴說,我也有這習慣,裸睡舒服。我媽接著說,但是呢,女孩子家身子要緊,一旦走了光多不雅啊。社區主任善于調解糾紛,化干戈為玉帛。我媽開始發揮強項,說了許多倫理道德三綱五常,聽得女孩媽媽連連點頭,但女孩不以為然。女孩說我在我的房間里,礙著誰的事了?要是礙了誰的事了,他可以不看嘛。我媽說孩子你沒錯,你有你的自由,可你是女孩子啊,這個社會賜予了女性太多的約束。男人能說的話,女人不能說;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不能做;男人能光著上身逛街,女人不能。我媽苦口婆心了一大堆,女孩媽媽表示理解,女孩卻一點兒不領會。女孩說我怎么做是我的事,您兒子怎么做是您兒子的事。您怎么不教育您兒子呢?他沒錯?您沒錯?女孩顯得不耐煩了。我媽繼續表現出長輩的大度來,說閨女的意思,阿姨也有錯?女孩高著調門說當然,您錯就錯在不該給您兒子買望遠鏡。他要沒望遠鏡,他能看到我嗎?您給您兒子買望遠鏡不是為虎作倀助紂為虐么?我媽被女孩責備得有點尷尬,一攤雙手說,哪是我要買望遠鏡呀,是老師讓家長買,說要學天文地理。女孩嗤笑,說,荒謬!我前年也學了天文地理,老師咋沒讓我們買呀?我媽說我兒子是凌州重點中學的。女孩說我也是凌州重點中學的。我媽說我兒子的地理老師姓吳。女孩說吳老師也是我的地理老師。原來女孩和我是一個學校的,高我一屆。后來我曾試圖在學校里尋找女孩,但未能遂愿。我媽被女孩說得啞口無言,女孩不客氣地說,阿姨,先管好您兒子吧,他用望遠鏡偷窺異性,他的心理不健康喔。我媽為難地說,我怎么管呀,他正處在青春期,對異性充滿了好奇,就像貓兒聞到了腥,那份賊心想攔也攔不住啊。女孩直愣愣地反問我媽,您連自己兒子都管不住,又憑什么來管我呢?
我媽回了家,心里不爽。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瞅了我一眼,閉眼。一會睜開又瞅我一眼,看我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我媽說話了。我媽說我聽說學天文地理不需要買望遠鏡,是吧?我猜想我媽這話是有來由的,便小心狡辯著說,那要看他對天文地理有沒有興趣。如果沒興趣,別說望遠鏡,書都不用看。我媽不和我爭辯,說你現在上高二了,該不用望遠鏡了吧?媽先替你保管著,等你考上大學了再玩。我早學會了對付我媽的招兒,硬碰硬那是以卵擊石,她會用海豚音壓住我的虎嘯。我輕描淡寫地說,可以,那我從現在起,邊學習邊打工,掙了錢自己買一臺。我媽知道我不同意,就沒有沒收我的望遠鏡。事實上我已離不開望遠鏡了。
晚上那窗燈火照舊亮起,風景依舊,我也依舊成為獨享風景的人。后來到了冬天,女孩仍是那樣,開著空調熱個半小時,再讓身體畢現。我媽的勸誡在女孩身上沒起到任何作用。而且我們之間似乎有了默契,她像是電視連續劇,到時就播了。我也天天等著那個時刻,等著電視劇開播。一般晚上九點后,她就會出現在房間里,光潔細長的身子泛著锃锃的釉光,飛入我的物鏡中。我從柔美纖細嬌艷性感青澀等不同角度詮釋她,她的姿體便有了越來越豐富的內涵。
改變我不容易,這一點我媽很清楚。我媽只能試圖改變對面的女孩。而且她認為,最根本的錯在女孩。一個女孩怎么可以那樣呢?她要不那樣,我怎么會這樣呢?要根本性解決問題,就得從源頭抓起。
我媽不找女孩了,直接找女孩媽媽。女孩媽媽之前還待見我媽,覺得是為了孩子。后來就不待見了,大概也是說服不了她女兒吧。當然,人家也許是嫌我媽己不正還要正人。總之,我媽漸漸覺得無趣了。
5
我的青澀和稚氣,英姐無疑是滿意的。特別是第一次,當我闖進英姐的陌生地帶,在英姐的迷魂陣中東奔西突,茫然不知所措時,我的笨拙和窘迫和慌亂,令英姐有了意想不到的驚喜。對英姐來說,我是上帝賜予她的可遇不可求的獵物。英姐像一頭牛,在遍地枯黃中覓得一抹青綠,很刺激很受鼓舞,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我。英姐像一頭破籠而出的野獸,挾持我馳騁沃野。而我的初生牛犢的那股劇烈,賦予了英姐太多的情趣。英姐一定饑荒了不少日子,顯得饑不擇食,用她的唇和舌席卷了我的每一處荒野,呼風喚雨了幾個回合,直至深夜一點才放我離開西地花園。那個晚上我一夜未眠,腦子一會被幸福占據,一會被驚恐塞滿,一會是初次體驗的誘惑,像被一只有力的手緊緊攫住,一會是初嘗禁果的自責,道德和倫理輪番轟炸得我體無完膚。
英姐為我打開了一扇門。埋藏在我體內十多年的怪獸,驀地闖入了這扇門,來到一個溫暖滋潤的美妙境界,怪獸不肯離開這扇門了。門內暗紅色的光線柔弱而曖昧,誘發了我對生命更多的探求,揭開了我對未知世界的向往。
一道風景上演了,另一道風景便謝幕了。我上了高三。上高三后,對面的窗火忽然熄滅了,釉光隨即消失。困頓些日子后我明白了,對面女孩應該考上大學去外地讀書了。英姐很自然地從女孩手中接過了接力棒,給了我又一片釉光,恰好抑制了我的煩躁不安。這是兩片不完全相似的釉光,彼此間并不能完全取代。當然她們有異曲同工之處,就像在你食不果腹的時候,牛肉和豬肉一樣能填飽肚子,味道已不重要。英姐呈現的釉光沒有青澀,沒有纖弱,質地也不那么純樸。她的釉光經過了雕琢,色澤圓潤,軟如綢絲,成熟中透著媚俗,飄發著充實甜蜜的果香。
我走進了英姐香滿春園的門,書山學海那扇門就一點點閉合了。我的成績每況愈下,老師發出了紅色警報。高三進入了千鈞一發的關鍵時刻,所有同學都箭在弦上,劍拔弩張。而我卻把大把的時光揮霍在英姐身上,在她的沃土上孜孜耕耘。吳老師早已不管不問我了。現在教育體制很寬松,老師不敢給學生施壓。筱晨的學習成績突飛猛進,筱晨找我聊過幾次,提醒我該收收心了。我告訴筱晨,我陷在泥潭里拔不出腳了。筱晨不可能懂我的意思,我也不能說得太直白。英姐那扇門對于筱晨根本不可能明白,而且也不是這個年齡需要明白的事。我是過早地闖入了。
我媽一直想管住我,最后也放棄了。她的批評落在我身上,仿若一場毛毛雨,一陣風就吹干了。當一場又一場毛毛雨都救活不了我這棵小樹時,我媽灰心了。我媽從來都不會想到,誤了她兒子學業的人,就坐在她的對面,和她在麻將桌上談笑風生。我媽贏了英姐的錢,卻輸了兒子。輸了兒子,我媽就輸了所有的希望。我媽有時在麻將桌上會提起我,唉聲嘆氣,說我上大學沒指望了。英姐就說不上大學咋的,我老公也沒上大學,不照樣大把大把掙鈔票嘛。我媽不說話了,我媽也只能用英姐的話來安慰自己了。
我現在不去社區找我媽了,我和英姐單線聯系。我想英姐了,英姐想我了,發個信息,英姐會推了牌說有事了,拍拍屁股走人。我從課堂上偷偷溜出來。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英姐停車在那兒等我,一起回西地花園。我不是新手了,我被英姐馴化成了老練的獵手,我的鐵蹄踏遍了英姐的湖泊山川。英姐說我是初生牛犢,夸我是不辭辛苦的拓荒牛。
及至那道風景再次出現在某個冬天的夜晚時,我恍悟了過來,寒假到了。我以為經歷了英姐的洗練,那道風景對我不再新鮮了呢,但等風景再現時,我還是陶醉了。晚上我又支起了望遠鏡,等著她徐徐綻放。天冷了,女孩打開空調半小時后,才緩緩寬衣解帶。我像個潛伏者,在黑暗中窺視。還是那片風景,但比起夏天時候,風光更秀美,果實更豐碩,內涵更豐富。女孩沒有在室內踱步,也沒有捧起書本,而是戴著耳麥,身體隨著節奏輕輕舞動,蓮藕似的雙臂悠悠擺蕩,性感的腰肢宣泄著動感的美態,豐腴的臀部扭出了萬種風情。
我醉了。我的身心深深為之陶醉。我被她的龍游蛇舞帶入了云霧之中。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等著那飄飄忽忽的感覺從體內冉冉升起。
這是有了英姐后,我第一次獨自飄蕩。
整個寒假我都在獨自飄蕩,直到前面的風景謝幕,寒假結束了。我媽感覺我有些飄忽,但沒發現我在飄蕩。英姐感覺到了。英姐的嗅覺比狼狗還靈敏,女人的嗅覺可能都這么靈敏。英姐把我弄到床上,我卻沒了雄風。英姐以為我在外面胡搞,狠狠抽了我一耳光。以前英姐還會給我錢用,現在也不給了。
我被英姐抽了一耳光后,不去找英姐了,也不給她發信息。英姐憋不住,主動來信息讓我過去。我就去了,英姐再把我弄到床上,但無論英姐如何賣弄風情,我就是提不起興趣來。我總覺得英姐的釉光少了光暈,過于真切,如同一片肉拿到放大鏡下能看見細菌,我沒胃口。
女人一旦醋了,開壇酸十里。英姐起疑心了。英姐先是懷疑我在學校談對象,后來又懷疑我在外面找小姐。英姐在跟蹤我。英姐有車,跟蹤我方便。英姐知道我媽的作息規律,巧妙地避開了我媽的視線。高三學生早出晚歸,我早上出來比我媽早,晚上回家比我媽晚。英姐早上早早守在我上學的路上,晚上干脆守在我學校門口,我一出校門就被她拉上車去西地花園,從我身上撈取激情元素。我都是力不從心地應付著。
英姐跟蹤了一段日子,未發現什么異常,就不跟蹤我了。英姐又放心地回到了麻將桌上。我媽問她這些天去哪了,英姐摸了張牌,一笑,神秘兮兮地說,泡了個男友。一桌人笑。我媽說是你被人家泡了吧?英姐說不都一樣嘛,泡了就行。我媽說感覺不錯吧?英姐話中有話地說,謝謝主任啦。
對面窗戶持續暗著。女孩上學去了,我仍天天盼著燈火亮起來,意外地送我一片釉光。當一個人的內心世界被一份欲念徹底占據時,是容不下其他欲念的。因而無論英姐多么風情綽約,都激蕩不起我的風帆。在英姐面前,我像過期蔫了的油條,再也無法膨脹了。
6
我最近四肢無力,萎靡困頓,沒了筋骨似的。什么課都聽不進,什么書也不想翻,什么想法也沒有,只等著把一紙高中文憑混到手了。
吳老師對我是失望的,但仍關心我。他看出了我學業失常,直接找我談話,問我是不是病了。我說沒有,就是好累。我不想和吳老師多說什么。自失寵吳老師后,我很少與吳老師溝通,也不和同學溝通。吳老師也不怎么找我了,班里的事都找筱晨。吳老師聽我說累,很語重心長地說,雨墨同學,現在是關鍵時候,不能累壞了身體,去看醫生吧。我說,哦。吳老師又說,眼看要高考了,抓抓緊還能趕上來的。我說,哦。我哦了幾聲,吳老師就無趣地走了,然后給我媽打電話,要她多關心我,多補些營養。高三學生被高考壓得喘不過氣來,家長都在給孩子加營養。我媽和吳老師多溝通了幾句,才知道我很少上晚自習。我媽吃驚不小。我媽一直以為我晚上在學校上晚自習的,打死都不會想到,我晚上去了西地花園,和英姐做功課了。
淪為這步田地,我不責怪英姐。如果說最初是英姐誘惑了我,那么后來我完全是自愿的,自甘沉淪樂此不疲了。在同學們都在激越勇進的迎考復習時,我選擇了激流勇退,內心的沉重可想而知。而此時英姐的身體已不能讓我快樂,反而讓我的心情沉重了。英姐正是青春好年華,胃口非常好,她總是張著鯨魚大口,任我喂進多少魚兒,也無法填平她的欲壑。英姐幾乎天天和我見面,最長不超過兩天。見面了她就溫柔地哄我,然后從我身上索取她的所需。我已是精疲力竭,徒具一副空空的皮囊,我拼盡全身的力氣,像一只春蠶吐著最后的游絲。
高考愈來愈近,同學們都在作最后的拼搏,只有我反其道而行之,躺在了床上。醫生說我勞累過度,建議我臥床休息,建議我媽弄營養品給我補補。我媽聽得臉都白了,她不明白我的同學都很健康,我何以這么勞累?何況我的成績已不值一表。我媽含著淚,在單位請了假,和麻友們道了別,回家專心服侍我。
母子情深。不管我學習多差,表現多不盡人意,我都是我媽的心肝寶貝。我媽買了幾本營養書籍,讓我爸認真學習,研究高考生應如何增加營養。我爸寫下了七日菜譜,我媽日日換花樣調我的胃口。清蒸魚、西紅柿豆腐、香菇炒青菜、綠豆湯加糖、清燉排骨、海米白菜、芹菜炒香干、饅頭、西紅柿雞蛋湯,都是我爸從書上研究了,指導我媽烹飪。我媽忙完了,就靜靜地坐在我床邊,陪我說話,試圖打開我心靈的窗戶。我的心窗早關上了。我除了閉眼,就是對著天花板發呆。我內心很感激我媽,心里涌動著愧疚,但我不會表露出來。我知道千鈞一發的高考要來了,我卻躺下了,這對一位獨生子的母親是多大的打擊!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辛辛苦苦培養我十幾年,馬上要沖鋒陷陣了,我卻折翅難飛了。誰能接受這樣的事實?如果我好好學習,沒能考上大學,我媽或許還容易接受些,畢竟是上了戰場,興衰成敗平常事。
我臉上很平靜,愧疚藏在心里。我用英姐的話安慰自己。考上大學不是唯一出路,也未必就一定有出路。或許另一條布滿荊棘卻豐收在望的大道,就在不遠的地方等著我呢。
我沒想到,英姐會來看我。英姐不是一個人來的,同來的還有幾個麻友。英姐聰明,想了這么個合情合理的招,機靈地避開了可能產生的質疑。英姐他們進來時,我正對著天花板發呆,就聽外面突然吵吵嚷嚷的,女人在說話。我從嘈雜中提煉出了英姐的聲音,不由吃了一驚。無論如何我都沒想到,英姐會來看我。后來英姐承認,她是這次探望的始作俑者。我在床上躺了一周,英姐說她很想我,想得茶飯不思。她想見我,必須有個理由。英姐是我媽的朋友,表面上與我沒有直接瓜葛。英姐就從和我媽的關系上做文章,最后拉上一幫麻友來。理由有了,還讓我媽滿懷感激。沒有人會懷疑英姐的別有用心。
一群人進了我房間,就七嘴八舌地安慰我。好好休息,安心養病,今年來不及高考,就等來年嘛,身體要緊。英姐站在人群中,絲毫看不出特別之處。她甚至走過來,姐姐似的摸摸我的頭,說雨墨氣色還不錯,主任真會疼兒子呀。然后將手里大包小包的營養品放我書桌上,順便打量我的房間。她這時看到了我支在窗臺上的望遠鏡。她將眼鏡貼著目鏡,朝天空望望,又轉動著看看別處。英姐問我媽,望遠鏡干嘛用的?我媽說雨墨看星星的。英姐笑了,說我以為偷窺人家洗澡呢。英姐話一出口,我的臉就紅了。英姐又將眼睛貼著目鏡,向對面樓上看了看,再回頭疑惑地看看我,臉上笑容消失了。
到底年輕,我的體力恢復得很快。六月初高考,我參加了。考是一回事,考不好是另外一回事,我不能讓爸媽失望得太早。而且這是我人生的第一站,我不想留下太多的遺憾。所以在考場上,我答卷很認真,盡管空了許多難題,但在考場上我真的盡力了,問心無愧。
考完之后就放假了,同學們如獲大赦。我沒有。我像個待審訊的犯人,在等待高考的審判。我知道不久后,高考成績見分曉了,我將被淹沒在與我無關的鞭炮聲和祝福聲中,我爸我媽也將陪我一起被無數的歡聲笑語淹沒。他們的窘境也許比我還難。他們要面對別人的詢問,要花錢為我找個學校,錢不夠還要為我籌資上大學。我不想讀大學了,壓根就不想。所以高考結束后我拿著身份證,去了勞務市場。正好神山大酒店招門童,月薪一千五,我沒和我媽我爸商量,也沒對英姐說,就自作主張地去上班了。
在神山大酒店上班,作息時間基本沒規律,早上九點上班,晚上九點下班,早點遲點都沒關系,視酒店生意而定。我媽見我上班了,什么也沒說,對我的管理放松了許多。高英還會找我,但不那么頻繁了,三四天來個電話。我不太想見她,又怕她來神山大酒店找我,所以還會去她那兒。去她那兒也沒什么作為,身體溝通為主,語言鮮有溝通。有時我會報復式地虐待英姐的肉體,英姐反而會流出幸福的淚來,咬我的肩膀。我的報復心理就消失了,身體也疲軟不堪。當我敷衍了事時,英姐又會流出沮喪的淚來,一言不發,神情寡淡地抱著我的頭,陷入沉思。
上班和上學如同手心和手背,是兩種截然相反的生活方式。遨游知識海洋的日子驀然結束,像嚴冬之后春天突至,一下脫了厚重的棉衣那么輕松,我的郁郁寡歡漸漸沒了。我上班也沒有壓力,我是個門童,會微笑服務,會說幾句客套話,會引導顧客上樓就可以了。嶄新的生活為我注入了活力,青春本色又徐徐催發了我的力量。
7
暑假來了,對面那窗燈火如期而至。沉寂了半年的風景又活了過來。
這是一道沒有止境的風景,我永遠看不夠。我成了她的忠實粉絲,她總能讓我產生虛無飄渺的幻覺,產生穿越時空的浮想。不止一次,我從望遠鏡中穿越,穿越到釉光籠罩的女孩面前。女孩說你是對面的天文愛好者吧?我說是的。女孩說你不看天上的星星,看我有什么好看的?我說你是離我最近的一顆星星。女孩捂著嘴笑,說在女孩面前巧舌如簧,小心女孩把你當成花心大蘿卜喲。我說我不花心,我只是你一個人的粉絲。女孩說你真的喜歡看我嗎?我說真的,你太美了,你身上有股磁場,總能跨越時空吸引著我,我永遠也看不夠。女孩笑了,說那好,我就做你眼里永遠的風景吧。我伸出手去,想摸女孩裸露的肌膚。奇怪的是,我的手怎么也伸不進去,那層釉光像是塑膠外套,護住了女孩的身體。女孩說你摸不到我,你要能摸到了,我的神奇就消失了。我覺得女孩說的有道理,英姐就是這么失去魅力的。
不過有一次,我不是穿越,而是真真切切地遇見了風景女孩。沒有燈火潤澤,沒有釉光浮現,女孩的美麗略有遜色。但我肯定她就是我的偶像,是被我穿越過的那個女孩。她的臉,她的身材,她的神態,我再熟悉不過了。我沒有絲毫的陌生感,很自然地帶著職業化的微笑向她問好。我的表現太唐突了。我忘了她只是我的朋友,我對她熟悉到每一個毛孔,但我卻不是她的朋友,我于她完全是個陌生人。我也無法啟齒說明認識她的緣由。也罷,還是陌生著吧,陌生才能產生魅力。女孩對我的笑很有些發懵,愣愣地看我,似笑非笑。僵持了五秒,她確信我的笑臉上沒有一點能喚起她記憶的蛛絲馬跡,也不能讓她回敬一個微笑的理由后,便轉身走了。我木然地站在她的背影里,看著她一點點消失。
這是我唯一一次和女孩零距離地接觸。后來,除了穿越,我沒有遇見過她。
天之驕子的季節來了。喜慶聲鞭炮聲祝福聲渲染了整個城市,彌漫在每個角落。神山大酒店天天賓客盈門,鞭炮齊鳴。無數張笑臉出出入入,城市也變得笑意盈盈。我站在酒店門前,扮上職業性的微笑,歡迎驕子,歡迎驕子的親友們。偶或背過臉去,釋放一下落榜生的失態。
慶功宴謝師宴生日宴狂熱地橫掃著每間酒店,酒店老板紛紛收獲著方興未艾的驕子經濟。我們老板是女的。雖說神山大酒店不是最好的酒店,但女老板有她的經營秘籍。在這個男人橫行天下的父系社會里,達官顯貴們多是男人,女老板的性別便成了經營優勢。女老板賺了不少驕子的錢,仍不放過任何的經營機會,即使一個心負重傷的落榜生也不放過。女老板對我說雨墨,你不是有許多同學考上大學了嗎?拉他們來神山大酒店辦宴席嘛,我會給你提成。女老板想到的是錢,卻沒想到她這話帶給我的尷尬。老板大概都是這樣的,賺錢高于一切。
我沒理會女老板的要求,我不會拉同學來的,卻有同學不請自來了。同學來了,我強迫自己鎮定,用百分百的笑容歡迎同學,用無所謂的表情掩飾羞愧。最令我尷尬的是在謝師宴上,同學是座上客,我是服務生。同學星光四射,我在微笑服務。我站直身子,目光平視,鎮定自如地工作。我不和想和我說話的同學多聊,寒喧一兩句,便擺出工作的架勢,有力剝奪了或炫耀或詢問或同情或安慰的同學的話語權。
我表面上鎮定,其實是煎熬。大無畏的表象之后,埋藏著苦楚和酸痛。我需要尋找一個突破口,轉移我的視線。我想到的突破口便是那窗燈火。當視線穿透對面的窗火時,像貼了塊止痛膏,煎熬止住了。
筱晨也來神山大酒店辦謝師宴了。筱晨不是我拉來的。他知道我在神山大酒店做門童,為了照顧我生意,主動來了。來之前筱晨和我說了,怕傷我的自尊。我故作爽朗地笑,說不過是螞蟻落在后背上,這點承受力咱還是有的。
其實面對筱晨我尤其痛苦。筱晨考得太好了,考上了北大,被親朋好友捧成了明星。他是明星,我是門童,朋友從此有了天壤之別。吳老師也被邀請來了。吳老師看我做了門童,比我媽還心痛,搖著頭說,本來你也有希望進北大的。我本來就行走在難堪的刀尖上,被吳老師這么一說,我感覺刀尖插進了我的腳心,我的眼淚疼了出來。
正好英姐來電話,讓我過去。我去了。我想找個人說話,拋開煩心事。等見到英姐時,我又不想說了。我們照舊是身體交流,只是我更顯得力不從心。英姐看我沒精打采的,從柜里拿出一瓶藥液,讓我晚上睡覺前兩個小時服下,說可以補我的元氣。
晚上,我又在翹望那窗燈火,期望它能撫平我的創傷。我早早支好了望遠鏡,然后關了燈,耐心地等著。以往這時候,女孩該回來了。今晚有點特別,到十點了她還沒回來。十點一刻,英姐發信息給我,讓我服藥。我服了英姐的藥液。十點半,對面窗戶亮了。
女孩背對著窗戶,緩緩脫衣服。我不敢呼吸,靜靜解剖女孩的每個動作。女孩一件件脫了衣服,渾厚的釉光裹住女孩的胴體。女孩沒有轉過身來,只是微微側著,一雙手在自己的身上游走,帶來了我不曾見過的風情。我在詫異間,一個男人進了房間。我的物鏡正對著女孩的心口,但見一雙毛茸茸的手,壓在女孩胸脯上。那手黑而粗糙,猴子似地揉壓著女孩嫩體。女孩忘情地將胸貼在了男人胸上,男人的胸毛像野外的茅草,凌亂不堪地刺扎著女孩的胸。我不忍卒讀,將物鏡上移,看到一個長滿胡茬的下巴,在女孩的紅唇上肆力狂吻。
我開始反胃,感到惡心,胃里有東西竭力往上拱。喉嚨里有什么東西堵著,怎么也吐不出來,發出哈啦哈啦的聲響。我離開目鏡,坐在床沿上喝了口水,拍拍胸口,喉嚨才清爽了點。忍不住又去看目鏡,男人仍在親吻女孩,像一只老狼在品嘗鮮活的羊羔。可憐的羊羔還沉醉在狼外婆的虛情假意中。
我算不上女孩的什么人,除了粉絲之外。但我為女孩擔憂,為女孩捏一把汗。我怕女孩最后的領地淪喪在老狼的魔爪之下。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忽然發現有鮮紅的液體,從女孩的胸口沁出來,一點點往外流。女孩真的遇到了狼外婆?我的心提到了嗓門眼。男人用沾滿鮮血的手,在女孩身上一點點涂抹著,繪制著什么圖案,女孩漸漸傾斜在男人的胳膊里。男人將女孩平放在床上,繼續在女孩身上抹著。我看不清他畫的是什么,卻能聞見一股濃烈的血腥味,趁著夜色順著望遠鏡的光柱匍伏而來,鉆進了我的鼻孔和胃里。我的胃里再度泛起驚濤駭浪,拍打著我的喉嚨。我的喉嚨里如同塞了一團霧,就是等不來日出云開。我很牽掛女孩,擔心她此時是何等痛苦。可女孩留給我的總是臉的側面,直挺的鼻子,清秀的臉部輪廓。女孩不知是睡熟了,還是呼吸終止了,在床上躺成了一張宣紙,任男人涂抹著。
男人涂抹之后,拿來了酒灌了一口,噴灑在女孩身上,然后一點點吸吮混合了的血酒。我在望遠鏡里看得清楚,這個變態的家伙,似乎對自己獨特的喝酒方式很滿意,舔一口血酒,閉上眼夸張地咂著嘴,像是故意在向我炫耀。然后再張嘴,在女孩身上舔著血酒,舔完再閉眼咂嘴。我的拳頭握緊了。我的喉嚨里又響起了哈啦哈啦的聲音,被一塊頑石堵住了出路。哈啦了許久,才有洪流蜂擁而來,我開始嘔吐,我扶著桌子,用手托著腦袋,往垃圾桶里吐穢物。晚餐吐出來了,清水吐出來了,又是干嘔。嘔到最后,連膽汁都嘔出來了,嘴里苦滋滋的。
男人仍在舔女孩的身體,舔完了再往女孩身上續酒,續完酒繼續著他古怪的行為。女孩始終沒有動彈,任男人吸吮著。
我不會喝酒,更沒喝過血酒,無法體會到狼性男人此時的暢快淋漓。我不知道這男人是在品酒,還是在品血?或是在品色?我沒有答案。男人終于將女孩身上的血酒舔干凈了,我以為他會有進一點動作,可是沒有。男人做完了這一切,像一只飲血茹毛的野獸,飽餐一頓后,出了房間,關了燈。
我很累,也很困。我躺在床上卻睡不著。一合眼,就浮現釉光,伴之而來的是血酒,還有男人的絡腮胡子和血盆大口,我的胃便泛濫翻騰。我的胃里沒一點食物了,連苦水都沒了,只能干嘔著,咳嗽著。
我咳了半夜,把我媽吵醒了。我媽過來問我咋回事,我說受涼了。我媽說先睡吧,明天掛瓶吊針。我困,我卻睡不著。咳嗽和嘔吐像兩只腳,支撐著我在黑暗中煩躁地行走,直到天亮我才昏昏睡去。早上九點,睜開眼見一個戴著眼鏡花白頭發的老醫生坐在我床邊,為我量體溫把脈,又開了些灰不溜秋的藥丸,再給我掛了瓶水。我的胃里不怎么難受了。
8
那次嘔吐之后,我再沒見到那女孩。對面的窗總是黑著,估摸女孩上學去了。現在是八月末,臨近開學了。這段時間我沒聯系英姐,英姐給我發過幾條信息,我也沒看。可能被我媽偷看了,我媽又驚又怒,厲聲呵斥:雨墨你聽著,以后不許你和高英混在一起,絕對不許!我沒見過我媽這般嚴厲。我不說話,無所謂的樣子。我媽急了,說雨墨啊,你必須遠離高英,她是老虎,遲早會把你吃了!我仍是不說話。但我承認我媽說得很對,英姐真的快把我吃了。我爸不懂我媽的意思,笑咪咪地插上話,說是的是的,女人都是老虎。被心急如焚的我媽一把揪住耳朵,說你什么意思啊,我是老虎啊?我爸哎喲一聲,說你要是老虎,我們爺倆不早被你吃了?你是老婆,不是老虎。我媽看了我一眼,拽著我爸耳朵出了房間,然后和我爸低聲說話。我側過耳朵,全聽見了。我媽說高英這個狐貍精,一定把雨墨迷住了。我爸頓了一下,說啥意思?我媽說啥意思?你這頭笨驢,說不定雨墨早被那騷狐貍弄上床了。我爸嘿嘿地笑,說管她呢,咱雨墨長大了,征服一兩個女人還不是小菜一碟?再說高英那么漂亮,兒子能征服她,多爽啊。我媽舉起手,想抽我爸耳光,手在半空忽然打住了,落下的時候朝我爸啐了一口唾沫,然后看也不看我爸就走了。
我有二十來天沒去神山大酒店,請假在家調養。醫生給我掛了一星期的水,我的胃舒服多了。我以為痊愈了呢,其實沒有。這次嘔吐不但傷了我身體,還埋下了禍根。不過我暫時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再次體驗反胃和嘔吐,是在英姐那里。上班第四天,英姐發來信息,說她來酒店找我,聽人說我病了,問我好點了沒有。我回信說好了。英姐讓我去西地花園找她。我確實也有點想她,就去了。
英姐煲了一鍋乳鴿靚湯,味道特鮮美。我坐在沙發上,英姐一勺一勺喂我。吃完了又打來熱水,投了毛巾,為我擦臉。英姐在我面前的表現從來都是女性的嬌柔,少有母性的敦厚。她現在的作為讓我想到了我媽,她的一舉一動都那么像我媽。我有了些感動,主動摟住她,英姐順勢依在我懷里。英姐柔聲問我累嗎。我搖搖頭說,已經康復了。
英姐忽然神秘地笑笑,說你媽那天找我了。我吃了一驚,我沒聽我媽說過這事。不過這符合我媽一貫的作風。每當我和女性有了糾葛,我媽不找我談,而是找對方談。英姐說中國式的媽媽都這樣,像老母雞護小雛雞似的,誰動了它的雛雞,它就用尖嘴去啄對方。我問我媽說什么了,英姐說我給你的信息她看到了,她說我把你拉下水了。英姐笑,說她那個歲數的人,就是死腦筋,年輕人在一起玩玩就下水了?我教你去偷去搶去奸去殺了?和這些老太太說不清。我說她沒當眾罵你吧?英姐搖搖頭,怎么會呢?她可以不給我臉,但不會不給你臉。你要沒臉了,以后怎么娶媳婦啊。我哦了一聲,想我媽還是疼我愛我的,而且是溺愛。不論是和英姐偷情,還是偷窺女孩,不管是不是我的錯,我媽從來不罵我,都把責任推給了對方。我歉意地說英姐,委屈你了。英姐抿著嘴,委屈地笑笑,說她罵她的,我又不疼。只要你不離開我就行。我說我沒考上大學,她太失望了,找到了出氣簍,自然會怪罪于你了。英姐說上大學就能升官發財呀?未必吧。我說你別往心里去就是了。英姐笑笑,嗯,只是我現在不好意思去打麻將了。有了你,我也不悶得慌了,打不打牌無所謂。我打麻將本來就是為打發時間的,是送錢給他們花,我贏了還請他們吃飯呢。嘻嘻,你媽可沒少占我便宜。
我們在沙發上溫存一會,就進了臥室。英姐打開電腦,和我看成人電影,一會就情趣闌珊了。英姐的手吊在我脖子上,惹得我春意盎然,我們滾到床上,相擁而吻。
我和英姐有些日子沒在一起了,所以我很主動。英姐也急不可待。我們太熟,省去了前奏,直接進入最后的樂章。沒容我出手,英姐已剝去了自己,像根蔥似的白,雪白的身體閃爍著釉光。我突然住了手,對著英姐的釉光出神,一道閃電輕輕從我腦際劃過,發出輕唿的水聲。我突然感覺頭暈,喉嚨里哈啦哈啦的,像水管被堵住的聲音。英姐說你怎么啦。我說有點想吐。英姐光著身子去客廳拿來垃圾桶,英姐細白的身體像一只巨大的肉蟲在蠕動。我恐慌起來,視線變模糊,依稀可辨有血從白光處滲出來,覆蓋了大片白光,血淋淋的一片。我嘔吐得更兇,哇哇哇地沒個完,靚湯全吐在了地板上。乳鴿湯吐完了,開始吐清水,最后是干嘔。英姐托著我腦門,心疼不已。英姐說上次也是這樣吐的嗎?我說是的。其實上次吐得比這次厲害,但我沒說,我怕她追問嘔吐的原因。她追問我也不會說,我沒告訴過任何人。英姐沒追問。英姐說你莫非有了條件反射?我很驚詫,奇怪英姐會有此一問。英姐說你見到女人身體就想吐嗎?我搖搖頭,沒承認。但我覺得英姐說的是對的,我是有條件反射了。我是有條件反射史的。聽我媽說過,在我小時候,對門家的孩子得了瘧疾,我媽怕我被傳染,天天逼我吃那種粉紅的瘧疾丸預防。我媽把藥丸藏在稀飯里,讓我高高舉起雙手,一口喝了稀飯,將藥丸混進肚里。后來我一見粉紅瘧疾丸就想吐,甚至在學校見到女生穿粉色衣服也干嘔不止。這么說,我條件反射的老毛病又犯了。上次在望遠鏡里看女孩身體吐得嘔苦水,這次看英姐的身體馬上又吐。英姐的身高和體型與那女孩相似,但英姐明顯更成熟,更飽滿。
之后和英姐在一起,一次次驗證了英姐的判斷,我有條件反射了。英姐脫了衣服,身體剛露出釉光來,我的眼前就浮現出血淋淋的場面,惡心不堪,不可抑制地吐。
之后,條件反射如附在我身上的鬼魂,只要條件具備了,我馬上就吐。條件就是女人的身體,和女人身體釋放出的釉光。我每次反應很強烈,英姐不得不中止我們的功課,讓我嘔吐個夠。條件反射像一條銀河,隔開了我和英姐的鵲橋幽會。也許是我的樣子有點可怕,或者是我的表現過于掃興,英姐看著我,淚水滾滾而下。淚干了,英姐就坐著發呆。我不安,我愧疚,我一再向英姐道歉。我安慰英姐,也許過些日子我就好了。我心里也沒底,不知道這狀況還要持續多久。英姐摟著我,哭喪著臉說,雨墨,對不起,是英姐……害了你。英姐把我抱得緊緊的,臉也緊緊貼在我臉上,肩膀不停地抽動。英姐的淚順著我的面頰滾下來。
英姐把我摟在懷里,輕輕說了個秘密,驚得我一身冷汗。
我沒想到,英姐看了我的望遠鏡后,敏銳地破解了我的生活密碼。我更沒料到,喝酒飲血那出戲是英姐的杰作。英姐去看我,看到望遠鏡時,她就猜中了。英姐坦言她剛結婚時也有個望遠鏡,沒我的這種好,估計和筱晨的差不多。她和老公以前喜歡偷窺人家的激情戲,看得很過癮。所以英姐馬上就看穿了我的把戲。英姐和我媽打麻將時,又從我媽那兒套取了一些信息。綜合分析后,她得出了準確的結論。我媽還和英姐提到了對面女孩,為英姐找到了降服我的妙策。
英姐送給我的不是營養液,是催吐液。喝了催吐液會導致惡心嘔吐,且周而復始,繼而產生條件反射。在英姐決定采取行動的那個下午,她把催吐液送給了我,讓我睡前兩小時服下。我服了藥后,她親自出場了,在對面的窗口上演了那幕血淋淋的鬧劇。她以幫助女孩懲罰色狼為名義,博得了女孩和女孩媽媽的贊同。然后英姐和過去的老情人演起了對手戲,原本誘人的釉光突然變成了邪惡,原本純粹的玉體變得無比丑陋。邪惡和丑陋如兩粒種子,種在了我心里,結出了條件反射這枚惡果。
我欲哭無淚,欲說無語。我沒有責備英姐。愛是自私的,為了愛鋌而走險的故事太多了,比起他們,英姐算不上歹毒陰險。
我還不能完全證明條件反射的魔力,英姐也不能證明。英姐建議我去洗浴中心試試,也許換個人就沒有條件反射了。她完全是善意的,但這法兒用在一個青少年身上,就不夠善意了。我沒有接納她的建議。
我一直揣著不安。我不知道條件反射的效力有多久,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只對英姐條件反射?我想找個機會驗證一下,但我不會去洗浴中心或發廊那種骯臟的地方。
劉艷艷陪我看電影時,我和英姐已分開一年多了。英姐提出來的,分手時兩人都很輕松,彼此看著對方的臉,長長地吁了口氣。我有條件反射后,和英姐之間像添了堵墻。我們本來就沒有多少語言交流,主要是身體交流。現在身體交流不了了,分手就擺在了面前。有時我想,我在英姐心中或許本來就是件性用品,一旦失去了這種使用價值,存在便沒了意義。分手后我清靜了,生活走上了正軌。此后我一次也沒見過英姐,雖然我一直站在神山大酒店的門口,她想必也還住在西地花園。但我沒想過要見她,她也沒來見我,想必是另覓新歡了。我偶爾會想起她來,就像A4白紙上的一個污點,越想越虛無,越看越模糊了。我把心思用在了工作上。我沒上大學,相比筱晨他們,我已經輸了,輸在了起跑線上。但我不是個容易服輸的人,當初如果不是沉醉在溫柔鄉里,我不會輸給筱晨。現在我輸了,但是我不認命,我要從另一條跑道上追趕筱晨。現在我不只會對著客人微笑,我還結識了一些客戶,建立了不錯的關系。女老板看出了我的心機,表揚我頭腦活絡,懂生意之道。她說了,要調整我的崗位,讓我不要做門童了,進酒店營銷部做市場。
在酒店里,我最愛慕的是劉艷艷。可那次茶社的小試牛刀,證明我仍有條件反射。我對英姐條件反射,對劉艷艷也條件反射,說明我對女人都有抵觸,都有條件反射。
我沮喪,沮喪之極。在劉艷艷之后,我對女人沒有幻想,心灰意冷了。我被親友指責心理有缺陷,性情太遲鈍。也許還有人說我是同志,不過我沒聽到。
我媽不知道我的尷尬所在,我爸更是心不在焉。我媽見我和英姐斷了,就不斷催我戀愛結婚。他們幫我張羅了幾個女孩,都被我否定了。我懂我媽我爸的心情,我在高考路上失利了,在婚姻路上不能再失利了。他們對我持有的最后一線希望,是我能生個一兒半女,為他們營造天倫之樂。
這個要求當然不高,這是父母們起碼的要求。然而于我而言,要達到這要求也不易。至少現在,我無法如他們所愿。至于將來我說不清楚。我是這么打算的,我要去看心理醫生,我相信這個毛病是可以治好的。以前我看到粉色衣服會吐,現在不吐了,甚至自己也穿粉色衣服呢。這說明條件反射是可以治愈的。如果我的病治好了,如果劉艷艷還沒戀愛,我就再去追她,和她把愛情進行到底。不過我擔心,也許我還沒治愈呢,劉艷艷就讓人先追走了。畢竟我們分手一年了,我們雖然在神山大酒店天天相見,天天卻視而不見。哦,我想到個辦法了,不如我先下手為強,先和劉艷艷戀愛著,治好病了再和她結婚。這個我看行,是個兩全之計,我不會失去心愛的人,我媽我爸不必為我的婚姻大事愁白頭。只是這樣,太委屈劉艷艷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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