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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燈

2014-04-29 00:00:00洛水
文學界·原創版 2014年10期

這幾天,蘇向明的病變得越發嚴重了。他縮在床角落里,背對著馬簡寧。陽臺上那株婪尾春開得正盛,花骨朵微彎著,被大風吹過來,又吹過去,苦澀的香味直探到馬簡寧的鼻尖上。她坐在床沿邊,撫著蘇向明的脊背,兩只手在空氣中游蕩。蘇向明的脊背很柔軟,像海綿一樣。有一會兒,她感覺她仿佛抓到了他海綿一樣的脊背。但更多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抓到的,不過是看不見的空氣。空氣一點重量也沒有,輕飄飄的,在她手心里四處逃逸。她慢吞吞地說,大風把窗戶都吹開了。她說這話時,目光呆滯,說完,站起身,蛇一樣溜走了。她一走開,蘇向明就開始說胡話。他說對樓的女人死了。他的口齒含混不清。她當作沒聽到。她踮起腳尖,整個人趴到陽臺的窗戶邊上。她家的窗戶是鋁合金的,曬了一天,很燙。窗戶外面,有一只半死不活的麻雀,蹲在電線桿上,懶洋洋地盯著她。

對樓的女人死了,蘇向明重復道。他的聲音很沉,加重了語氣。他一說完,低下頭,又縮到床角落里去了。她冷著臉,還是默不作聲。天空陰沉沉的,烏云在蒼穹間拍擊,看樣子,臺風就要來了。臺風來了是件好事,每年臺風一來,什么都要改一改,變一變。她一扇扇關著窗戶,劈里啪啦閂上栓子,故意搞出很大的動靜。蘇向明的聲音在這樣的動靜中漸漸沉了下去,很快聽不見了。

傍晚出門的時候,她隨手拎了一只菜籃子。樓道上很黑,很暗,在這樣的大熱天里,卻有股冷風從窗口的破洞中射進來,涼颼颼的。她穿了一條黑色裙子,棉布的,寬寬大大的,整個身體縮在這樣寬大的衣服里面,竟有種異樣的安靜與美麗。但是很快,這種安靜就被她自己擰碎了。美麗也消失不見了。一股食物腐爛的味兒吸引了她。她循著那股霉味兒,走到樓梯的拐角處,蹲下來,掀起一塊三角板,從三角板下找到一根鐵絲鉤,攥著鐵絲鉤往墻角洞里搗鼓,瞥著臉的樣子十分可笑。三角板下黑糊糊的,落滿了厚厚的灰塵,她一搗鼓,這些小東西便毫不客氣地亂撲騰。好一會兒,她才從里面搗鼓出一只死老鼠。死老鼠圓鼓鼓,胖乎乎,微溫而柔軟,四腳朝天躺在鐵絲鉤上。她將死老鼠扔進菜籃子里,又在地上撒了一些老鼠藥,蓋好三角板。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她似乎聽到一陣很輕的腳步聲,還有“啪”地一聲鎖門的聲響。她一聽到這些偷偷摸摸的聲響,就全然不顧形象,扯起嗓門罵開了。她說這些死老鼠,一天到晚爬來爬去的,家里的剩菜都被它們偷吃光了。她一路罵罵咧咧下了樓,黑色裙子在樓外的暮靄中一照,仿佛剛剛燃燒過的灰燼。

她和丈夫蘇向明住在一個舊小區里,三層樓高,她家住三樓。一樓現在是空著的,曾經住過一對外地人,三十來歲,開了一家快餐店,做了幾年,生意很好。生意一好,有了錢,生活也就大不同了。先是男人開始去外面找樂子了,女人除了吵架似乎也無可奈何。后來,女人一賭氣,染上了賭博的惡習,成天混在賭場里面打麻將。兩人吵得似乎更厲害了。這樣子再在一起那也就沒有意思了。女人一狠心,卷了錢,跟著別人走了。后來男人也搬走了。二樓,以前住的是一對老夫妻,據說有個很有出息的兒子,二年前,兒子結了婚,在其他城市買了新房,把這對老夫妻也接到那個城市享福去了。房子空了好幾個月,后來搬過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很瘦,總是蓬著一堆亂糟糟的頭發。中年男人不愛搭理人,她碰到過他好幾次,從來也沒有講上什么話。雖然沒有講過什么話,但她總覺得,這個男人鬼鬼祟祟的。特別是這兩天里,他的舉動更明顯了,他開始跟蹤她了。她有好幾次都看到他的身影了,就差沒有抓個正著。但是不用抓個正著,也能肯定就是他,想想看,這幢樓里就住著這么兩戶人家,樓上樓下的,除了他,還會有誰呢?她實在想不出他為什么要這么做,難道僅僅因為好玩嗎?后來她認為,這個人大概跟蘇向明一樣,有病。這幢舊房子的風水不好,住在這幢樓里的男人,都有病。

她挽著菜籃子,朝小區的大門口走去。她在半路上碰到麻老七。她看也不看一眼,扭著屁股,目不斜視地從他眼前擦了過去。麻老七從后面追上來。麻老七是蘇向明的朋友,光混兒,很愛湊熱鬧,這陣子,老上他們家來。馬簡寧每次見到他,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她認為像麻老七這種人,賊頭賊腦的,總是揪住各種機會,想方設法從別人口中挖他們的隱私。她避著他。她裝作沒注意到。她一口氣拐出了大門,跑到小區旁的河塘邊。她心里悶死了。她在想,她怎么凈碰上這些人啊,都是一群不正常的神經病。她雙眼盯著荷塘里張牙舞爪的水浮蓮,想起菜籃子里的死老鼠,于是趁著四下無人,伸出兩個手指頭,將死老鼠從菜籃子里夾起來,扔進了浮蓮叢中。扔出去的片刻,她似乎看到死老鼠動了一下,忽然活了過來,在跌落的間隙里撲騰,立刻又悄無聲息了。她做完這個事兒,立在河塘邊,還是那樣盯著浮蓮叢。麻老七死死跟著她。麻老七還帶了一個警察過來。馬簡寧一看到警察就無緣無故來了氣。這個麻老七,果然是個神經病。

你跑什么?警察說。她撇了撇嘴。她頭也不抬地盯著那條抓人的胳膊。警察的胳膊原來這么重啊。她還聽到那條胳膊的肘關節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像是有風在那兒穿來穿去。她盯著它。她臉上擠出一個很輕蔑的笑。她想警察找她做什么呢?她可沒干什么犯法的事啊,不過,如果在樓道里放老鼠藥也算犯法的話……

她在內心里惡狠狠地“呸”了一聲。

認識這個女人嗎?警察拿出一張照片,遞給她看。她抓著菜籃子。她的菜籃子很空,很大。她湊上前去。照片中的女人她認識,住在她家對樓,這幾天蘇向明說胡話,經常說起她。但是她說不認識。

哦,住這里多久了?

兩年。

家里還有什么人?

蘇向明。

蘇向明是誰?

她掉頭就走。她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蘇向明是誰?當然是她丈夫,但是這個身份,只要落一場大雨,就會腐爛。

她家就兩口子,蘇向明是她丈夫。麻老七看上去有些著急,搶著說。

家里還有什么人?警察從后面追上來,不死心地問。

我丈夫。她邊走邊答。她發現,麻老七搭完話,接了個電話,從另外的小道上悄悄跑走了。

你丈夫現在在不在家?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她說,一般情況下是在的,但也有可能不在,不好說。

走,上你家看看去。警察最后下了一道命令。

警察要上樓,她只好跟在后面走。她一路踩得樓梯啪啪響,樓道里有股熟悉的味道,幾個大紙盒擱在一輛自行車上,自行車的鏈條早就銹住了。她從拐角處走過去,發現那塊三角板不在了,老鼠藥也被人挪了位置,那些綠色的藥丸,一粒粒躺在樓梯邊上,裸露在空氣中。她裝模作樣用腳尖踢了踢,踢進暗角落里,然后當作什么事情也沒發生似的,從二樓的門前走了過去。那扇門“啪”地一聲,又鎖上了。這回,她沒有扯開嗓門。她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

蘇向明不在家。他老是這個樣子,生著病,還一聲不響溜出去。他出門時脫下的大袍子扭成一團,灰不溜秋地堆在床角落里。一進門,警察像是料到蘇向明偷溜出去似的,沒有再提出要會一會他的事。他徑直走到陽臺的窗戶前,盯著對樓。對樓就是那個女人的家,那個女人剛剛死了,誰都知道是自殺,至于別人怎么知道她是自殺的,這個不好說,也說不清楚,反正有人這么說,就傳開了,說的人總有說的人的道理。警察一進門,就盯著那戶人家看,看來,警察找她,是為了破案來的。其實這個案子根本就沒多少內情,那個女人有抑郁癥,是被一場感情毀了,就是這么點事。但是警察嘛,就愛沒事找事。警察走到陽臺上,她也只好走到陽臺上,盯著對樓看。

那家的樓外有個露臺,很大,形狀像個月牙兒。月牙兒角上晾著內衣內褲。那些內衣內褲已經晾了好幾天了,女人一死,大家也就把它忘了。每次她站上陽臺,就有一種感覺,她感覺那些內衣內褲跟她隔得很近,仿佛就在鼻尖上,那些內衣內褲散發出來一股香味,像是薰衣草香,很濃郁,她聞著這香味就頭暈。這種頭暈的感覺也很奇怪,昏昏沉沉的,莫名其妙的。她下意識地用手捂起了鼻子。她不知道警察是否聞到了這股香味,據說警察的鼻子比狗都靈。但警察很快下樓了。警察下樓的時候,還問她有什么發現來著。她想既然這個警察自己沒有嗅到什么,那她也就不好多說了。

警察走后,她很快殺起了魚。她家今天晚上吃魚湯。魚湯是她經常做的一道家常菜。屋子里很快飄起了魚腥味。蘇向明不知道什么時候悄無聲息地回到了房間里。他卷起那件大袍子,背對著門。她去房間里看過他兩次。她隱隱約約聽到他說,一切就快結束了。什么事情快結束了?她在心里想。她找不著頭緒,她認為他又開始說起胡話來了。他一生病,就說胡話,他說的很多胡話,她都聽不懂。她認為他的病是越來越嚴重了。他們結婚好幾年了,以前,他可不是這個樣子,以前他有一份很體面的工作,在本市的日報社當編輯,他的病是半年前得的,他突然就得了這種病,一點預兆也沒有,怎么治也治不好,還隔三差五發作一次。一開始,倒也還好,這種病只在半夜里突然發作,但是漸漸地,就不顧場合了,他連白天里也開始胡言亂語,還總是偷偷摸摸打電話,這可怎么得了!自從上一次他說想休假之后,他就再也不去上班了,一天到晚窩在家里。她思來想去,覺得也只能如此了,得了這種病,醫院治不好,說出去還丟人,不窩在家里又能上哪兒去呢?但是不久,問題就來了,他開始畏光了,做起事情來也變得偷偷摸摸,神思恍惚的。他總是半夜里溜出去。誰也不知道他偷溜出去做什么。連她也不知道。她要上班,要養家,還要顧著他,她可不能讓這個家就這么散了。她在一家鞋廠工作,做會計,白天里被那些數字搞得頭昏腦漲,到了晚上,一挨到床,就睡死過去了。

說起來有些難為情,蘇向明剛發病時,她偷偷跟蹤過他幾次。她嘴上說是擔心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懷疑他。但是生病的人,神經非常細,別人只要鬧出點什么動靜,就會被他逮著不放。果然,那幾次,她跟著他,她還以為能發現什么呢,但他卻哪兒也沒去,只是躲在樓道口的窗戶邊上,像是故意在等她似的。跟蹤事件被發現之后,她漸漸發覺,蘇向明不再像以前那么信任她了。

魚頭湯很快煮好了。她看到蘇向明一回來就縮到床上,于是端著湯,走到房間里,在他背后坐下來。房間里很暗。對面那幢樓擋在前面,光線很難通過窗戶透進來。但是他們不開燈,只要屋子里還有一些光亮,他們就不開燈,他們不習慣點燈。她說你看上去又嚴重了。她邊說邊吹著魚頭湯上的熱氣。熱氣隔在她和他之間,像一道霧墻。蘇向明背著身子,他說他的病就快好了,一切都快結束了。他說這話的時候,一動不動,他的聲音聽上去很疲憊。她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聽得出來,他嘴上說他的病快好了,可是他并不開心,甚至還充滿憂愁。這個蘇向明,到底是怎么了呢?

她一只手端著湯,一只手輕輕拍著蘇向明的背。她拿他一點轍也沒有,她不能跟一個病人發脾氣。這么多日子以來,她的脾氣老早就被蘇向明磨光了。蘇向明自有一套對付她的辦法,任她撒多大的氣也不管用,漸漸地,蘇向明的許多事情,他不說,她便不問。她學會了躲在暗處觀察。但是這種觀察也是小心翼翼的,蘇向明的神經那么細,她必須比蘇向明的神經更細才行。

其實她還是看出了一些苗頭。這些苗頭,跟那個女人是脫不了干系的了。蘇向明有一個望遠鏡,是背著她偷偷買的,他從來沒有當著她的面,拿出來使用過。他把它藏在床底下的一個柜子里。白天里,等到她一走,他就把它拿出來。他還有一個照相機,是單位里發的老家伙,質量很好,他用了好幾年了也沒舍得換一換。這個照相機,他平時都放在單位里,自從生病以后,他就把它帶了回來,也藏在床底下的那個柜子里頭。她對他拿著望遠鏡和照相機,經常站的位置,也了若指掌。他喜歡站在那株婪尾春邊上,正對著對樓的露臺。還有,他總喜歡在半夜里,趁她睡死的當口,跑出去,偷偷摸摸的。他還以為她什么都不知道呢。她只是當作不知道罷了。

說來也奇怪,蘇向明一搞出這種神經兮兮的動作,晚上睡覺,她的夢里便全是他的影子。她經常夢見他搬著鐵鍬,在床底下挖地道。他挖地道的樣子很健康,怎么看都不像個有病的人。他挖了好幾條地道,兩條,或者三條。他大概覺得還挖不夠呢。其中有一條,直通到海邊,那片海可真遼闊啊,海水湛亮湛亮的。她一看到海,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想他是準備有一天,從這些地道中偷偷溜走,溜到大海里去,把這個黑壓壓的屋子一股腦兒拋到身后。

有一個早上,她又從這種“地道”夢中驚醒過來,她拐彎抹角地跟蘇向明做了一次交談。她說蘇向明,我被你傳染了。她還說蘇向明,等你的病好了,我卻要徹底完蛋了。但是蘇向明還是老樣子。他說該知道的我是一定會讓你知道的,不該知道的,知道了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除了這些,其余的,他什么也不肯說。他自顧自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不把她的痛苦放在眼里。這令她很傷心。但她盡管很傷心,還是狠狠心,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悄悄掐死了,掐死在自己的內心里。

自打對樓的女人死了以后,她從樓道上下來,老是聽見鞋子蹭地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等她回過頭去,想要聽得更清楚些,它又倏忽一下,消失不見了。她估摸著自己的心慌病越來越嚴重了。她又去買了一袋老鼠藥,綠色的,據說這種顏色的老鼠藥,毒性很強。傍晚,她跟著警察上樓,看到樓下那戶人家虛晃的門,臉上泛起輕蔑的笑意。她腦子里早已有了一個絕妙的主意。樓道上的三角板不管用了,她從廢品收購站弄來一塊厚鐵皮。等到警察下樓后,天完全暗下來了,她偷偷跑到樓道上,在鐵皮下面放了一只老虎夾子。

樓下那個男人很快找上門來。她正在殺一條胖頭魚。今天,他們家還是吃魚湯。面前的砧板上血淋淋的,她擎著菜刀,屋子里到處都是魚腥味兒。蘇向明討厭這股味,每次她開始殺魚,他就一個人躲進房間里。樓下的男人門沒敲就進來了。他在廚房外的餐桌邊上坐下來。他一坐下來就說樓道上的老虎夾子是你放的吧?他邊說邊拿食指敲餐桌。她斬下魚頭,在水龍頭下沖了沖,扔進了油鍋中。油煙味一下子升騰開來,蓋過了原先的腥味兒,在屋子里飄來飄去,很嗆人。男人又說就算你不承認,我也知道這事是你干的。他說著從口袋里翻出一盒煙,抽出一根,“啪”地一聲按亮了手中的打火機。她在煎鍋子里舀上半勺水,蓋上鍋蓋。她的圍裙上沾滿了油煙味。她的身體上也全是油煙味,還有魚腥味。都這么多年了。這些味兒,早都滲進了她的骨子里。她轉過身來倚在玻璃隔門上,雙手在油煙味的圍裙上擦了擦。她若無其事地說你一個大男人,說話可要講證據,亂講話是要死人的。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在男人頭頂飄來飄去。男人狠狠吸了一口煙。他的臉色一霎時變得很難看。他說,證據?這就是證據。他掀起褲腿管。他的褲子很肥大,褲角一掀就掀到了膝蓋上。她看到一塊大毛巾十分可笑地綁在他的右腿上。他說他右腿上皮肉都被扣掉了一大塊。你看看,你看看!他氣急敗壞。她輕蔑地瞥了他一眼。他的氣急敗壞看在她眼里,她覺得很可笑。這個人,自己在別人背后干出那種鬼鬼祟祟的勾當,現在出了事卻反過來罵別人,自作自受,活該!但她還沒有想好要怎么應付這碼子事,只好不做聲,在心里笑,在心里罵。她笑完,罵完,轉過身,又去侍弄魚頭湯了。她轉身時,聽到他罵,你這個殺人犯,這種事情你也干得出來。男人罵完,也走了。他走的時候,屋子里已經開始飄起了魚香味。

晚飯間,蘇向明又溜了出去。她端了一碗魚頭湯,來到樓下。進門的時候,她猶猶豫豫地說,我來看看那條腿。男人頭也不抬,趴在桌上畫圖紙。他的房間里,堆著螺絲刀,扳手,虎鉗,銼刀,手鉆等工具,還有一張厚鐵皮。那張厚鐵皮是她弄來的。她把魚湯擱到桌子上。她說,我來看看那條腿,順便,談一談你干的事。她這么說的時候,很不客氣地在沙發上坐下來。她坐在那里,打量男人的這個房間。原來樓上樓下,兩個房間是一樣的,沒有多少區別。同樣狹窄的廚房,客廳,衛生間,為了節省空間,廚房跟客廳連在一起,衛生間在門邊上,再過去些,是臥室。還有那個陽臺,竟然也一模一樣。由于光線都被對樓擋住了,整個屋子很暗,很黑。原來他也不喜歡點燈。不,還是有一點不一樣。她注視著那個陽臺。陽臺跟對面的露臺斜對著。這里看不到露臺上晾著的內衣內褲,也聞不到那種氣味兒。她想啊,站到這個陽臺上,她大概是不會覺得頭暈的。

男人放下尺和筆,轉過頭來,盯著她。

我干的事?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飄來飄去。

對,你干的事。她的聲音很冷靜,她整個人陷在沙發上,她又是很輕蔑地看了他一眼,說,你知不知道借機跟蹤別人,是一件很讓人反感的事?

男人的目光仍然在她身上飄來飄去。他不答話。她又自顧自地說,你是不是還懷疑過我?你看到我買老鼠藥,肯定以為我想干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來,是吧?對,我承認我最近有些悶,我心情不好,你這樣天天盯著我,我心情怎么會好呢?我上班的時候,總要回頭看,我總是感覺有個影子跟著我,走到哪里,這個影子就跟我到哪里,躲也躲不開。還有晚上,半夜里,你大概不會相信,我天天做夢,我總是夢見有人在床底下挖地道,那些挖地道的聲響啊,無休無止地糾纏著我,我敢肯定,你也在挖地道,你的地道挖在哪里呢?你也想從這些地道中偷溜出去,是吧?可是,哎……她絮絮叨叨,邊說邊站起來,開始在他房間里走來走去,找那些地道。

她已經把那條沾滿魚腥味的圍裙脫掉了,重新換了一件襯衣,黛綠色的,領子很高,穿在身上像一株剛被雨淋過的青草。她把頭發也放下來了,全部頭發披散在肩膀上,打著大卷兒,一副妖嬈嫵媚的樣子。她在他房間里走來走去,找地道,趿著一雙從門邊找來的大拖鞋。后來她注意到客廳左面的墻邊,有一扇舊壁櫥,壁櫥的門上鑲嵌著兩扇刻花的玻璃,于是走過去,從玻璃中打量自己的臉。她的臉很短,又發胖了,那樣的發型,那樣高領子的衣服,整個臉于是更短了,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她一生氣就又走到沙發邊,陷進了海綿中。她聽到男人跟她說,雖然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么,但是看得出來,你心情真的不大好,如果你認為是我惹怒了你,如果你認為,我不跟你招呼一聲,就把你的鐵皮據為己有,也許我還弄亂了你放老虎夾子的計劃,但是,你瞧,我也付出了代價。

胡說?難道你認為我在胡說八道?她一下子提高了音量。

我認為我們應該把這些不愉快的事情暫時放一放。男人說。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抓起了那把尺子。他用一張圖紙蓋住了自己的半邊臉,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她從口袋里掏出老鼠藥,扔在地上。她說,我倒認為,你應該先把你的尺子放一放,你看看,你看看,我又買了一袋老鼠藥,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么總是買老鼠藥?

男人露出了自己的臉。他將圖紙擱到膝蓋上。他說,好吧,那你說說你為什么總是買老鼠藥。

她已經想好要把她跟蘇向明,還有那個女人的事情告訴他。她說她正在進行一次冒險。但是她說到這里,停住了,不說下去了。她頓了頓,她想先問男人一個問題,她說你知道對樓那個自殺的女人嗎?

男人搖了搖頭。男人一搖頭,她就講不下去了。她認為既然這個男人不認識那個女人,這個故事即便講出來,也索然無味。

如果我打算用這些老鼠藥殺人,你信嗎?她換了一個話題。

信。男人說。

如果我已經殺了人了呢?

殺了誰?

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男人站了起來。

對,一個女人。

誰?

你猜。

啊?……?男人驚駭道。

她輕聲笑起來。她的笑跟她說話時的腔調全然不同。她的笑是溫柔的,愛撫的。她笑完,若無其事地說,我把我自己殺了,你摸摸看,摸摸看,我的心,早就不會跳了。她走到男人面前,帶著嘲弄的神情,抓起男人的手,放到她胸口。她這么做的時候,腦子里想著一件事情。半年多前,有一次,似乎是個星期五的傍晚,她下班回來,有個女人突然從她對面走過來,她說馬簡寧,我搬到你家對樓住了。女人說完,也用那種十分輕蔑的眼神看著她。女人的臉很干凈,沒有化妝,高個子,身材勻稱,裹了一條后開衩的藍綠色長裙,身上有種叫人捉摸不透的氣質,那股氣質很吸引人。她注視著,幾乎就快要投降了。

男人的手有些顫抖。

她說現在你知道我為什么要買老鼠藥了吧,那是用來毒自己的。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講出來,你為什么不試著講出來呢?男人說。

為什么?她在心里問自己。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事實上,她很早就知道那個女人了。一年前,她丈夫還在報社上班的時候,單位派他采訪過這個女人,女人二十來歲,是個舞蹈老師,在青少年宮上班。他們之間的事情大約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她拐著彎兒問過蘇向明,蘇向明什么也不愿意說,他不愿意說,事情就好辦了,這說明他還是在乎他們之間的這段婚姻的。她知道,只要她不說,不問,不吵架,甚至當作不知道,他們的婚姻還是可以維持下去的,男人嘛,都不愿意自己的女人折騰,誰先折騰,誰就輸了。只是她沒有料到女人會搬到她家對樓,直接跟她宣戰。她也沒有料到蘇向明竟然默許了這種宣戰。

但她身上向來有種令人吃驚的、十分優秀的秉性,這種秉性大概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她痛苦得幾乎快瘋了,但她什么也不表露出來。這實在是一種可怕的秉性。現在,這種秉性發揮到了極致。她把傾訴的欲望都給一并吞了下去。她說,其實說到底,人的嗜好都一樣,是吧?所有人的嗜好都差不了多少,我們都不愿意輕易放過別人和自己,我們一邊憎恨別人,一邊又偷偷摸摸,做同樣的事情。

男人的面上看起來有些尷尬。男人顯然不愿意提這些事情。后來他打趣說,這種日子太無聊了。

是無聊。她盯著他,在鼻子里輕“哼”了一聲。

可是這種事情,誰又能說得清楚呢?男人很小聲地說。

是說不清楚。她又“哼”了一聲。

誰又不是這樣呢?男人依然很小聲地說。

借口,都是借口。她突然憤憤地說。她又恢復了那副不依不饒的模樣。她說,總有一天,我們身邊的所有東西,都要從這些地道中偷溜出去,除非一塊大石頭掉下來,突然間把我們都砸死了。男人不說話了。男人看了看打開的窗戶,起身走到陽臺上。窗外的大風刮進屋子里。臺風就要來了。等到臺風一來,屋子里就更暗了。她打算再說點什么。她整個人陷在沙發里。男人一走動,腿上的大毛巾就滑下來了。他一扇一扇關著窗戶,劈里啪啦閂上栓子。他走回到客廳,“啪”地一聲擰亮了燈。在白熾燈的照射下,她覺得男人腿上的傷口“撲騰”的很恐怖,像只死老鼠。她盯著那個傷口,也不說話了。她站起身,示意他先把桌上的魚湯喝了,她好把碗帶上樓去洗掉。男人喝魚湯的時候,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響,他的那條腿擱在地板上,輕飄飄的,有氣無力的,激起人漫無邊際的想象。

她上樓的時候,蘇向明還沒有回來。她等了一會兒。不知道為什么,她等了一會兒,又下樓去了。男人照舊坐在那張桌子前。他還在畫那張圖紙。她說她來看看那條腿。她又端了一碗魚頭湯。她還穿著那件衣服。她把魚頭湯擱到桌子上,掏出紗布,把那塊大毛巾換了下來。魚湯的香味在房間里竄來竄去,探到她鼻尖上,那香味兒,輕飄飄的,幾乎要將她的整顆心都揉碎了。她記起以前那些輕飄飄的夜晚,黑影里,“沙沙沙”的聲響從窗外透進來,她躺在蘇向明的肚皮上,他的肚皮圓鼓鼓的,很柔軟。她說蘇向明為什么你的肚皮總是飄來飄去的。蘇向明說,因為他的肚皮是一條船,可以載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她用臉去蹭他圓鼓鼓的肚皮兒。她聞著他身上的氣味,看見海水漲起來,漲起來。她就像朝天躺在水面上,海水很渾濁,那咸澀的氣息包圍她,她整個人便總是濕漉漉的。

魚湯又從男人的喉嚨里“咕咚咕咚”咽了下去。男人留了一個平頭,穿著汗津津的汗衫。她把那件汗衫攥到了手心里。她的臉靠近他,靠得很近。她的眼睛很亮,閃閃發光。她確信,他從她的眼睛中看到了他自己。門窗外的風依然刮得很起勁。卷起的窗簾不知道什么時候散了開來,懶洋洋地搭在窗臺上。房間里照舊沒有點燈,很暗。大概她剛才一出門,他又把燈給關掉了。陰影中,她感覺有許多小家伙在天花板上爬來爬去,它們爬到她身體上,留下許許多多齒痕。她走到床邊上,坐下來,抓著床板,緊緊地抓著,但是怎樣都無濟于事了。男人也走了過來。他摟著她從床板上滑了下去。她想她終于把這半年多來的委屈、痛苦,以“蘇向明”式的方式傾訴了出來。她沒有問過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

男人很瘦,男人的肩胛骨也很瘦。她摸著男人的脊背。她說人的脊骨有三十四塊。但是她在他的背上數來數去,怎么數也數不齊。他不說話。他無聲地笑著。他把他的胳膊壓在她的脖子下面。她說這段時間,我心里總是發慌,悶得很,我就像是在大海里面游泳,總也到不了岸,只要一個浪頭打過來,就能把我打死。她說我們為什么要做同樣的事情呢?我們究竟有什么目的,我們又能從這樣的事情里面找到什么意義呢?她壓著男人的胳膊,男人一動不敢動,男人的胳膊一動,她的脖子就痛。男人說我知道你心里擱著一個事情,如果你悶,就把它講出來,講出來就好了。但她沒有講起那件事。她不會再講那件事了。她悄無聲息地上樓去了。

看樣子,蘇向明也剛溜回家。他的精神看上去確實好多了。屋子里沒有開燈,烏漆麻黑的,她趁著從窗外漏進來的那點光亮,走到衛生間里洗了一把臉。蘇向明從后面走過來,皺著眉頭,埋怨道,一天到晚燉魚湯,我的嘴里胃里全是魚腥味。她在內心里冷笑著,她看到他滿腹牢騷的模樣,什么話也搭,從他身邊擦了過去。

她擰亮電燈,坐到餐桌前,很大聲地喝起魚湯來。魚湯已經冷掉了,失去了原有的香濃味,湯上面結了一層油珠,厚厚的,在白熾燈的反光下很是猙獰地漂浮著,她一口氣吞了一大碗。她將空碗擱在桌子上,用手揉了揉眼珠。她的眼珠子有些酸,還濕噠噠的。

蘇向明在她對面坐下來。他說我傍晚去了一趟公安局。他完全沒有覺察到她的異樣。

哦,你去過公安局了。她頭也不抬。她說這魚湯全都堵在我肚子里頭了。她挺了挺身板,立起來,她的臉色很難看。她在屋子里走來走去,打著嗝,后來她走到陽臺上,把窗戶打開了。空氣中的熱氣很快在她胃里翻騰起來。還有薰衣草的香味。蘇向明也走到陽臺上來了,他說麻老七告訴我,昨天警察來過我們家,你怎么提也不提呢?

這鬼天氣,怎么那么悶,電視上天天說要來臺風,天天拉起警報,這臺風也不知道都刮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在心里嘀咕著。她回到屋子里,“啪”地一聲打開了電視機。電視上在放一檔很無聊的相親節目,臺上臺下,鬧哄哄的。她想不明白為什么有的人可以活得這么起勁。她盯了一會兒,轉身跑到衛生間洗衣服去了,夏天的衣服薄,都是一丁點一丁點的,蘇向明的衣服和她的衣服放在同一個臉盆里,很容易糾纏在一起,她將蘇向明的衣服一樣樣從她的衣服堆中撿了出來。

晚上,他倆躺在床上,誰都沒有再說話。他們總是這樣子沉默著,各想各的事情,即便是在床上。后來,蘇向明伸過手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做愛了。她一動不動,任蘇向明一個人在她身上折騰。她閉著眼睛,想樓下黑屋子里發生的事情。她很奇怪,她在蘇向明面前竟然沒有一絲愧疚。她又想起那句話來,她想,大家的嗜好都一樣,原來是真的一樣啊,原來她跟蘇向明也是同一種人啊。她還想,如果蘇向明在做完之后問她愛不愛他(這是他們以前經常玩的鬼把戲),她一定會說愛,而且還會說永遠愛。想想看,既然她跟他是一樣的人,她有什么理由不愛他呢?但是這一次,完事之后,蘇向明什么也沒問。

半夜里,她又夢見那些地道,地道已經挖好了,深不見底。蘇向明也不在了。她移開床腳,一個人走了進去。地道里很黑,很窄,地道的兩邊還滲出水來,漏進她脖子里,冷冰冰的。她走得很快,很急,后來竟飛了起來。她從地道里飛出來的時候,天已經亮開來了。她碰到了蘇向明,蘇向明站在一條木船上,正在往水里撒尿。他沒有注意到她。她偷偷地從蘇向明的船底下溜了過去。

男人告訴她,他在做一盞鐵風燈。他給她看他畫好的圖紙。她邊看圖紙邊對他說,腿上的紗布該換換了,才敷了一晚上,就發出臭味來了。他若無其事。他說,這條腿以前也受過傷,是被幾十斤重的放映機壓的。男人以前是放映員。他給她講了一個放電影的故事。那個故事不好聽,她沒記住。她也跟他講了一個故事。她的故事沒有頭,沒有尾,只有一輪霧蒙蒙的月亮,像一塊發霉的咸菜扣肉餅。她說,有空的時候,我要把這個故事寫下來,題目就叫《苦月亮》。

他從床上爬起來。他突然說昨天你走了以后,我發現整面天花板都在搖晃。他又坐到桌子前面去了,開始擦一只玻璃瓶子,擦得很小心,他打算在瓶子里放上蠟燭,大號的,燒上幾天幾夜都不會滅。

她兩只手撐起身子,從床上坐起來,又滑下去。她說看來你也跟別人一樣了,得了疑心病了。她想了想,杜撰了一個虛構的人物,跟蘇向明很像。她把這個人物跟他說了。她還說疑心病是很可怕的,就像黑影,不斷從你眼前掉下去,沒完沒了地掉,仿佛永無止境似的。她邊說邊從床上坐起來,光腳走到他背后,緊緊地摟住了他。

你要是得了這種病啊,根本沒法治,只能等它自己慢慢好起來。她說。

他不再說話了。他把她的手從脖子上拿了開去。屋子里的陰影打在他倆身上,兩個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走的時候男人問了她一個問題,他說等我做完這盞風燈,你是不是愿意跟我走?她咬著嘴唇。她說我連疼痛也感覺不到了。她說完,頭也不回走了。她的心里變得那樣悶,那樣難受。樓道口很黑,很暗。她蹲下來,又拿出老鼠藥,掀起三角板,把藥倒了進去。

蘇向明被人從公安局拽了回來。拽他回來的是麻老七。自從前兩天麻老七帶著警察找過她以后,麻老七跟蘇向明變得更熱乎了。她知道這個麻老七,她一眼就看透了這個人,他不就是想在他們家找點新鮮事么。她打心眼里鄙夷這種人。麻老七一進屋就喊開了,他說,不得了了,馬簡寧,你家蘇向明在公安局胡言亂語被人轟出來了。她看見蘇向明沉著一張臉,心里就開始冷笑起來。看來蘇向明的神經一天比一天正常了,蘇向明懂得跟麻老七一起演戲了,這出戲碼還是專門演給她看的。

她說麻老七蘇向明怎么在公安局胡言亂語了?

麻老七看了看蘇向明。麻老七說你家對樓的那個女人自殺了。麻老七又說,原來你家蘇向明有先見之明,知道那個女人要自殺,天天跟蹤她呢。麻老七還說,那些警察都是吃干飯的,說來說去都不相信他。

她還在心里冷笑,她說今天我們吃魚頭湯,麻老七反正你回了家也是一個人,不如就跟我們一起吃吧。

她給蘇向明和麻老七各盛了一碗魚頭湯。她在桌子邊上坐了一會兒,站起身來說麻老七你們先吃著,我去洗衣服,衣服泡在臉盆里都快餿掉了。她走到衛生間,照舊把蘇向明的衣服一樣樣從她的衣服堆里撿了出來。等到她洗完出來,麻老七已經吃完了,正擱下筷子,準備起身回家。蘇向明的魚湯沒有動。她垂著眼,拿著抹布,問也不問一句,就把桌上所有的碗都收走了。麻老七走的時候,神秘兮兮湊到廚房間,吊兒郎當地跟她說了這么一句話,他說馬簡寧,我知道你們家蘇向明有個秘密,如果你想知道,我還是會告訴你的。他說完,頭一撇,裝出一副賤模樣,得意洋洋地妄想吊她胃口。這個麻老七,他一定以為她馬簡寧會抓著這個秘密不放呢。她在心里“呸”了一聲,惡狠狠地把他關到了門外。

晚上睡覺前,她把所有門窗都鎖死了。她下定決心要放下那個秘密,安安靜靜睡個好覺。她甚至把房間里的空調也關了。那個空調,是他們結婚時買的,老化得很厲害,一轉動就發出“嗡嗡嗡”的聲響。蘇向明搖著扇子,像個沒事人似的,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他對她關空調一事很不滿。但她很快背著他睡了下去。等到了半夜里,她就后悔了。她仍然做夢。她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根空心木,莫名其妙的燥熱揪著它不放,它的芯子都被燒干了,困在火爐里,周圍全是熱氣。她從床上驚了起來。她是被熱醒了。

蘇向明還沒有睡,或者是睡下又爬起來了。他借著月色,站在陽臺上。陽臺上空空蕩蕩的,那株婪尾春不見了,原來擺放婪尾春的那個位置,有扇窗門開了一道縫,沒有上栓子,風一吹,就發出極其落寞的“吧嗒”聲。她疑心那株婪尾春是被他從窗戶口扔到樓下去了。男人就是這個樣子,任何東西,說扔,也就扔了。

蘇向明發覺她走出來,小聲咕噥道,他說我睡不著。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是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一下。她以為這會兒,半夜里,身邊一個人影也沒有,麻老七又在白天里當著他的面說了那些話,現在他會愿意跟她說些什么。但他說了個開頭,又不說下去了。他不說,她也不想多問。這種事情,還有什么好問的呢?她徹底死心了。她將身子趴到那扇窗門口,往樓下看了看,跑回臥室,打開空調,蓋上被子呼呼大睡起來。這一回,她居然睡得很安穩,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男人的腿好得快,腿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了。她對男人說她又買了一袋老鼠藥。男人還坐在那里做風燈。他的風燈也快做好了,還有最后的收尾工作。他低著頭,在裝一個環,他說等風燈做完了,要在外面烤一層紅漆,喜慶。她盯著他做的風燈。那盞風燈她很喜歡。風燈外面是鏤空的鐵罩,鐵罩是用鐵皮做成的,就是她撿來的那塊,鐵罩中間放了一只玻璃瓶,瓶子里面裝了一根白蠟燭,大號的,那種蠟燭,幾天幾夜都燒不完。她把風燈從他手上搶過來,她說風燈外面罩了鐵罩,再大的風,也吹不走這盞風燈了。她不知從哪兒翻出一把刻字刀,跑到陽臺上,在鐵罩上面刻了幾個字。沒有人知道她刻了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仍然在他床上,坐起來又滑下去。他的竹席沒有換。她雙手撐在那張硬竹席上,她說這幾天,也說不清怎么回事,渾身乏力,晚上做夢做不夠,白天也做夢,上班的時候,那些數字啊就在我夢里扭來扭去,像荷塘里的小蝌蚪,那些小蝌蚪從水木蓮下游走了,倏忽一下,又涌出來一大片,黑壓壓的,我真害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把這些小蝌蚪們數錯,要是再這樣下去,恐怕遲早會惹出禍端。

男人放下手中的活。

我很想你講一講心里的那件事。男人說。

男人這么說的時候,滿目憂愁地看著她。她覺得男人的目光很銳利。那目光,跟她看穿麻老七的目光一樣,不用費多少力氣,就把一個人給看穿了。她突然想起麻老七,在這種時候。那種人。她在鼻子里哼哼。男人又說,什么事情講出來,講出來就好了,就沒事了。但她什么都沒講。她跟誰也不講。她趴到男人的床底下,她說她要把那件事爛在心底里。她還說,你的地道挖在哪里呢?我想看一看,你的地道有沒有什么不一樣。她像狗似的,在他屋子里嗅來嗅去。

男人又開始干起活來了。他已經把風燈的螺絲都擰上了。風燈很快做好了。男人把風燈送給了她。風燈外面沒有烤漆。她認為烤漆太麻煩了。

她拎著風燈,從男人屋子里走出來,一不小心碰到麻老七。麻老七賊手賊腳的,蹲在她家大門口。他居然監視他們。這種人。她忍不住又在鼻子里哼哼。

麻老七從地上站起來,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他說馬簡寧,真想不到,原來你也有秘密。

她很是厭惡地盯著他。依稀有幾點亮光從窗外斜射進來,馬老七的笑,在那光亮里一照,顯得越發猙獰了。

看來你不是笨蛋,蘇向明才是那個笨蛋。麻老七擋著她的道。

她微笑著看著麻老七。她的笑很誘人。她說麻老七,你不是很想跟我談一談那些秘密嗎?

她邊說邊向后退,退到樓道的窗戶邊上,倚著墻站著。她看著窗外,等著麻老七回答。外面的天空依然死氣沉沉的,仿佛太陽從未在這個地方升起過。她轉過頭來。她知道天氣是會騙人的,感覺也是會騙人的。她將視線放平,微笑著看著麻老七。

是的,是有些秘密。麻老七說。他也走到了窗戶邊上,挨得她很近。

你可以談一談了。她的語氣很平穩,看到麻老七湊過來,沒有動。

我們為什么不換個地方談呢?

就在這里談。

嘿,在這里談。麻老七摸著頭,湊得她更近了。他說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告訴蘇向明嗎?

她還是那樣笑著。她說那個女人變著戲法去他單位鬧,所以他躲到家里來了,是吧?

原來你知道。麻老七說。

她當然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把她的手放到麻老七的肩膀上,麻老七很快抓住了她的手。你知道那個女人為什么要自殺嗎?她突然板起臉。

麻老七張了張嘴。她沒有再給他說話的機會。她知道他已經編好了一個故事,正等著她落套呢。可是她沒有興趣聽。她什么也不愿聽,什么也不愿想。她從麻老七手中迅速抽出那只手,從他身邊走了開去,邊走邊用一種警告的口吻說,如果你再跟著我,你也會走到那一步。她拎著風燈,一個人閃進屋子里,嘭地一聲鎖上門,將麻老七鎖在門外。

她在門背后坐下來。她知道,她的秘密,就在這盞風燈里。她還知道,她的秘密跟蘇向明的秘密是一樣的。她將秘密從風燈里拿出來,握在手心里。她的手心熱乎乎的。她用熱乎乎的手捂住自己的心臟部位。她內心里涌起一股抑制不住的想哭的沖動。她坐了一會兒,站起來,走到陽臺上,盯著對面那幢樓房。后來她將風燈掛到了陽臺上。陽臺外面,打起了劈里啪啦的雨點。天,迅速暗下來。今年的第一場臺風就要刮過來了。

她又殺了一條胖頭魚。她的身上,頭發上,皮膚上,全是魚腥味。她斬下魚頭,扔進了油鍋中。蘇向明又躲進了房間里。她往鍋里兌上水,準備加調料,其實加不加都無所謂了,反正不管她加何種調料,蘇向明是早已厭倦的了,她索性依著自己的口味,一把蓋上鍋蓋。吃飯的時候,蘇向明告訴她,他說他又要去上班了,他的病已經好了。她沉默著。她一句話也不說。她知道,雖然蘇向明的病雖然好了,但她跟他之間的這場戰爭,才剛剛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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