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水

一

面疙瘩吃好晚飯碗一推，就勾著腰背著手往自家的果園晃悠去了。

天剛剛擦黑，果園不遠，正對著自家院子門的是老趙頭家的三十畝香梨果園，往后走四五百米處就是面疙瘩家的果園。滿樹的梨花喜盈盈地盛開著，面疙瘩忍不住咧開嘴甜蜜地笑了。每晚到自家的果園溜達，這是面疙瘩的幸福時光，就好比螞蟻掉進了糖罐罐里，日子越過越甜。翻過老趙頭家的果園向前晃幾步便進了自家的果園。

面疙瘩腰一貓蹲在了一個樹坑前，他得在這屙泡屎，這是他的老習慣。盡管家門口幾米就是連隊的公廁，他可舍不得，肥水哪能流外人田，他得憋著，久了就憋出了好習慣，天一抹黑，他的屎癮就來了。把屎屙在自家的地里讓他覺得既開心又過癮。媳婦笑他說別看人面還怪會過日子，一泡屎也能屙出個金蛋蛋。面疙瘩聽了直眨巴著小眼睛，心里有說不出的得意，農場人，居家過日子就得他這樣的。

樹樁子很粗，褐色的樹體粗得快攆上他家洗腳盆了，他隨即把身子一臥，前后兩棵樹便把他的身子遮得嚴嚴實實。面疙瘩憋紅了臉，卯足了勁，就準備把腸子里的東西順出來。“噗嗤”一聲，一個女子的笑硬生生地把面疙瘩的一泡屎頂了回去。誰呀，這會兒咋還有個女人在自家的果園里浪呢？他嚇得忙提起褲子往上擼，面疙瘩是個老實頭，這要是被個不是自家老婆的女人看了下身，以后在林園點還咋見人。

他忙立起身子，快速系好褲帶，想裝得跟沒事人似的探過頭去。誰知，伸頭一望，嚇得眼球像被火燎了一下，立即烏龜似的將身子又重新縮回了樹樁子后面。那老趙頭家的毛丫白晃晃的大奶子露在了外頭，被小溜子有力地揉搓著。面疙瘩的臉頓時臊得通紅，臊得閉上了眼睛，跟自己在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這挨千刀的小溜子，也不早點死球點，面疙瘩心里恨恨地罵道。小溜子黑皮、精瘦，兩只大眼睛賊溜溜的，都快四十的老男人了，那毛丫還是個小丫頭片子，跟自家的妞妞一起上高三呢。

他又忍不住地看了一眼，毛丫的大奶子還真白，竄出了衣服滿滿地往外冒著，兩顆小小的紅殷桃躲閃著、晃悠著，說不出來的誘人。面疙瘩的身上不由騰地跳出一團火焰來，他不由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暗罵自己不是個人。

他躲在樹后面一動不動像城里定了型的雕塑，仿佛做賊的不是小溜子是他面疙瘩。“媽來個巴子，這什么世道。”他用家鄉粗話偷偷地罵了一句。小溜子一張長麻臉上的小胡子這下可過足了癮，對著毛丫粉嘟嘟的臉扎來蹭去的，好一陣子才松開。

直到兩個人離開，面疙瘩才松了口氣，兩腿一軟又蹲在了樹坑里，可不知咋的，他的腦子里老晃著小溜子摸毛丫的那雙粗爪子，一泡屎怎么也屙不下來。他心里大罵小溜子這個敗家的玩意，不知禍害了多少人，就連自己也給禍害了。他又一次系好了褲帶，心里有些氣惱。這泡屎的賬他得記在小溜子身上，明個一早，他就得趕緊把這事告訴毛丫的爹———老趙頭。

一泡屎沒拉成，面疙瘩像腸子里頂得個東西有種說不出的不舒坦。他圍著自家的果園轉了一圈，盡管天有些暗了，滿樹的梨花依然白花花地怒放著，他暗自估摸著果園今年又能豐收了，心里不由地又開心起來。

二

這果園本來是老趙頭的。前幾年，一場凍災把樹撂倒了一半，可承包費一分也不少。精打細算的老趙頭人稱老狐貍，這么大的虧可不是他老趙頭吃的。據說當年，他找到了連長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說自己年齡大了，半個身子都已經進棺材了，這么大的果園他一人非得再丟半條命進去。

連長是個年青的小毛頭，一看老趙頭的頭頂都瓢了，兩個腫眼泡里可憐巴巴地掛著兩行淚，也不由地心一軟，立即同意讓老趙頭把半個果園撇出來，承包費減免一半。誰都知道老趙頭可是個猴精，撇出的半個園子一半樹不是缺胳膊就是斷腿的，留下的園子卻養分充足，枝繁葉茂，這讓白撿了便宜的老趙頭嘴巴立即樂開了花。

從內地農村來的面疙瘩，帶著老婆孩子來新疆四處打工，風里來雨里去，兩年了一直還沒站穩腳跟，聽說了這等好事情，忙急匆匆地趕到了林園點。親戚跟他嘀咕完，他圍著果園轉了一圈，便決定拿出所有的家當來承包老趙頭扔下的半片果園。老婆當時還挺不情愿，面疙瘩眼一橫，大聲罵道：“娘們家家的，大老爺們決定的事哪有你插嘴的份。”別看面疙瘩人前蔫不拉幾的，但關起門來罵自家的女人那是家常便飯，他骨子帶著家鄉的小農意識，認為罵自家的女人那是一種極爺們的事。女人見他火很大便也不敢做聲，就這樣他一家子算是包上了果園。

其實面疙瘩也不傻，他心里也有自已的小算盤。盡管眼前吃了點虧，但一家老小總算在新疆落下了腳，也成為團場的正式職工了，對于在外飄泊多年的面疙瘩，用他的話來說是夢里坐飛機———夢想成真。這是面疙瘩自己發明的歇后語，盡管女兒捂著嘴偷偷笑他，這讓只上過初中的面疙瘩心里還是很得意的。住著連隊的房，包著連隊的果園，掙著連隊的錢，天下的好事都讓他占盡了，孩子還上了團里的學校，多好的事，面疙瘩想想就開心。

面疙瘩人前人后喜滋滋的見人就瞇著小眼睛笑，只有老趙頭人前人后罵他傻，真是個面疙瘩，吃了虧還高興得跟吃屁一樣。老趙頭本來就有好占小便宜的毛病，這下正好從農村來了個不吭氣的老實頭，讓老趙頭更有了用武之地。一到草青葉綠時，老趙頭就攆著一群大火雞往面疙瘩家園里趕，話還說得好聽得跟唱山歌似的，說幫他家果園吃吃草、消滅消滅蟲子，面疙瘩人實誠，笑笑也從不跟他計較。

后院的老王頭，房子正對著面疙瘩家后面，果園跟他兩家隔了條幾米的路，一伸腦袋就看到了對面的果園。有好幾次看見老趙頭有事沒事轉到面疙瘩園子里拉幾根樹枝、摘幾個梨杏，便看不過，說老家伙老了老了，還改不掉偷吃的毛病，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嘛。面疙瘩憨厚地笑笑說：“叔，你別管了，幾根樹枝值不了幾個錢，全當我自己燒柴禾了。出門俺娘對俺說了，吃虧也是福。”弄得老王頭哭笑不得，真是個傻孩兒。

老趙頭聽說了，鄙夷地說：“我看他就是個任人揉的面疙瘩。”加上面疙瘩長著一張大圓餅臉活像廟里的菩薩，從此，面疙瘩就叫開了。

第一年，面疙瘩承包自然是虧損的，樹白養了一年不說還倒貼幾千。到了冬天，別人都搓著兩手四處晃悠著吹牛皮，兩口子頂著寒風四處幫別人修樹打工掙錢。

誰知，到了第二年，團場對受災果園實行減免政策，各單位派技術員將果園樹挨個查了一遍，要重新制定承包費。老趙頭的園子里的果樹根深樹壯，自然承包費也不低。很快承包費下來了，老趙頭的果園承包費三萬，面疙瘩的果園死傷占半，承包費一萬，合同重新簽訂。一向精明的老趙頭一下子傻了眼。老王頭得意洋洋地背著手，見到老趙頭故意咳著嗓子大聲感嘆道：“這叫人算不如天算啊，機關算盡反算了自己。”

老趙頭也在家氣得直跺腳，罵面疙瘩傻人有傻福。果園自從到了面疙瘩手里一年一個樣。其實，兩老頭不知道面疙瘩在老家原本就是管理果園的一把好手。第一眼看果園時，他一眼就看出果樹雖然受了凍災，不少果樹有一枝半截的凍傷，可樹體還是粗壯的，主體沒有問題，只要管理到位，恢復起來會很快。

面疙瘩對樹跟他做人一樣憨，澆水總是澆得很足，年年肥料決不少上，修樹面疙瘩更是行家里手，下手狠，動剪重，該去去，該留留，他修過的樹層次分明、有輕有重。老趙頭站在一旁又譏笑上了：“真是個面疙瘩，把樹快修成禿頭了，還能指望有收成，不虧損才怪呢！”

幾年下來，面疙瘩管理的果樹很快恢復了過來，枝繁葉茂，像撐著一把把大傘，既好看，結得果又大又甜，一級梨達到百分之九十五；而且來收梨的老板就盯著他家的梨，說他家的梨品質好，沒有花。面疙瘩給老板供貨很實誠，盡選好梨上貨，讓老板樂得合不攏嘴。老板給的價錢高，賣得又快，幾年下來賺得十來萬。而老趙頭算盤珠子撥拉得怪響，樹不舍得修，肥不舍得上，結了一樹小梨蛋蛋，梨價不但低，而且樹勢也明顯地弱了下來，一年賺個一萬多都很吃力。

因為老趙頭有偷吃愛占便宜的毛病，幾年前老王頭與老趙頭成了仇人，兩老頭老死不相往來。看到老趙頭家的果園一年不如一年，老王頭解恨了，見人就說是老天有眼，人不操好心不得好報。

面疙瘩卻老實地說：“叔，跟那沒關系，我們家鄉有句話，你騙地皮，地皮騙你肚皮，做人做事是摻不得假的。”

看著面疙瘩的果園一天比一天好，老趙頭心里老不痛快了，他眼紅地盯著園子，多次找連里要把果園要回來。小連長也不高興了，說：“我可不敢把園子再給你，萬一把你的半個身子撂到棺材里，我可賠不起。”

盡管如此，老趙頭還是占上了面疙瘩的便宜。團場得了惠民政策，果園受凍第一年上交的承包費，按第二年重簽合同的差價退給職工。面疙瘩一聽就開心了，第一年來他交了足足三萬承包金，第二年簽的合同是一萬，這下可退還給他兩萬塊，兩萬塊對于當時幾乎傾家蕩產的面疙瘩可是筆不小的數目。

面疙瘩逢人就夸團場政策好哇，新疆的日子比哈蜜瓜都甜。正當面疙瘩得意著，老趙頭也找到了連里，說錢該退給他，那錢雖不是他交的，但合同上是他的名，上級退錢是退給合同戶的，而不是退給承包果園的人的。面疙瘩第一年包的還是老趙頭的果園，充其量就是個二道販子，說白了就是老趙頭轉包給他的。

面疙瘩一聽傻了眼，找到連里。連里的小連長畢竟還是嫩了點，明知承包錢是面疙瘩交的，可老趙頭要真撕破了臉逐級上訪，小連長說不定吃不好得兜著走，小連長無奈地把錢給了老趙頭。面疙瘩雖在小事上處處讓著老趙頭，兩萬塊對面疙瘩這個外來的流民幾乎是全部的家當，疼得他心里直流血。“這坑爹的貨！”面疙瘩心里足足罵了老趙頭幾個月，自此，心里跟老趙頭算是疙瘩上了。

三

昨晚果園里的那一幕，好像誰硬往面疙瘩嘴里塞了個綠頭蒼蠅，心里甭提有多不舒服。

這坑爹的貨，面疙瘩心里有了心事，這可不是個小事情，他心里嘰歪著怎么跟老趙頭提這事。

還沒說，他自己倒猶豫上了。那小溜子可是老王頭的兒子，是園林點出了名的二流子，好吃懶做不干活，就好賭，天天跟連里的幾個小媳婦鉆到黑屋子里打麻將，都四十了還染一綹黃毛，留兩撇八字的小胡須，四十來歲老婆也跑了，整天賴在爹娘家里混吃混喝。

如果告訴了老趙頭，萬一老趙頭一翻臉兩老頭又要撓破臉皮斗得雞飛狗跳，自己反而里外不是人了。可要是悶在肚子里，萬一真把毛丫這丫頭片子禍害了怎么辦？不行，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管怎樣，毛丫還是個尕娃娃呢。面疙瘩打定主意明天就去找老趙頭談談。

今晚輪到他家果園接水，面疙瘩想早早躺在床上睡一覺。本該輪到老趙頭先接水的，誰都不愿放夜水。對付起這種事情來老趙頭向來都有一手，他極稀罕地拿了把大蔥送到面疙瘩家，說：“面疙瘩，你說你老哥這老眼昏花的，這大晚上萬一磕一下碰一下，這不要了你叔的命嗎？”面疙瘩明知他找借口，心一軟就答應了。

面疙瘩也怕放夜水，接水的時間差不多是夜里三點多，正是面疙瘩睡得最香的時候，平日里他最煩別人擾了他的覺，對他來說睡美一覺，賽過人參補藥。更何況今晚黑麻咕咚的，連個星星也瞧不著，誰知會不會下雨呢，要是下雨那可就遭罪了。

面疙瘩躺在床上，努力讓自己合上眼，可今晚不知怎的，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心里便恨上了小溜子，都是這混球男人，他舒服了，倒攪和了自己的一泡屎，害得自己身體機能出了故障。翻騰了一個多小時，總算進了夢鄉，夢里老趙頭和老王頭兩老頭在打架，打得鏗鏘有力。老趙頭鼻子呼哧呼哧地直喘氣，鈀子的尖尖掛花了老王頭的嘴，老王頭的牙被豁掉了一顆，血流了一嘴。正打得起勁，面疙瘩自己的腮幫子疼得他呲牙咧嘴的，他一疼夢也跑了。他從夢里跳了出來，只見老婆蔡金花兩只大燈籠眼睛照著他，他跳起來一下子就來了氣，大聲罵道：“你擰個球，是你爹死了還是你娘死了，不讓老子多睡會兒！”

“你這死豬就會睡，就是你爹死了娘死了也沒人敢耽誤你瞌睡。手機響了，該咱放水了，快起來接水。”

面疙瘩的瞌睡一下子便嚇沒了，放水是卡時間的，一小時幾十塊錢呢，接晚了水白白流到別人家地里不說，自己還得瞎掏錢。面疙瘩雖然在連隊里面不愛吭氣，在老婆面前還是挺爺們的，他一咕嚕爬了起來，衣服褲子隨便一套便沖了出去。果園不遠，接水的口子就在自家院門前，大白天他檢查過老趙頭的毛渠，口子都堵得嚴嚴實實。面疙瘩掂起砍土曼口子一扒，前面一堵，水便沿著溝咕咕嘟嘟地往自家的果園跑。

砍土曼一扛，面疙瘩往自家的第一塊地頭一坐就卷起了莫合煙，單等著水自個往地里跑。今天的水比往常小了許多，半個多小時一塊地才放好，他忍不住地在地里罵管水的王八糕子：“他奶奶個熊，錢收得怪起勁，水給得這么不利索。”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一泡屎還沒屙凈，忙把第二塊地口子一扒，往地里一蹲，這下再沒人攪和他了。蹲下來沒兩分鐘屁股溝子被砸得濕乎乎的，一聲響雷，豆大的雨點嘩啦啦地下了起來。面疙瘩拔起腿就往家里跑，等他跑回家他心里不踏實起來，覺得還是應該待在地里看著。老婆見外面雨下大了，抹著兩眼眼屎拿起草帽、手電跟他一起到地里。

到了地里，他才發現第二塊還沒放滿，雨打在背上涼嗖嗖的。“日他妹妹的，這水流得跟老子尿一樣，不知被哪個狗雜種偷了。”面疙瘩一向是個慢性子，他一生氣就喜歡罵兩句家鄉粗話，這粗話也只敢在老婆面前罵，好像不罵兩嗓子他就真成了面疙瘩。

婆娘也咧咧嘴說：“咋這么慢，平日這會兒都快放一半了。”

面疙瘩老覺得今天的水有問題，有啥問題他說不清楚，他利索地從婆娘手里搶過了手電筒，自己獨自到前面查水去了。走到連隊下水的地方，他非常有耐心地一個口子接一個口子地檢查。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雖然戴了草帽，雨轉眼間就把他的全身淋了個透。水不小，面疙瘩心里還是不放心，又逐個把每個口子連泥帶草地又堵了一遍，才往自家地里走。

路過老趙頭地里的時候，面疙瘩腳沒停下來，白天他一個一個口子看過的，老趙頭家進水口子嚴實得比女人的褲襠還嚴實，早被老趙頭用尿素袋灌上泥巴堵得死死的，他很放心。一口氣走到自家的果園里，一看就有些傻了眼，第三塊地都一個小時了還沒澆滿。老婆哆哆嗦嗦地縮成了一團，衣服全濕透了，粗壯的身子在風里抖得像片被風吹下來的樹葉。看著自家的女人跟自己一起遭罪，面疙瘩氣得一邊罵老天不長眼，一邊又罵供水的生個兒子沒屁眼。罵完了只好又扛起砍土曼轉到前面的口子看看是不是哪跑水了。

雨很大，像是天上的銀河豁開了口子，沒完沒了地狂瀉，盡管頭上帶了頂草帽，全身還是被雨水澆得濕透。雨聲音很響，合著水聲，根本聽不出哪里漏水。眼前的雨連成了線，遮住了面疙瘩所有的視線，他努力地睜著眼睛，又艱難地把每個口子挨個糊了一遍。盡管很冷，面疙瘩的渾身還是冒出了汗，成排的雨點跌落在身上如同鞭子抽打得疼。

等面疙瘩走到自家的果園時，老婆早已把所有的口子都打開，讓水順著地慢慢地流。整個晚上，面疙瘩也折騰得筋疲力盡了，手電早沒電了，兩人緊緊挨著躲在自家搭建的小草棚底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漸漸發白了，雨也收斂了許多，地還有三分之一沒澆滿。面疙瘩終于能看清了，盡管渾身酸疼，他還是和老婆站起身子四處轉轉，看看昨晚的水到底咋回事。

兩人蕩悠悠地往前走了二百米，面疙瘩的眼球一下子被揪住了，老趙頭的三塊地水滿滿的往外溢著，他忙仔細一瞧，白天堵得死死的尿素袋子底下早被掏了個大窟窿，他如同被人扇了一耳光，沒把他肺氣炸了。他第一次大聲在地里扯著嗓子罵起老趙頭來：“這老雜毛，是人凈不干人事！”

蔡金花本來也是一個罵人的好手，把老趙頭的先人從前到后也日了個遍。

“該他姑娘也是被人糟蹋的貨。”面疙瘩想想老趙頭的閨女被小溜子摸了就很覺得解氣，他忍不住把他昨天園里看到的事告訴了蔡金花。

“夾緊你的臭嘴，活該，他丫頭就是成了破爛貨也和你一毛錢的關系也沒有，誰叫他缺了八輩子德，咱干不了那缺德的事，有人替咱干干缺德的事出出氣。”兩口子罵得很解氣，水把洞口沖得很大，兩人不得不下到水里，總算把洞口合堵好了。

折騰了一夜，把面疙瘩身子折騰得軟得像一攤爛泥。口子全堵好，不到一個小時，面疙瘩的果園水就全放滿了。

回到家，天已經大亮了，面疙瘩貼著老婆軟軟的肚皮就進入了夢鄉。

四

一睡醒來，面疙瘩渾身疼得骨頭快要裂開了。

他全身上下都不得勁，一睜眼，才發現女人半個身子死死地壓住了他。他伸出大腳丫踹了女人一腳，女人沒反應，一團白花花的肉撂在床上跟死豬一樣。要放在平時，他早就沒命地折騰她一陣子。今天，他身子軟得像條賴皮狗，只有喘氣的份兒，他生病了，渾身燙得像個火球。

他動了一下，一看到女人敞著的麥芽色的胸，不知怎的，他的腦袋里就冒出了毛丫的大白奶子，真是呼之欲出啊。他為自己的這個下流念頭嚇了一跳，可一想到昨晚上遭的罪，他心里又舒坦了，不看白不看，看了也白看，這樣一想覺得也不吃虧，畢竟是大姑娘的胸，可金貴著呢。他也沒白看，老趙頭偷了他的水，還讓他平白無故地害了場病。何況又不是自己要偷看的，是毛丫把胸送到他眼睛里的，他覺得又扯平了，誰也不欠誰，對老趙頭的氣也消了一大半。

這小溜子真不是個東西，都能當毛丫叔了。他前思后想，覺得還是應該把昨晚看到的一幕告訴老趙頭，興許這小溜子也就是過了把手癮，還沒干出什么傷天害理的大事。他得趕緊給老趙頭打個預防針，免得等到把姑娘糟蹋了就說什么都晚了。

面疙瘩想著想著瞌睡一下子就跑了，毛丫那對開心的酒窩始終在他眼前晃蕩。那毛丫，真是個寶貝疙瘩。老趙頭一直沒孩子，年近四十才得毛丫，把她寵得跟公主似的。這丫頭也會長，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頂老趙頭那小老鼠眼倆，白嫩嫩的皮膚像塊嫩豆腐，圓圓的胸脯像兩個大饅頭，走起路來左蹦右跳，恨不得讓人咬一口，看著就讓人眼饞，難怪就招來了小溜子。哪有貓兒不偷腥的。

這丫頭不但長得稀罕，學習在班里也是頂呱呱，樂得老趙頭沒事就神氣地在面疙瘩面前瞎顯擺，“俺毛丫啊，哪都不去，不考北京也是上海，普通大學根本就不是俺毛丫待的地方。”

說得面疙瘩臉上灰溜溜的，誰叫他家妞妞不爭氣。他知道老趙頭沒吹牛，毛丫在全年級的成績可是數一數二。

正想著，面疙瘩就聽到自家的院子前面老趙頭跟死了爹似的聲音：“這誰呀誰呀，哪個兔崽子，放水跑了我一地水，把我種的毛豆全糟踐了。”

見沒有人搭腔，老趙頭的聲音響得像驢叫：“面疙瘩，你這個老肉蛋快出來，你看看你跑的水，你得賠我的種子賠我的毛豆。”

面疙瘩氣不打一處來，心里暗罵：這老雜毛，得了便宜還賣乖，別看你今天叫得歡，明天讓你拉青丹。老趙頭的罵聲，讓面疙瘩原本想做的好事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奶奶個熊，管我個糗事，糟蹋了才好。這一罵他下決心把毛丫的事死死放進肚子里。

園林點不大，就住著十來戶人家，誰家有個屁大的事，撒泡尿的功夫就能把園林點傳了個遍。

晚上，老王頭就來串門了，說是看面疙瘩，其實是來翻閑話的。

老王頭一直和老趙頭兩人是死對頭，說起來也是屁大點的事。說起這事讓園林點的男人們樂得滿嘴吐沫星子直亂噴。起因是老趙頭有一次吃罷晚飯當著眾人的面，摸了一把老王頭的老婆小白菜的屁股，這本來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關鍵是被摸了屁股的小白菜不但沒惱反而還笑得屁嗤一樣。老王頭當時也在場，氣得老王頭當場踢翻了正在打牌的麻將桌子。

六十多歲的老王頭，個頭不高，別看老王頭黑不溜秋，可園林點的人都夸他艷福不淺。男人們都說這小姨子本來就是姐夫的半拉屁股，可女人們說小姨子哪是姐夫的半拉屁股，整個就是姐夫的屁股。這話落在老王頭身上一點也沒夸張。五十多歲死了老婆的老王頭，對前來為姐姐奔喪的小姨子小白菜下了黑手，又很快扶正，這成了園林點男女老少茶余飯后的笑談。小白菜足足比老王頭小一輪，一身白膩膩的肉，圓盤般的大屁股走起路來左搖右擺，一雙眼睛不大，看男人那是風情萬種，招惹得一圈老頭圍著她直冒騷氣。

老王頭平時心里對小白菜就不踏實，這下高大魁梧的老趙頭當著大伙的面勾引小白菜，就好比把老王頭的臉面踩到腳底下又呲了呲，老王頭臉陰得幾乎能擰出水來。自知家里的老婆是個風流種，從此，王老頭便把看賊的功夫用在了老趙頭身上，兩老頭為此也鬧翻了臉。園林點的男人女人便把它當成笑話調侃老王頭：不就屁大點事嘛。其實，老王頭沒臉說出來，老趙頭不僅當眾摸了小白菜的屁股，沒人的時候還摸上了小白菜光溜溜的屁股蛋子，這可不算是屁大點的事。

一見面疙瘩躺在床上，老王頭就大呼小叫地說：“面疙瘩，你這個悶葫蘆還有心思躺著睡大覺，我可是聽到老雜毛指桑罵槐地罵了你一早上。”

一聽這話，面疙瘩心里便有些惱，但他又不愿無緣無故地進了老王頭的套，他悶著腦袋一聲不吭。

見面疙瘩沒吭聲，老王頭又煸野風點鬼火：“這個老騷驢，誰都知道他偷了你的水，還死不要臉地賊喊捉賊，他就會欺負你這老實頭，要是換了我，早讓小溜子給他兩個大嘴巴子，跟他這老雜毛做鄰居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撲哧”，黑暗里面疙瘩忍不住笑出聲，自己被偷點水算個啥事，要是知道毛丫小小年紀被偷了人，那還不氣得吐血，這老趙頭跟老王頭隔鄰居，才真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面疙瘩這樣一想心里就不生氣了。

面疙瘩躺在床上雖不接茬，可心里卻有了主意。

五

傍晚，太陽把光芒收進了地面，炊煙裊裊在各家的小院上空飄浮著，天雖亮著，早已沒有了白天的燥熱。盡量如此，男人們還是走來走去敞著懷，散發著身體被太陽曬了一天的熱氣。

吃罷晚飯，總是園林點最熱鬧的時候。男人們光著膀子，女人們拉扯著孩子。沒了電，園林點的幾十號男女老少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了面疙瘩家院前的空地上。愛熱鬧的老趙頭一向是這種場面的主角。盡管老趙頭偷了面疙瘩的水，但仍像沒事人似的，背著手，老遠就扯著公驢嗓子跟面疙瘩打招呼：“面疙瘩，你家妞妞這次摸考多少分啊？”

“二百五。”面疙瘩聲音小得跟蚊子哼哼，女兒不爭氣做爹的臉上也沒光。

“咋才二百五，俺家毛丫這次考了四百八。你家妞妞腦子是不是進水了，別看平時怪用功，到了關鍵時候就是跟你一樣腦袋不開竅。我看啦，你妞妞像你，也是個傻得不透氣的二百五。”

一句話氣得面疙瘩臉吊了老長。天色暗，老趙頭沒看到面疙瘩氣得臉變了色。看到小白菜也在，老趙頭一高興，就吊著他的公驢嗓子唱著他自己編得河南梆子戲詞《小白菜》：“小白菜白又生，蘿卜生得青凌凌，麥子長得飽盈盈，白菜長得白嫩嫩呀……”老趙頭邊唱邊用眼睛狠狠勾著小白菜，還故意把白嫩嫩呀拖得長長的。這小白菜本來就是個風騷娘們，一見老趙頭挑逗她便笑得咯咯的跟母雞下蛋似的。

老趙頭一見更來了勁，湊到跟前一把抱住了小白菜，笑著扯著她的前襟說：“小白菜，讓你趙哥看看你身上是不是跟白菜一樣白又嫩。”

小白菜被老趙頭死死攬在懷里，并沒躲開，她的細腰很有節湊地在老趙頭的懷里扭動著，圓圓的屁股兩大坨豐滿的肉撒嬌地蹭著老趙頭的下身。她故意伸出手狠狠地掐了老趙頭一把，老趙頭哎喲地大叫了一聲并沒放開，反而把小白菜抱得更緊了，“我叫你掐我，我叫你掐我”一只手毫不客氣地伸進了小白菜的衣服里。

由于過度興奮，老趙頭一不小心扯開了小白菜上衣的一個扣子，胸前白乎乎的一片肉頓時呼嘯而出，一條乳溝深陷著，人們笑得更瘋了。面疙瘩夾在中間也看得很過癮，他心里忍不住小聲地嘀咕：這娘們白得還真好看，哪像自己的老婆黑粗粗的腰，一身的小麥黃。

看熱鬧的人們樂得笑紅了臉，故意大聲問：“老趙頭，你摸到啥沒有？”

“啥也沒摸到，我再摸摸，再摸摸。”老趙頭樂得一手抱著小白菜，一只手留在小白菜的衣服里繼續亂竄。

“沒摸到趕快摸，摸到啥了嗎？”人們笑鬧著。

“我摸到兩個大白饃。”老趙頭大笑著，臉上的兩坨疙瘩肉因為激動而顫悠悠的。小白菜尖聲地叫了起來，叫得很響，但大家都聽出了，那是一種快樂的叫。

正瘋著，老王頭背著手走了過來，臉黑得跟死了爹似的。

老趙頭眼疾手快，尷尬地將手閃到了一邊。人們還在笑，但都笑得有些不自在，跟自己上前硬摸了小白菜一把似的，臉上都訕訕的。

面疙瘩一見老王頭出來，也覺得有些掃興，戲還沒看過癮就突然被人拉上了幕布。他扭頭一看卻發現人堆里不見了毛丫與小溜子，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聲不響地從人堆里抽回了身子，往自家的果園里走去。

他的目光迅速地滑了一遭，然后慢慢移動，很快停在了果園草扎的小棚棚上，那小溜子正抱著毛丫坐在他搭的木床上。面疙瘩忙蹲進自家的毛渠里，心里暗罵：“這狗日的怪會找地方。”

那小溜子果然不是什么好鳥，把老趙頭剛才的那一手全學到了，還活學活用：“毛丫，讓我摸摸你那里頭都有啥。”說著便把手不客氣地伸了進去。毛丫不好意思地掙扎著，越掙扎小溜子抱得越緊，那小溜子身子一軟朝毛丫撲了過去，死死地把毛丫壓在了身子底下。面疙瘩頓時臉騰地紅了：“壞了，這壞慫要禍害人了。”他不知該竄出來阻攔還是該繼續地躲著。

“嗯哼”有人大聲地咳嗽了一聲，嚇得兩個男女像驚弓之鳥，一瞬間撲撲騰騰地散了。面疙瘩蹲在毛渠里大氣不敢出一個，等那兩人跑出他的果園，面疙瘩才紅著臉從毛渠里鉆了出來，“奶奶個熊，跟老子偷人一樣。”

他站起身來，才發現是老王頭。老王頭一看是他，便遠遠地打招呼：“面疙瘩，又到地里蹲坑啊，你這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小心蹲出痔瘡來。”

“是王哥，瞎轉啥呢。”面疙瘩覺得老王頭出來得真是時候，正好攔住了自己兒子犯錯誤。

“我看看你家的梨樹果坐得好不好，面疙瘩，你家的梨花開得好啊，果也坐得好，今年你又撈美了。”老王頭羨慕地吧唧著嘴。

“王哥啊，你家果園也該留給小溜子了，這小溜子離婚也有好些年頭了，你得給他找個正經事做做，也好讓他趕快娶個老婆再成個家好過日子。”話溜出了嘴，面疙瘩忍不住想點一下。

“誰說不是啊，可這個二流子不正混誰能要他。”

“王哥啊，不是我說你，你可得好好管管你家小溜子，我可看到他糾纏人家毛丫呢。”面疙瘩下決心終于說了出來。

“呀，那可不敢胡說，面疙瘩，飯可以胡吃話可不敢胡說。那小溜子在毛丫面前都是個當叔的人了，當叔的人能干這事？這毛丫還是個孩子呢，你說這話可要毀了孩子。這話要讓老趙頭聽到了，不給你兩個大耳巴子才怪呢。”老王頭大呼小叫的，像是屁股著了火。

“這老趙頭，也該管管他家毛丫了，這么大的姑娘了還跟小溜子這當叔的亂瘋。”面疙瘩張著嘴想把事點破。

“面疙瘩，趕快把嘴夾緊，你再胡說我可跟你翻臉，那老趙頭可不是好惹的，上次偷水的事你還沒吸取教訓啊，管他家蛋閑事，當心羊肉沒吃上還惹一身騷。”老王頭聲音很響，一聲聲砸在面疙瘩身前，擲地有聲。

面疙瘩一聽就蔫了，想起上次偷水的事，一下子如同嘴里一不小心掉了個蒼蠅，窩了一肚子的火。想想老趙頭也不是什么好鳥，還是少管閑事為妙。

第二天下午，毛丫樂顛顛地跑到面疙瘩家的院里找妞妞跳皮筋。妞妞還在抽條的身體瘦得跟只麻桿桿，跳起皮筋來小身板似只風箏在空中飄。毛丫穿了個緊身的粉色T恤，全身飽滿得跟梨花上的花芽，鼓鼓地往外冒著，她笑起來聲音很瘋，咯咯咯地，引得在院子里扒葡萄的面疙瘩老忍不住地往她身上瞧，這真是個瘋丫頭！她的腳尖上上下下地在皮筋上快活地飛舞著，圓鼓鼓的小屁股一左一右地扭著，兩個飽滿的胸很好看地甩著，面疙瘩看呆了。

邊看面疙瘩忍不住地想：“毛丫這死丫頭片子也真夠瘋的，長得也挺有味的，像顆大水蜜桃，別說小溜子這樣的二流子忍不住想咬一口，這是讓別的男人見了也忍不住想嘗一嘗，母狗太騷就招公狗。”

“啪”，面疙瘩的腦袋狠狠被蔡金花打了一巴掌，“老不正經的，盯著小姑娘的屁股瞎看啥呢，不怕你眼睛長雞眼。”

一句話，嚇得面疙瘩忙拾起了手中的活。他又忍不住地看了看自己的閨女妞妞，妞妞笑得怯怯的，兩個臉蛋上透著羞澀的紅，讓他心里很踏實。他覺得還是自家的閨女好，女孩家家的就得懂得自重，不然身子還沒長熟就招上野貓了。

六

面疙瘩覺得這陣子自己害了病，不是別的毛病是心病。

毛丫的身子越來越鼓，成了面疙瘩心里頭的病。

面疙瘩有事沒事的眼睛老停在毛丫的身上，他腦子里禁不住地會竄出小溜子的一雙手在那片鼓鼓的地方揉著搓著，把毛丫的身子搓鼓了，他感到心里不踏實。快高考了，不知小溜子這壞慫對小姑娘下手了沒有。

想著想著，他的兩腳就直愣愣地定在了老趙頭家的大門口。他幾番想進去，可又不知該怎么扯出這個話頭，又怕好不容易扯出來了被老趙頭的難聽話再堵回去，他只得猶豫著又退回了自家的院里。平日里碰到老趙頭，他幾次忍不住想把小溜子賣了，可話到了嘴邊，又像喉嚨里咯了塊骨頭，話活生生地卡住了，再看看老趙頭那雙愛占小便宜的小眼睛，他強忍著把話咽了回去。萬一那小溜子跟毛丫也就是瞎胡鬧，不壞了毛丫的名聲嗎，他想想老王頭的警告也對，這老趙頭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別弄不好自己里外不是人。

面疙瘩的眼神瞅著瞅著，就從毛丫身上挪到了路上。面疙瘩最近要忙一件大事情，這件事情就是和老趙頭、老王頭三家從自家的院子到三家的果園里鋪一條石子路。三家人從院子到果園是條土路，說是條路，一到了春天腳一下地，厚厚的土就立即蓋住了腳脖子，到了下雨就更遭殃了，滿路的泥濘走人都成問題，更別提走車了。打藥、上肥費老鼻子勁了。到了秋天采收的季節，老板遠遠地來了，可大車就是進不到園子里去，車拉肩扛，每個梨蛋蛋都要從地里一筐筐地扛出去。

牽頭人是小白菜，三家人誰都沒說啥，修路是個好事情。不僅如此，一說到修路，多年不說話的老趙頭與老王頭兩顆腦袋也緊緊地碰在了一起。三家人利索地從口袋里掏出了一萬。錢由老趙頭掌管，老王頭和面疙瘩都不大樂意，可又有啥法子呢，老趙頭活絡，既會算賬，里里外外又會張羅。最后老王頭又提出，讓小白菜管賬，面疙瘩雖覺得自己拿了錢卻沒了做主的份兒，想著和老王頭的交情也不得不答應了。

路修得很快，老趙頭忙前跑后，半個月修到了面疙瘩家的果園大門口，面疙瘩樂得合不攏嘴，他盼著快快把自家果園旁的路修好。面疙瘩天天盯著自家的路，可修路的進程卻莫名其妙地停了下來。面疙瘩眼巴巴地瞅著，明明再往前修修三家就都皆大歡喜，可修路的進度卻停了下來，不知道哪兒出了問題。面疙瘩去老王頭家催了到老趙頭家催，老趙頭的眼皮耷拉了下來，面疙瘩沒弄明白啥意思。

問了小白菜才知道沒錢了，“沒錢了三家人再攤點啊。”面疙瘩急切地望著小白菜。

“按當初咱三家的協議，那路已經修到了你家果園門口，再想多修你得自已家修，憑啥三家人再攤點啊。”老趙頭把難聽話撂了出來，面疙瘩一聽就急了。

老王頭一看情形不對，忙主動提出三家再攤點，把路一直修到面疙瘩果園里頭。老趙頭頭一擰，扛著脖子說：“要掏你掏，這事跟我一毛錢的關系也沒有，說好了修到各自的果園門口，誰想多修誰自己掏。”

面疙瘩的果園在兩家果園的后頭，他總算弄明白了，自己又被人不聲不響地算計了一把。雖然老王頭也一直要把錢掏給面疙瘩，面疙瘩人來了脾氣，他覺得自己老實卻要活得有骨氣，這次他愣沒讓兩家人再掏一分，自己又掏了五千塊錢把路一直修到了果園頭上。

得了便宜的老趙頭自然走起路來得意地搖頭晃腦，面疙瘩見了老趙頭頭一扭，再不愿搭理這老東西。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了，要禍害也是禍害老趙頭家的人，跟他一毛錢的關系也沒有。

每天走著這條路，面疙瘩心里氣鼓鼓地直罵老趙頭：“老雜毛，別看你今天笑得好，到時候讓你哭得比死都難看。”

七

果園里，枝葉茂密地向外伸展著，眼看著果園里的梨子一天天地鼓脹起來，面疙瘩就閑了下來。

一閑下來的面疙瘩又把心思搭在了毛丫身上，毛丫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等著妞妞去上學，鼓鼓的胸彎在面疙瘩眼前形成了一個好看的弧度。面疙瘩再看看妞妞又黑又瘦的，快高考了，孩子這些天用功得過了頭。孩子辛苦了，面疙瘩心疼地想。再看看毛丫圓鼓鼓的身體，圓得有些夸張地往外冒，不知怎的，面疙瘩覺得毛丫這些日子胖得有些沒那么帶勁了。

面疙瘩閑的時候老琢磨這個事，那小溜子到底有沒有再碰毛丫，他時常想著想著入了神，過后又覺得自己的念頭很齷齪。關我個鳥事，他生氣地罵自己。

天越來越熱，人們一層層地把衣服脫到了少得不能再少的程度。毛丫再在面疙瘩眼前晃時，面疙瘩眼神卻不由地放在了毛丫的肚子上，這姑娘的肚子也比妞妞圓多了，小溜子到底有沒有和毛丫……沒事時，他一個人偷偷地盯著毛丫的肚子瞅。

正當他被這個古怪的念頭折磨得睡不著覺時，妞妞急匆匆地從學校跑了回來，表情讓面疙瘩嚇了一大跳。原來，下午一節體育課，老師讓同學們跑步，這本來是個最平常不過的體育項目，可毛丫卻突然昏倒了。天太熱，老師和同學們都以為毛丫熱得中暑了，急忙忙地把毛丫抬到了醫院。等老師和學生們等待醫生急救毛丫時，醫生卻意外地告訴大家：毛丫懷孕了，已經五個多月了，要立即引產。這個消息把老師和同學們都嚇了一驚。

面疙瘩終于想明白為什么他老覺得毛丫不對勁，原來這丫頭真的出事了。

出了那么大的事，一向得意洋洋的老趙頭氣得一蹦三跳，發誓要把做壞事的臭小子送到公安局。誰知，毛丫一聲不吭，不管老趙頭用什么手段毛丫就是一聲不吭。

毛丫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星期回家了，回家的毛丫再沒去上過一天學。六月底，正是妞妞參加高考的時間，毛丫躺在自家的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看著毛丫，面疙瘩的心像被啄木鳥狠狠地啄了一下，多好的姑娘，他覺得自己也挺不是個玩意的，他覺得小溜子應該對這件事負責。

晚上，他到老王頭家去串門，才發現小溜子這混小子早溜得沒了人影。老王頭告訴他小溜子到外地打工去了。怪不得這么久都沒見到小溜子，這個二流子。面疙瘩總覺得出了那么大的事，老王頭家不該這樣虧待毛丫，可老王頭脖子一擰說：“那可不敢胡說，憑啥說毛丫肚子里的種就是小溜子的，那瘋丫頭，像她爹一樣沒事四處冒騷氣，誰知那丫頭被誰壓了蛋。”

面疙瘩不得不把自己看到的事告訴了老王頭，誰知老王頭面無表情：“蒼蠅不盯無縫的蛋，我早看到多少回了，恁大的丫頭片子老偷偷地勾著小溜子往你草棚子里鉆，這叫啥世道，活該！”

面疙瘩頓時驚鄂得說不出話，他的腦袋空著，像掉進了一個巨大的陷阱。原來老王頭一早就知道，他第一次覺得老王頭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還不如老趙頭，這么久都一聲不吭，夠陰險！

毛丫瘦了，瘦得很厲害，她的身體如同突然被狠狠抽去了水分，縮得扁扁的，見了誰表情都木木地僵硬著。很快園林點的人傳出毛丫去大城市了，不過不是去上學，是去酒吧做了小姐。從此，老趙頭更是跟打了霜的茄子蔫不拉幾的，再也不唱他的河南梆子了。一向愛占便宜的老趙頭第一次吃了那么大的虧，精神上一下子垮了，明顯地蒼老了許多。面疙瘩一見老趙頭就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恨自己小心眼，要是早點能告訴老趙頭，毛丫這丫頭也不會出那么大的事。

妞妞終于考上了大學，還是南京大學，面疙瘩喜得合不攏嘴，雖不是北京，那南京離北京可也不遠了，面疙瘩想想都開心。

一高興，面疙瘩就想把這個讓他激動得睡不著覺的好消息找人分享，他一抬腳就進了老王頭家。推推門里面半天沒動靜。明明有聲音，他有些不甘心，不由地踮起腳趴到窗上往里瞅了一眼，這一瞅不打緊，老趙頭正趴在小白菜白晃晃的肚皮上哭呢，鼻孔里還順著一行大鼻涕。難怪園林點的人們老說他們有一腿，沒想到還真有一腿，老王頭的小溜子偷了毛丫也不吃虧，這下總算扯平了。

面疙瘩這樣一想，心里再也沒什么疙瘩了。做人做事還是像他這樣實誠點好，他昂著頭，哼著小曲朝自家的果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