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探索中求解,在破局中發力,在陣痛中再生,作為中國經濟改革棋局中最厚重也是最值得期盼的板塊——國有企業改革不僅考驗著決策者的膽識與智慧,而且時刻牽動著普通百姓敏感的視覺與神經。據悉,由國家多部委聯合起草并在日前提交給國務院的混合所有制改革方案即將落地,在寬闊腹地鋪開的國有企業改革將迎來一次徹底的市場化再造。
國企的修身與再造
依托著公有制為主體的宏大制度背景,利用廉價獲取的土地資源稟賦,仰仗著稅收、信貸等許多優惠政策,完全處于尊貴和被保護地位的國有企業尤其是中央企業在市場中進行著無所不在的滲透,其經營觸角伸展至資源開發、產品制造和服務提供等一切領域,并在油氣、電網、金融、煙草等若干個重要領域形成一個又一個的體量龐大的壟斷巨人與商業寡頭,并且這種全面覆蓋的國有企業投資與經營格局伴隨著4萬億元的刺激政策的落地得以強化和定格。
資料顯示,目前中國國有企業有數萬家,其中中央企業130家,但統計結果表明,非國企在IT業企業利潤總額中的比例從上世紀90年代初的25%左右上升到了目前的75%,吸納就業人口由同期的不到10%飆升到日CT的50%以上。另外,通過對最近三年全國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的總資產利潤率計算對比發現,國有及國有控股企業只有年均4.9%,而同期股份制企業則為7.5%,混合所有制經濟明顯高于國有經濟的運行效率。優秀的因子應當得到呵護與激勵。通過混合所有制將民間資本更廣度和更深度地植入國有企業,在還權于民、還權于市的同時,借以倒逼國有企業加快市場化的改造進程。
國有股一股獨大或幾股共大是國有企業尤其是中央國有企業股權結構的典型特征,國有企業由此自然而然地能夠輕松獲取政府注資、信貸優先等政策的傾斜與庇護,甚至資不抵債理應破產的劣質企業或者應當退市的上市公司照樣能夠受此恩蔭,資源的扭曲性錯配比比皆是。但在混合所有制之下,國有企業形成公有資本與非公有資本交叉持股的股權多元化結構,并最終變身成一個公眾公司。以投資人身份出現的政府通過旗下的國有資本投資運營公司進行選擇性投資,從“管企業”轉變為“管資本”,它所關注的不再是國有企業的數量,而是國有資本的增值,企業成長動能再也不是來自于特權資源的許配,而是取決于投資的科學化和回報程度。
法理上而言,國有企業應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然而得到的優惠政策給養多,但上繳的紅利少卻是公眾投射給國企的重大詬病。領受著過高的薪酬,享受著不當的“隱性福利”,國有企業對于員工而言就是一種特權標簽,在整體上大大跑贏民營企業員工收入水平的同時,國企內部高管在經營虧損狀態下領拿數百萬年薪的事實更讓人咂舌。不過,國企收入永遠不敗的神話會在混合所有制的顛覆之下而終結?;诠姽镜谋尘?,企業高管和員工都將允許持股,企業的經營結果直接決定職工的收入水平,形成了資本所有者和勞動者利益的共同體,同時國家以投資比例參與分配,并用其所得改進民生。這種體制環境不僅可以強化員工的風險與責任意識,而且有利于培育一批真正的企業家群體。
高管由黨委任命,企業被劃分為副部級、正局級等不同的行政階級是國有企業的普遍慣例,自然,政府就可以通過控制人事權達到對國有企業的無邊界干預,董事會便成為了一個擺設。然而,國有企業混合所有之后,企業管理者將接受市場化選聘、任期制契約化等人事管理方式的約束,傳統的格局將改寫成董事會管干部、領導者對董事會負責的全新用人模式。
盯住產權的另只眼
從中石油的蔣潔敏,到華潤集團的宋林,再到國家電網的朱長林,國有企業的腐敗群發讓人觸目驚心,而且壟斷行業成為了高管尋租的“重災區”。由此不能不引發人們對一些國企腐敗之因的追問與探究。
我國憲法明確規定,國有資產屬于全體人民,并由中央人民政府代表人民行使所有權。理論上分析,國有資產的確找到了所有者,但現實是,“政府”只是一個管理機構,它既沒有如同自然人那樣可以隨時監督國有資產運營狀況的眼睛,更沒有監控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的時間與精力保障。至于“全體人民”作為所有者,名義上是人人所有,實際上是誰也不所有。這就意味著,無論從國家層面還是從公民層面,國有資產沒有找到一個真正的所有者。
的確,作為解決國有資產所有者缺位的重大舉措,國務院在10年前設置了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而且這一機構垂直分布于中央、省和地市各級人民政府層面之中。國資委通過任命國有企業董事長、監事會主席以及不定期的財務審計等途徑,力求行使“所有者”權力以實現對國有資產的監督管理。然而,從目前來看,國資委作為各級政府的職能部門更多關注的是社會效益而非經濟效益,而且由于專業人員的缺乏和相關法規的不健全,國資委真實的監督效果并不盡如人意。正是由于國有企業的所有者事實上仍處于空缺和虛置狀態,各種侵吞、瓜分國有資產的貪腐行為愈演愈烈。
除了產權殘缺成為了國企腐敗頻發的制度性根源之外,壟斷的存在也使得各種腐敗行為在國有企業中獲得了肥沃的土壤。的確,國有企業不一定是壟斷企業,但現實中的壟斷企業一定是國有企業,而且一旦國有企業與壟斷之手勾連起來,就可以為腐敗行徑制造一道天然的鐵幕。—方面,壟斷的程度往往決定著腐敗的程度,即壟斷程度越高,腐敗的幾率就越大,涉貪資金就越巨。以此判斷,一些壟斷國企堪稱是腐敗的平方,巨無霸的壟斷央企則是腐敗的N次方,是滋生“老虎”和“蒼蠅”的溫床。另—方面,壟斷會形成對私人資本強大的“擠出效應”,而一旦市場競爭因子被擠出,意味著監督與制約壟斷的力量被削弱,從而使得壟斷者獲取非正當利益的藩籬得到加厚,非法牟利的灰色空間得以拓廣3不僅如此,商業壟斷力量與權貴資本力量還能狗蠅相投,從而使得壟斷變得更為囂張與猖狂,社會資源與要素的分配越來越流向少數人手中。因此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壟斷是腐敗的培養基。
制度是攔截與阻擊腐敗的最好屏障。對于國有企業而言,通過混合所有制引進更多民間資本的同時,無形之中放大了所有權的監督力量,形成多元所有者的產權監督格局。重要的是,在這種股權多元化的制度環境中,產權監督主體不再是抽象的組織機構,而是有血有肉的人格化市場主體,這些具備“經濟人”屬性的所有權人除了獲取投資紅利外,還會聚精會神地行使監督職能,保證自己的財產不受到任何違法行為的侵蝕,而作為企業的管理者,則又必須對投資人做出和兌現資產保值增值的承諾。不難看出,混合所有制的確是一種可以杜絕與隔離腐敗的嚴密l生制度安排。
小荷已露尖尖角
作為國有企業改革的一場精彩大戲,混合所有制顯然沒有停留在造勢與演練層面,其破局與實戰的演進速度可能超出了人們的想象。除了宏觀上一套完整的國有企業混合所有制改革方案日前已經上報國務院外,微觀層次的自發式謀變已是風生水起。
中央企業率先扛起了混合所有制的大旗。前不久,國家開發投資公司的全資企業國投信托以增資擴股方式引入泰康人壽和江蘇悅達作為戰略投資者,成為十八屆三中全會之后央企關于發展混合所有制的首筆交易。對此,國資委公開表態稱,將鼓勵具有資金、技術、管理優勢的戰略投資者以及社?;?、保險基金和股權投資基金等機構投資者參與國有企業改制重組。
一直被視作國有資本壟斷重鎮的能源領域掀起的混合所有制陣陣漣漪特別引人注目。據中國石化發布的最新公告,公司董事會同意在油品銷售業務板塊引入社會和民營資本參股。作為從上游到下游壟斷到底的央企中石化,此次承諾將拿出30%油品銷售業務股權讓渡于社會和民營資本。幾乎同時,占據全國80%電網的國家電網公司也對外宣稱,將在直流特高壓、電動車充換電設施和抽水蓄能電站三個領域推行混合所有制改革。
地方政府投射到混合所有制之上的熱情格外亢奮。安徽、深圳和大連三省市政府均將混合所有制改革列在2014年《政府工作報告》、《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計劃》等文件中的首項內容,并明確改革路線及時間表。與此同時,江蘇、貴州、海南、新疆、河南、河北等地政府已經或正在明確其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時間表與路徑模式。不僅如此,部分地區甚至給出了明確數字,如河北省國資委要求其監管的二級企業要納入股權多元化改革范圍,確保2-3年內完成70%以上二級企業的股權多元化改革任務;廣東省國資委表示,到2017年,本省混合所有制企業戶數比重將超過60%,2020年混合所有制企業戶數比重超過80%,而且國有股權出讓不設下限,二級及以下競爭性國有企業全部成為混合所有制企業;同樣,重慶國資委明確表態稱,將用5年左右時間在八成以上競爭類國企會實現混合所有制。
地方國有企業邁動的混合所有制步伐愈來愈清晰。在重慶,五洲書韻圖書發行有限公司與重慶出版集團合作,先后成立了4家混合所有制企業;在上海,綠地集團已一次性引進了深圳市平安創新資本投資有限公司、上海鼎暉嘉熙股權投資合伙企業和珠海普羅股權投資基金等在內的5家私募股權投資企業;在廣東,格力集團正在剝離格力地產’珠海國資委將公開轉讓格力集團不超過49%的股權引進戰略投資者;與此同時,匯理資產作為機構戰略投資者通過購買非公開發行股票的方式進入到了星湖科技。統計報告顯示,目前全國至少有20多省份的數百家地方國有企業開始向混合所有制謀勢借力。
給些陽光更燦爛
來自國務院國有資產管理委員會的權威報告表明,目前中央企業及其子企業引人非公資本形成混合所有制企業,已經占到總企業戶數的52%。中央企業及其子企業控股的上市公司中,非國有股權的比例已經超過53%;與此同時,地方國有企業控股的上市公司681戶,上市公司非國有股權的比例已經超過60%。然而,正如民營企業家們所形象描述的那樣:混合所有制就像是一座輝煌的宮殿,目前敞開了一扇小小的門,里面燈還沒有開,一片漆黑,而他們自己就站在門口徘徊,期待里面的燈光能夠亮起來。
的確,按照引入非公資本的數量,盡管國有企業在很大面積上實現了混合所有制,但許多企業的國有制性質并未得到實質性稀釋。拿130家中央企業來說,尚未引入民營資本形成混合所有制的仍占50%左右,同時,即便是引入了民營資本,但絕大多數央企主要是在子企業的層面引進,母公司引進則是寥寥無幾。因此,從資產性質來說,央企中真正市場化競爭的資產只有5萬億資產,僅占其全部資產的1/6。如果照此推行混合所有制,其彰顯出的實際價值不能不令人生疑。
顯然,國有企業的混合所有制還有很大的擴展空間。在我們看來,除了涉及國家安全的少數國有企業以及部分國有資本運營公司采取國有獨資之外,其余均可以按照要負面清單的管理方式,允許民營資本公平地進入。即便是軍工行業,只要不涉及到國家軍事機密的軍品生產,如常規武器的生產,尤其是一些非核心的零部件,都可以適度讓民企來參與,甚至可以讓其在共同組建的混合所有制公司中擁有控股權。另外,諸如電力、石油、石化等自然壟斷和電信、鐵路等行政壟斷行業,在大幅砍削政府審批權的同時,許多業務或環節均可向市場開放,以實現充分競爭。
企業股權開放比例太低是民營企業對混合所有制的最大擔憂。根據德勤中國的統計,對于目前提出的混合所有制概念,民營企業家中有60%以上的人選擇了“暫不進入,等待制度明朗或先完善自身條件”。對于參與的疑慮則更多地集中于擔心“開放股權比例過低,民營企業難有話語權”,選擇這一選項的企業家占66.7%。應當說民營企業的顧慮并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以中國石化為例,雖然此次向社會資本讓渡出了30%油品銷售業務股權,但中石化依然掌握著大部分股權,參與其中的民營企業很可能沒有參與經營與決策的權利。不僅如此,中石化依然掌控著上游勘探和中游煉化業務,資金擔心進入后中石化會通過對上游和中游的控制轉移利潤。如果真是這樣,混合所有制最終就蛻變成“圈錢”的游戲。
因此,民企參與混合所有制,如果既不能改變混合企業國有股一股獨大的地位,也不能得到相應的話語權,而且企業的治理結構還是沿襲傳統國企的模式,這樣的混合所有制只是徒有虛名,或者說一種在非市場、非法治的背景下的桔過淮為枳的混合所有制。這里不難看出,國企控股的比例發生實質性的進退才是確保混合所有制取得實質性突破的關鍵?!矫?,國有企業引進民營資本應更多地在母公司層面展開,并提倡和激勵民營資本控股;另—方面,要在公司治理機制層面建立強制性的小股東累計投票權制度,使混合所有制企業中的小股東有充分的利益訴求和順暢可靠的表達渠道。重要的是,無論是政府還是原國有企業,都應該展現出混合所有制的改革誠意,以契約精神,明確國資與民資之間的關鍵條款,如混合所有制下的第三方重要股東如何監管分享收益,出現利益輸送后如何糾偏,以及受害民資股東如何獲得救濟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