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餓是我們畸形的民族魂和病態的國民性。饑餓一旦成為我們的基因,滲入我們的血脈,鑄造了我們的人格,那么,我們會對世界上的一切采取“吞下主義”和“實用主義”的態度。“吞下主義”會讓人喪失理智。不管它能不能消化,先一口吞下再說,哪怕被撐死。有名言為證:“要死也落個飽死鬼”。
既有饑餓的記憶,又有“民以食為天”的醍醐灌頂,中國人的味覺和腸胃系統異常敏感和發達,中國人的口腔一刻也難以停止運動。形形色色的“饑餓后遺癥”,仍然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無處不在,稍微注意一下我們的日常生活,就會發現,但凡餐廳、婚宴等場合,總是人聲鼎沸,歡聲笑語,碰杯猜拳。以至于中國人的那種熱鬧不能稱為興奮,而應該叫亢奮。很多外國人到中國餐廳吃一次飯,都像經歷了一場世界末日。
一日三餐不夠,夜宵還不夠:即使在工作、開會、學習、談戀愛的時候,中國人也是茶水、水果、瓜子,甚至各種糖果和糕點吃個不停。在中國,任何事情到最后,都演化成了“吃”這種儀式。西方人掃墓不過一束花而已,中國人卻是將宴席擺到墓頭上,酒、食、器皿、儀式等一樣也不能少,可謂“以饑民之心,度鬼神之腹”。
我們進餐時搶,乘車時搶,入學時搶,分配時搶,大街上到處都是魯迅先生所說的那種“伸長了脖子的鴨”在尋找一切獵物。我們像蝗蟲一樣,爭搶著眼前的一切,即使這些東西已經過剩,我們還是要搶,就像一些暴發戶買來“茅臺”或者“人頭馬”,喝一口吐一口。
有什么樣的文化,就有什么樣的個體人格和國民性,就有什么樣的社會形態和社會風氣。這個特征可以用一個詞來概括:“饑民特征”。在歷史和現實中,中國的商人擅長官商勾結、投機倒把,而不是創新和開拓;企業對不可再生的自然資源采取的是掠奪式開采;官員信奉“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政府部門出現種種短期行為,如政績工程、形象工程;老百姓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等人生哲學。中國人在世界上擁有最高的儲蓄率,建立起奢華的“殉葬”制度,在宴請、祭祀時的鋪張浪費等等怪現狀,折射出來的,何嘗不是內心深處對明天就會發生饑餓的恐懼和投機心理?
饑餓是藏在中國文化內核里的永動機,是我們的個體人格和民族性格。這一切才是魯迅先生關于中國歷史“吃人”論斷的最深層、最殘酷的社會根源。這種人格已經藏不住,可以外化為文學形象。魯迅先生曾經塑造了“阿Q”這個不朽的形象來高度濃縮蒙昧的中國人,對于病入膏肓的國民性,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摘自《一個饕餮民族的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