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其說“知識改變命運”,莫如說“知識改變我們對命運的態度”
今天和同學分享的不是心靈雞湯。何況作為一個長輩,我本人是非常反對“偽勵志”的,片面地灌輸所謂的成功學,用指標來衡量所謂的成功。偽勵志是青春期的毒藥,我們要拒絕服毒。青年人當然要奮斗,但作為一個老師,片面鼓動出人頭地,夸大所謂的“成功”,起碼是不負責任的。
我大學畢業30年了,我的感受是絕大部分人都是平常人。按照世俗的指標,我們都不是金字塔的頂尖人士。我們帶著“偽勵志”灌輸的心靈雞湯走到社會上,就會有偏差。我們在談青春奮斗,先問問自己,我們還有沒有平常人的心境,有沒有自己的態度,而不要輕易以別人的態度為態度。
我要談的第二個話題:知識改變對命運的態度。去年我去陜西師范大學做了次演講,按照慣例留了聯系方式。之后接到一封學生來信,他自稱“可憐的農村屌絲”,討論的問題很大:知識能改變命運嗎?說自己“對生活沒有任何的控制感”,懷疑讀書學習“這條路真的可以兌現出什么嗎”?
我在給他的復信中說:我認為“知識改變命運”是一個太大的命題,因為大,就顯得籠統甚至空洞。與其說“知識改變命運”,莫如說“知識改變我們對命運的態度”。比如你說“懷疑讀書上學的意義”,這種懷疑的態度,恰恰是讀書上學后獲取的。讀書與思考讓我們看到世界是多元的,人生有多重可能性。我們不必復制一遍父親、祖父的人生,不愿別人安排我們的人生,即使相信所謂的命運,我們也會說“盡人事,聽天命”,要不然不真是白活一世了嗎?
我想給大家介紹我認識的一個人,在我的“天涯博客﹒長亭短亭”里有多篇博文寫他。我在2005年認識了眉山的失學青年王春雷,他拒絕了川大老師同學資助讀書和出版界朋友以“草根詩人”包裝他并幫助他出版詩集等各種建議,堅持自己“用力生活”,送過外賣,當過民工,還當了兵。當我們交流時,他說:“我寫詩是為了洗滌靈魂。”我當時非常震撼,讓他再說一遍。
很難想象一個失學的農村青年,能說出這樣的話。他的理想是自己開一個保潔公司,第一步是培訓員工。一個農村的草根青年,沒有學歷的青年,讀書真正讀進去以后,結結實實地“用力地生活”。所以說與其說知識改變命運,不如說是改變對命運的態度。我們在掌控生活前應先掌控自己。至于對生活的控制感問題,我們大概是控制不了,但是可以自己控制自己,人生也好,命運也好,我們不是掌控大海,而是要學會游曳于大海。
小說家汪曾祺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曾說:“我與我比為第一”。其實我們永遠只是和自己比,今日之我與昨日之我比要進步一些。
人生是沒有標準答案的,我直到40多歲才學會不以外界的評價指標要求自己
去年有一個同學給我寫了一封信,是關于考研的問題。我寫了篇文章回復她:“請問問自己為什么讀研?你先去睡一覺,然后自己決定。”
你為什么想要讀研,是想進一步學習還是怕在同學中丟面子?一個寢室的同學都讀研,自己不讀研是不是很沒面子?但實際上有許多研究生,尤其是保研(保送讀研究生——編者注)的同學,讀書的欲望、學習的主動性并不是很強。如果你的內心倦怠,那么,你大可以選擇不讀研。有些則是順從父母,還有的是畏懼社會這個大怪物。
幼兒園的時候,你想吃草莓,但是許多小朋友都想要蘋果,于是你也想吃蘋果。但“那只蘋果是你想要的嗎”?
我遇見一個同學,學習成績非常好,可以保研,但她選擇了就業。有一次見面她跟我說:“王老師,我請你吃飯。”我說:“這不對,應該是我請你吃飯啊。”她說:“我現在有工作了,能賺錢了。”我問她能賺多少錢?她說一千多塊。一千塊確實不是一個太高的收入,我當時就想,這個女孩子有出息。果然,一年多以后,她去了深圳,專作財經類的大塊文章。她就是選擇了自己的草莓。
所以說,人生是沒有標準答案的。
我在博文《不要做好學生》中,介紹了一個女孩子,她逃了大部分的課,畢業時她和輔導員還互相不認識。但是圖書館的大爺,換了幾個,都認識她。讀研的時候還經常捅婁子。她是典型的叛逆期延后發生。她畢業后做了獨立撰稿人。
汶川地震的時候,她想如果頭頂上的天花板砸下來的話怎么辦,為了克服這種恐懼感,她直奔北川而去,一路很艱難。當時不讓進,她冒充當地人,還帶了一個河南的救援隊進去。后來救援隊的人發現她不是當地人,是個連在成都春熙路都要迷路的路癡。后來她想盡辦法坐了摩托車進了北川。她向報社申請去報道,當時正缺一線記者,就讓她去了。在北川的三天以后,做了民間的志愿者,包括幫助婦女兒童。
報社認為應當把她作為一個典型人物表彰,她卻說:“我現在正在美容院做面部護理,別打擾我。”這之后她從旅游雜志跳槽到歷史文化雜志,又跑去做科學雜志。別人看來她壓根不是一個規范的好學生好員工,但她活得很精彩,她跟著自己的想法走。
我想說說不做打雙引號的“好學生”。人生要有一個可持續的發展。我想,對這個問題我是有發言權的。我三十年前就是一個標準的好學生。這事情的緣起是有一個老同學的電話。他換了很多職業,正策劃開洗車廠。他說:“你是不是覺得你老哥我沒有出息,你們個個都當教授了,我卻沒有搞出什么名堂來?”我說我們是各有所好,跟“出息”沒關系。他大笑說:“你現在怎么這么可愛啊,當初你一點兒也不可愛啊。”
我當年對分數非常看重,每天早上很早起來讀書,晚上自習到十二點才回去,當時如果有“學霸”這個稱呼,我想我就是吧。我有個學弟對我說,你當初給我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壓力,你當初背著一個很大的書包走過去,輔導員說,學習就該這么學。除了體育以外,成績都是優秀,所以說,畢業時毫無疑問是第一。但是我40歲后考了兩次博士都失敗了,原因是英語。
有人不相信我會不及格。當我有好幾個不合格的時候,我是活明白了。想清楚是否有必要去突擊應試英語,于是我就放棄了攻讀博士。當時學校規定無博士學位不能評正高,我也不愿為一個職稱勉強自己,40多歲才學會不以外界的評價指標要求自己。
我看著臺下想有多少是“好學生”,打雙引號的“好學生”。好學生有很多常用語,他想著希望給老師留下好印象,比如“各位領導”,后面才是“各位老師和同學”。
雖然好學生難以界定,但是還是有一些特征:有疑問也不敢提異議,表現很乖,沒有出格的行動和想法,全力地面對每個考試,一讀書就找標準答案,莫名其妙的心理優越感,用別人眼睛看自己、卻以自己的指標衡量評價他人,極端情況下可能會變成不擇手段鉆營的人物,人生目標高、幸福指數低,自我調節能力差,不合群、不可愛。這些都是好學生的后遺癥。
我們不能只看見一花一葉那么點點地方,胸中要有乾坤,要志存高遠,但不能空洞地只存高遠,也要欣賞一路的風景、一路的春華秋葉
我還想講講人生的彈性。
一個老教授說,假話全不說,真話不全說,見人說人話,見鬼不說話。老人家談的人生經驗,不是圓滑而是彈性,以及理性的妥協。
有一個學生,父母是開企業的,他要去讀研究生,以后想做一個教師,但覺得很虧欠父母,爸媽對他非常好,家業也正在高峰期。他父母說家業給他留著,以后回來再繼承。我跟他說,你以后可能會有理性的妥協。他后來去讀研,父母很贊成,也沒有回去繼承家業。
所謂“柔弱的堅持”,是說哪怕力量很小,我們也要不斷地說、不斷地堅持,一個人力量很弱,一群人力量就不弱。當你成為領導時就不弱,年齡也可以成為力量。很多事情雖然難、雖然弱,還要堅持下去。我個人力量很弱,但有一種柔弱的堅持,雖然力量不強能力不強,但能堅持做我喜歡的事情。我想感謝周圍很好的環境,有老師、前輩、同事和同學的支持,我希望堅持到退休,一直“千燈相照”堅持下去。最后,我想用新儒家的代表人物馬一浮先生的話作結。抗戰時他在樂山辦書院,樂山山清水秀,他寫了不少詩,有兩句我非常喜歡,很有感觸:“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我們不能只看見一花一葉那么點點地方,胸中要有乾坤,要志存高遠,但不能空洞地只存高遠,也要欣賞一路的風景、一路的春華秋葉。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與同學們共勉。謝謝大家。
(復旦大學唐亞林教授薦稿)
王紅,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教授,四川大學最受學生歡迎教師獎得主,國家級精品課《中國詩歌藝術》講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