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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淌

2014-04-29 00:00:00袁遠
貢嘎山 2014年2期

1

8月底的這場雨連續下了兩天三夜。時大時小,但幾乎沒斷過。街面上積起了水,人行道邊的球形和菱形花壇里都水汪汪的。雨牽扯不斷地從空中落下,弄得一切都成了流淌不止的東西,既潮濕,又陰郁。每逢天氣異樣的時候,各種說法就在人們嘴里傳布,有人斷定這個世界總有一天會淹沒在一場滔天大水里;有時人們又說,地球將干裂得粉碎;還有說法是,末日那天,一大片遮天蔽日的火紅色飛蟲將從天而降,把所有活物吃盡。

呂心誼總想,人人都活得不塌實啊。可到底大多數人們依然在按部就班、乃至信心十足地過日子、向前奔,這很不可思議。

到星期二早上,雨才收住。中午過后,太陽遲疑地探出頭來。呂心誼瞄了眼窗外,只看到挨得很近的堅硬樓房,和一些毫無詩情畫意的耗子洞般的窗戶。她在窗前站了一會兒,將手中的咖啡喝完,然后回到洗漱間把自己收拾了一番。

街上的空氣十分清爽。被城市擠扁卻總能夠垂而不死的自然,就是這般具有怪異的生命力和迷惑人心的本事。呂心誼站在街上,她穿了條銀灰色的低腰長褲,配有長長的軟腰帶,一件玫瑰紫的薄衫。她身材誘人,衣著時尚,臉上似乎是做事得心應手又常感些微厭倦的混成神色,一頭棕黃色頭發松松地卷垂在肩,成都人把這種卷發形容為懶卷懶卷的。她伸手招了輛出租。

鉆進黃綠相間的出租車,呂心誼簡短地對司機說:“武城大街,云景雅居。”

2

費爾文這輩子都在思考自己這一輩子的生活。

人跟人不同。費爾文跟其他的男人都不同。他個子瘦小,喉結突出,腦袋溜尖,走路風風火火,喜溫的天性使他愛好呼朋喚友,總是準備著對什么發表意見,不過每當說起話來,他就不知不覺犯羅嗦的毛病,使本來算得上風趣的言談大為失色。按照費爾文自己的設想,他的大部分時間應該打發在熱鬧的、高朋滿座的咖啡館、酒吧,或者鳥語花香的風景區餐廳里,但事實卻并非如此。

此刻,費爾文坐在自家屋頂花園的六角涼亭下,看著小保姆拖干大理石地面的水漬。一邊享受雨后空氣的清澈。

小保姆穿了件粉藍色T恤和牛仔褲,長相靈秀。費爾文喜歡年輕漂亮的女人,哪怕選保姆,他也不降低要求。費爾文做事有板有眼,他在S大學的公文研究所供職,研究各類公文以及應用文的寫法呀文體變革呀之類,也給文學院的學生開點應用文寫作的課。他的個人情趣是現代詩歌研究,盡管圈子里的人認為他研究出的東西狗屁不是,但那些傷人的話從未傳到費爾文本人的耳朵里,費爾文這個純精神的愛好也就安全地持續了下來。

費爾文48歲,但不論他自己,還是別人,看著他都只有38歲。對這一點費爾文頗為自豪。他認為這要歸功于他良好的生活習性——規律而整潔的日常生活,恰到好處的及時行樂;此外,理性又樂觀的人生態度,隨遇而安,從不渴望某一天突發大財,而把辛苦掙來的錢扔進股市,或者亂作其它投資,那相當于把自己推進萬人坑。很多事情都說明,他是個隨和通透的男人。

換了別的男人,遇到費爾文當年的婚姻,恐怕多要一蹶不振。費爾文的妻子在他們兒子2歲時,某一天突然攜帶著兒子一起失蹤,不留絲毫線索。雖然在那之前的一年里,費爾文飽嘗了自己老婆神經質的蠻橫,狂風暴雨似的吵鬧,但老婆那出人意料的一舉,實在是說不出的陰狠,費爾文不僅瞬間陷入孤家寡人的境地,而且完全在朋友、尤其是女性朋友面前給不出說法。幸虧他天生有化尷尬為說笑的能力,同時又做地下工作一般,到處搜尋妻兒的下落。一年后,費爾文從居住在另一個城市的岳父母家找出了兒子,他老婆卻早跑到了上海,在那兒安居樂業了。

費爾文那個老婆、現在要叫做前妻,比他小12歲,長得性感結實,與費爾文同樣的身高,可看上去比費爾文高大。當年老婆對費爾文是一往情深,投懷送抱,結婚的頭一二年也是賢惠溫順,人見人夸。天知道為什么說變就變,生下兒子不到一年就成了母老虎。尤其令費爾文黯然神傷和費解的是,她對費爾文的由愛到恨來得既陡峻又堅決,絕無商量的余地。費爾文把兒子領回了家,遠在上海的老婆卻毫無迷途知返之心,而是堅持要離婚。

只有費爾文自己心里清楚,一個單身男人拉扯一個曾被丟在爺爺奶奶家整整一年、由此變得孤僻古怪的兒子生活的艱難。但每次跟人說到這一點,包括說到自己背信棄義的老婆時,費爾文不知不覺就用起了喜劇語法,像是在說散打段子。大概他內心里那個看不見的自己認定,拿那些要命的事打趣是個好辦法,那樣說出來自己就不覺得有多么痛苦了。他一個人還是給了兒子一個像樣的家,吃穿有模有樣,家里有男人有女人,性別上沒怎么太失衡。女人就是小保姆。

老天有眼,費爾文總能找到如意的小保姆,既為他分擔家務,也乖巧悅目,常伴左右。這也算冥冥中的補償吧。

本來日子一直這么平平穩穩走下去的,但近兩年來費爾文心里微微起了波瀾,他老在不由自主地想一個問題,那就是,什么是能讓他長久放心地感到滿足舒適、遠離孤寂的常態?這當然跟年齡有關。費爾文在一次夢中夢到老之將至,醒來后發覺那就是擺在眼前的現實。而步伐越來越快地向他罩來的老年,按照現在的狀態走下去,無疑是要落入孤單凄冷的。

不僅如此,更令人擔憂的是防不勝防的隱秘危險。上個周末,一個腹部過早鼓起來的做省交通廳長秘書的小伙子,和他的幾個朋友前來拜訪費爾文。費爾文心情鼓舞,令小保姆從樓下超市買回一箱啤酒,又開了一瓶人頭馬,在屋頂花園置酒開宴。座中有兩個睫毛翹翹的年輕女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喝了酒的費爾文興致勃發,不但口若懸河,還當場賦詩。等夜闌人散,小保姆送客到樓下,費爾文搖搖晃晃中滑倒在地,他伸手摸到鼻子下,熱乎乎的液體讓他的腦袋一下就傷感起來。

再過5年10年,他還能如此忘形縱情么?一腳滑倒在地那就爬不起來了,誰來把他扶起?還有女人左顧右盼向他眉目傳情么,誰還有興趣招惹一個老頭子呢?也許壓根就沒什么人來拜訪他了。所有即興之趣,都是偶然,片段,是轉瞬即逝的泡泡,但生活卻在延續,想要像皮膚一樣隨時裹在身上的溫暖,只能依靠一個溫暖的常態。

這個常態,說來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個伴侶,一個真正的伴侶,供應著的恒溫。可那樣的女人在哪呢,費爾文并不想寄希望于一個保姆;但就說保姆,沒有哪個小保姆呆在他家的時間超過三四年,年齡稍長,她們就要去談戀愛,結婚,成為他人之妻,總之結局就是離開。

費爾文想,終究有一天,他會變成一個躺在床上一言不發的孤老頭。

小蕊拖好了地。小蕊是這個小保姆的名字,她說:“費叔叔,還要干什么?”

小蕊來家半年多了,說話做事還是帶著一股怯勁兒,總是畏畏縮縮、把自己收得很緊的樣子。不過轉過背去跟費揚一塊時,她又神氣活現起來,她和費揚還經常在背后抨擊費爾文,說他小氣,話多,管得寬,水龍頭開大了要嘮叨,多開幾盞燈也嘮叨。費爾文哭笑不得,說,“我簡直養了兩個叛徒。”也難怪,小蕊才17歲。

費爾文用過的小保姆,幾乎都是從青澀的小果子,長成鮮艷豐潤的大姑娘的。小蕊有一天也會如此。

費爾文笑呵呵說:“想不想拿杯茶到這來喝,跟費叔叔聊聊你們老家,你們村兒?”

小蕊搖搖頭,下樓去了。

費爾文也不見怪,他對女孩子一向是很寬讓的。

費爾文又在想那個常態問題。費揚今年12歲,他很快就會22、32歲,那個時候他就將近六七十了。他的身體狀況也大不如前了,雖然還不見有大病襲來的征象,但他出門爬山開始喘氣,舌頭上像總有一層舌苔,一到晚上就胸悶,說不定哪天他一頭栽倒在地真就沒力氣爬起來了。

所以,他這種情況的男人,日子表面上輕松,實際上毫不省心啊。

但很快費爾文又忘了不快,專心專意享受起手中的綠茶和香煙來。

3

云景雅居是一片色澤華麗的住宅園,樓體高低錯落,種有梧桐、紫薇、木芙蓉和一些不結果的果樹的花園,顯出精雕細琢的設計意味,每家每戶都是弧形露臺和凸窗。呂心誼覺摸到一種高額支付但氣息冷漠的生活。院子里有人在發動小車,一個男人走進一個單元,一個保姆模樣的女人拎著兩個裝滿蔬菜水果的塑料袋,腳步懶散地走路,整個院子給人的感覺卻是闃靜無聲。這樣的日子會把人過死掉的,呂心誼馬上又對自己做個鬼臉——那么住在哪里不會把人過死掉呢?

她乘電梯到了10層。找到要找的門號,按了門鈴。

開門的正是打扮入時的宮穎。她和呂心誼彼此向對方展開笑臉,臉上都是那種好久不見的神情。

呂心誼進入客廳坐在沙發上。兩個女人相互對對方的氣色、外貌作了一番驚喜的肯定后,呂心誼說:“從上次你回來到現在,一晃又是好幾年了吧,”她微微揚起下巴,像在估算究竟晃過多少年,“時間不想不覺得什么,一想心里就嚇一大跳。來的路上我突然回想起有一次我們一起到培根路上買菜,你跟我說怎么不好意思跟小販討價還價,一會兒我發現身上的錢包不見了,那年我大學剛畢業,你看,轉眼就是十一年。幸好我們都青春永駐啊,時光如梭,但我們依然生機勃勃。”

宮穎笑道:“我就喜歡你這個樂觀勁兒,一點沒變。”她從一只琳瑯滿目擺著酒瓶的酒柜里拿出一瓶干紅,又從冰箱拿了一罐冰塊和一瓶葡萄汁飲料,說,“喝點涼的吧?不耽誤喝茶。”

茶幾上擱著一壺已經泡好的茶,透過淺啡色的玻璃壺,可以看見里面是加有紅棗、枸杞、菊花、當歸的八寶茶。茶壺邊躺著一只精致的銀色金屬煙盒。宮穎迅速調好兩杯冰酒,遞給呂心誼一杯,順手又倒了兩杯茶。

呂心誼抿了一口,含蓄而飛快地打量了一下這套房子。她拿不準這是宮穎借來的,還是租的,房間里家具簡潔,卻也不乏體現私人情趣的東西,電視機柜上端的架子上,擺放著木頭人、描金銅盤、陶傭、攝影圖冊之類的玩意,墻上掛著手工掛毯,看來是有人常居的房子。她情人的?

宮穎將煙盒打開,伸向呂心誼。她們各拈了支煙,點上。呂心誼有個私人愛好,喜歡看人吐第一口煙,當什么人點上香煙并吐出第一口的時候,眼前的空間立刻就改變了,充盈起來,柔軟起來,并有了充滿事件的感覺。她看到了輕煙后面宮穎眼周的細紋,隨之把自己嘴里的煙吐出來,問:“什么時候到的?”

“今天上午。”

“這次來是為公事還是私事?”

“都有吧。”

呂心誼又喝了口冰酒,好像一個恍惚中猛地想起,她跟面前這個女人其實并不太熟,從來都沒太熟過。她們一起吃過飯,說過話,買過東西,也知道對方的很多事,可彼此并不太了解,那指的是一種情感上的了解,融會貫通的、非符號似的了解。而現在,她們就像知根知底的老朋友般,在重新聚首的這一時刻,奇怪地說著好像可以心照不宣的話。

呂心誼問:“準備呆多久呢?”

“一周左右吧。” 宮穎說。

呂心誼等待著,果然宮穎說:“我這次來,是想見見費揚。”

“我好長時間沒見費揚和——費老師了。真是的,應該有兩年多了吧。”

“我想請你幫個忙,”宮穎將煙頭按滅在煙缸,說,“我只想單獨見一下費揚,你看能不能幫我怎么安排一下。我找不到更合適的人了。”

宮穎和費爾文過去的事情,呂心誼是知道的,費爾文給她講述過不少。想到那些事情,呂心誼便聯想到一個頭發稀疏、強作歡顏的費爾文。看來至今宮穎對費爾文的厭憎還在持續,不過她確實該見見費揚了,一個母親,她對自己的孩子放棄得太久了。見了之后呢?呂心誼來不及多想,她馬上想到背著費爾文安排這個見面的難度,找什么理由把費揚帶出來?找什么理由跟費爾文說?

幾個小時后,兩個女人一起下樓,她們出了住宅院大門,向一間餐館走去。

“你知道嗎,”呂心誼繼續說,“培根路那兒大變樣了,菜市已經不存在了,老房子也拆了。想不想什么時候去看看?”

宮穎說:“好啊。”但她的心思顯然不在那上面。

4

費爾文接到呂心誼的電話,說:“你還健在呀?總算想起給我打個電話來了,費心費心。”

呂心誼也在電話那頭說了幾句玩笑話。她跟費爾文約好,次日下午去看望他。

放了電話,費爾文在屋里跺了幾步,環顧著自己的房子。

這套房子是宮穎離家2年多后他買下的,也是他憑借一個人的力量,把這三室一廳帶屋頂花園的房子弄出模樣來的。購買并弄妥一處安居之所,不是一樁易事,那是一個人、尤其是一個男人生存能力、責任感和生活態度的重要指標之一。裝飾房子的過程中,費爾文心中暗懷期盼,希望宮穎回頭是岸,只要她回頭,那就是一個黃金海岸,這套房子和他對她的懷念之情便是實實在在的證明。宮穎跟著費爾文的那幾年,日子過得緊,生孩子帶孩子都是在S大學那種狹窄的老式筒子樓里。當年的宮穎倒是沒出過怨聲,費爾文自己回頭去想,卻是多有感慨,畢竟宮穎比自己小12歲,以那樣的花樣年華,卻能夠安貧守淡;而那幾年,費爾文熱衷的是墻里墻外花兒開,春色連綿,歡宴不散,既然宮穎有大氣磅礴對待他交往其他女人的態度,他也就順水推舟,經常把家務丟給宮穎,自己伙同另外的女孩子出去逍遙。

宮穎抽身離開后,費爾文反省自己,是不是那時候他有些過于自我,為宮穎考慮得少,以為她對婚姻滿足就夠了,讓宮穎受了冷落,使她回顧過去時,恨怨從中而來?

搞好這套房子,費爾文親自跑到上海,找到宮穎,態度謙恭,苦口婆心,情理并舉,想說服她回家。從費爾文的角度,宮穎尚還年輕,并不真正清楚什么是好男人。外面的花花世界雖說繽紛精彩,但真正的幸福還是自己熱乎乎的、看得見摸得著的家。

哪知宮穎跟本沒有回頭的意思。宮穎甩過來的話硬邦邦,那就是兩個字:離婚。

為了達到離婚的目的,宮穎表現出匪夷所思的無情無義。為了跟費爾文徹底一刀兩斷,她連自己兒子也不聞不問,恨屋及烏,全盤拋棄,數年如一日,不僅不給費爾文打一次電話,也不來看上一眼費揚。一副對親情斬盡殺絕的姿態。

宮穎如此表現,費爾文也冷了心。拖了四五年后,他也就松了口,離就離吧。

費爾文心里想的是,你宮穎總有后悔的一天,就算你年輕,貌美,春光燦爛,就算你跑到外面后猶如脫胎換骨,變得堅強能干,可究竟能蹦達幾下?好景不常在,歲月不饒人,等你年老色衰,孤身一人,門前冷落車馬稀,你才知道鍋兒是鐵打的,日子是不好過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哪有一輩子都是高潮的好事。

沒了老婆,身邊還有朋友。家里女主人缺席,正好方便女人們往來不絕。但費爾文日益發現,朋友也靠不住,特別是女人,無事可干了,跑來玩玩;平時卻連個問候電話也少打來。你要有個頭疼腦熱,有個三長兩短,誰來過問?這引起費爾文的反思:一,他對女人究竟有沒有吸引力?二,一個人是否真的能跟另一個人建立一種長久、安穩、知心著意的關系?

就像呂心誼,費爾文向來把她當紅顏知己,待她是不薄的啊,可她也三心二意的,沒個常性,對他說忘就忘。不知這次突然打電話來又是遇到了什么事,還是過得無趣了,一轉念念起了舊友。

費爾文喊了聲小蕊,說:“給老爺倒杯新茶來。”

小蕊翻個白眼,咕噥著說:“好意思自稱老爺,裝腔作勢。”

費爾文聽見了那聲咕噥,小蕊這話簡直跟她表姐小青、費爾文原先用過的一個小保姆一模一樣。他自己一笑,這些女孩子啊。

費爾文舒手展腳在沙發坐下,不管怎么說,他都是歡迎呂心誼來看他的。

5

呂心誼走向停在住宅院門口的一輛翠綠色路寶車。車旁站著眉黑唇紅的陸雪飛。陸雪飛橫一眼呂心誼,將車鑰匙扔給她,說:“永遠讓人家等你的拖沓鬼,你能不能守點兒時?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寶貝車,完璧歸趙,沒耽誤你的事兒吧?”

呂心誼笑道:“車又不是內衣,時刻離開不得。就是內衣,也有被完全放在一邊的時候嘛。”

陸雪飛說:“現在的女人,說話整個就是一個肆無忌憚。”說著話雄赳赳地走到副駕那頭,拉開車門,“上車開路。”

說不清從何時開始,每次看到陸雪飛,呂心誼心里都會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她覺得這個女人內在的分裂已經外化了,在她溫順、寬讓、關懷的性格中,有一種強悍、霸道、甚至粗蠻生長出來,扶搖直上,仿佛一只漂亮的昆蟲長出了侵略性的腳腳爪爪。這種感覺只有近距離接觸才感受得到,外表看去,陸雪飛還是那個雅致端莊的女人。

什么緣故呢,跟她嫁了人有關?還是因為陸雪飛其實跟任何表面上過得富裕滋潤的女人一樣,被看不見的壓力磨粗了?

呂心誼發動著車,問:“去哪兒?”

“去南草坪吧。那兒有吃有喝,吃了飯我們可以消消停停喝會兒茶。”

“喝茶改下次吧,”呂心誼說,“下午3點過我要去費爾文那兒。有點事兒。”

等著上菜的時候,呂心誼還是跟陸雪飛談起了宮穎和費爾文的事情。呂心誼問:“你說宮穎為什么會突然這個時候跑來,想見費揚呢。”

陸雪飛推測,是不是宮穎想把費揚帶走?日子過久了鬧心,人的心思也容易波瀾起伏,“尤其是女人。”陸雪飛說,“宮穎大我們3歲的話,也該三十六七了吧,女人到了30過半的年齡,會產生跟過去相左甚至整個背道而馳的想法。她突然意識到親情的分量了?突然想改變生活、又想要孩子了?”

呂心誼嚇一跳,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就太負不起這個責了,整個事情她將脫不了干系,她怎么跟費爾文交差?盡管在外人看來,獨自帶著兒子的費爾文是從來不犧牲自己的享受的,而且一直以操心極少的輕漫方式來對待費揚,那些叫一般做父母的人極度勞神費力的事,諸如孩子不認真吃飯啦,在外面玩得樂不歸家啦,淘氣磨人啦,費爾文統統不當回事,讓費揚放任自流。哪個朋友要帶費揚出門玩,費爾文批準得非常爽快,絕不會先考察一番人家的責任感細致勁兒才作決定。有次呂心誼在費爾文家便飯,5歲的費揚要蹲廁所,小保姆聽見樓下送奶人吆喝的聲音,拿著奶鍋下樓打牛奶去了。這頭小保姆剛出門,廁所里費揚就喊:“爸爸,我拉完了。”費爾文安坐不動,運筷如飛,說:“你小青姐姐剛下樓,你在呆里面等會兒,等她上來給你擦屁股。”轉而對呂心誼:“不管他,自己吃。”

幸好費揚很少生病惹禍,沒給費爾文增添額外麻煩。

但呂心誼明白,事實上在多年的朝夕相處中,父子倆已經建立了一套生活體系,他們在情感上是相互依賴的,習慣上是彼此支持的,他們誰也缺不了誰。假如宮穎要悄悄帶走費揚,費爾文不可能善罷甘休。

陸雪飛又說:“他們兩個也挺有意思的哈,當年鬧那么厲害,離個婚又扯那么多年,費爾文現在對宮穎是不是還有不舍舊情的意思啊。”

呂心誼說:“不知道。不過從宮穎那方面,是不可能回頭再跟費爾文重修舊好了,哪怕她如今的生活是一團糟。其實說起來費爾文也不是什么壞人,身上也沒什么嚴重惡習,可宮穎就是對他厭恨到極點。”

陸雪飛笑道:“是啊是啊,一個女人討厭一個男人,并不一定因為對方是個壞人。在別人看來,兩個都是好人,但他們中的一個就可能對另一個恨之入骨,特別是有一段緊密的共同生活后。這么多年宮穎連兒子也不理會,也許就是不想跟費爾文有任何牽連,連想都不愿想到他,而一旦跟費揚有聯系,就會使她聯想到費爾文。”

呂心誼拿著一張餐巾紙沒目的地折疊著,說:“啊,有道理。但那是為什么呢?因為對方總是喚起自己心里最不愉快的感覺,惡心?絕望?還是別的什么?”

她把餐巾紙一條條撕開,心里只希望宮穎別真的不聲不響把費揚帶跑了。

第一道菜端上桌,呂心誼忽聽陸雪飛一聲感嘆:“人這種東西就是怪,有時候怎么折騰都沒事,有時候好像莫名其妙的就被收了命。收人命的東西太多了,何止絕望、惡心、郁悶……難怪有人說,生活就是掙扎。”

呂心誼睜大眼睛看著陸雪飛。陸雪飛說:“開吃吧。”

6

兩年不見,呂心誼的第一感覺是,費爾文面貌依然。費爾文臉上皮肉緊致,眼圈處也不見皺紋。唯有笑的時候,呂心誼看出那張臉松動起來,皺紋倒沒添多,卻顯然有虛腫的樣子。

費揚長高不少,滿頭亂發,穿著幾乎垮到膝蓋的吊檔褲。呂心誼擁抱著費揚,說:“真長成大人了。越來越帥了。”

客廳的櫥柜里一瓶挨一瓶擺放著水井坊,茅臺,劍南春,小糊涂仙之類的高檔酒,這樣檔次的酒費爾文自己不可能買。呂心誼笑道:“日子過得奢侈嘛,這么多好酒。”

費爾文擺一下手說:“人家送的。我是早想通了,有好東西我就享受,該吃吃,該喝喝,不說今朝有酒今朝醉,至少不虧欠自己。人這輩子總要有個想頭,說不定哪天腳一蹬就見閻王去了,誰說得清楚呢。人活著就那么回事,活到我這歲數也就活明白了,什么叫生活的意義?往悲觀里說是零,往實在里說,就是最基本的幾樁事,吃喝睡,能滿足這幾樣,也就不枉一輩子了。說白了這就是返樸歸真。”

小蕊送了茶來。呂心誼有意識地把話引到宮穎身上,她問:“最近宮姐跟你聯系沒有?”

費爾文說:“她現在在哪我都不知道。費揚的撫養費都半年沒寄了。”

“費揚馬上該開學了吧,他看上去不錯,都長高好多了。”

“上幾個月他自己拿著我的醫保卡,跑到藥房劃了幾百塊錢的什么增高劑吃,怕自己長不高。費揚這小孩比較自立,生個小病、跟人家打架把手打破了,都自己拿我的醫保卡到藥房劃藥,衣服鞋也自己買。但毛病也不少,上網,管不住自己,到現在假期作業也沒完成。上個期末考試沒考好,跑同學家里住了兩天,還不跟我打招呼。嘿,我當時心想你小子翅膀還長硬了,你不回家我樂得清閑,我看你熬得了幾天。”

“那你不急嗎?”

“我有什么好急的。皇帝不急太監更不急。道理我早跟他講清楚過,自己的事自己負責。看嘛,整個假期沒心沒肺地耍,現在就必須趕作業。”

呂心誼笑了,趕緊說:“我先把正事給你說了哈。”理由早編好了,一個在晚報做教育記者的朋友要找幾個學生聊一個學生心理話題,她想把費揚帶過去。“一會兒我請你們吃晚飯,7點半我把費揚帶走,兩個鐘頭左右就送回來。”

這種事費爾文一般不反對。把費揚從他的房間叫出來,費揚聽了晚上的安排歡天喜地,又回屋做假期作業去了。

費爾文關心起呂心誼的個人生活來了,問:“結婚沒有?”

呂心誼笑道:“這問題問了多少年了。”

“關心你才問。”費爾文說,“你哪年畢業的?……那今年也該33了。放在過去,三十幾要算中年了,你不要笑,當然了,現在的女人33也還年輕,但女人到一定年齡,還是要有個安穩的家比較好,碰到合適的,就不要再猶豫。人年輕的時候沒牽沒掛是福,到三四十歲再沒牽掛,就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啊,那就太虛了。”

整個下午,費爾文圍繞著結婚呀、生活常態呀說個不絕。他簡直是在作個人演講,借機抒發多年聚集的人生感想。呂心誼猛地意識到,事實上費爾文從沒弄清過她的真實狀況,總是問了問題后,他自己便流水般說開了,想當然地認為她是這樣或那樣。不過話說回來,不論她個人實情如何,他的話都不無幾分道理,呂心誼也就聽之任之,隨他說去。

不等呂心誼發問,費爾文主動談到自己的婚姻。不少人給他介紹結婚對象,但三四十歲離了婚的,他不感興趣,那一般都拖著個小尾巴,一個費揚就夠他嘔心瀝血了,再來一個既花錢又磨人的,就是無盡的深淵。所以不管那樣的女人條件再好,再怎么向他表示渴望家庭忠實情感,費爾文都穩若磐石不動心。二十幾歲的女孩子,費爾文講到,不乏對他有意思的,他說了兩個女孩,一個S大學文學院研究生,一個IT公司的銷售主管,可對他來說年齡太小,那就是個大問題,難保越到后來他越應付不來,你白發蒼蒼,她花容月貌;你偏安喜靜,她心潮起伏,你就是再多的錢也買不來她的歡喜,以及忠誠,這可是實話。有的男人偏撿小女人套,那是為了撐面子自討苦吃,表面風光,內心煎熬,費爾文沒那么自不量力。呂心誼猜測,另一個原因是,費爾文還記著當年宮穎帶給他的教訓。

但費爾文話里明顯還是對婚姻有所期待的。他想要什么樣的女人?成熟而又沒孩子也不打算要孩子、并且還喜歡費揚的?呂心誼不打算認為,那是費爾文無意中在暗示什么。

好在費爾文不需要呂心誼跟他的話應和,他的思維天馬行空。時間跑得飛快。

7

呂心誼把車開上二環路后,對費揚說:“實話告訴你吧小子,我不是帶你去見什么晚報記者,我要帶你見一個特別的人。”

費揚說:“瞞著我爸?那是誰呀?”

呂心誼問:“你最想見誰?”

費揚聳聳肩,無所謂地說:“不要玩玄的,我最想見周星馳,還想見施瓦辛格,你叫得來嗎?”

呂心誼推一把他的腦袋,說:“嚼舌頭。你媽現在在成都,她想見你。”

她側臉看看費揚。費揚沒什么反應。

車到云景雅居大門口,呂心誼給費揚說了門牌號,說:“你自己上去吧。我這就給你媽打個手機,說你上來了。”

費揚推開車門,突然問:“你怎么肯定我就想這么見我媽呢?”

“那你想怎么見你媽?盛裝出場?改頭換面?還是希望跟你媽不期而遇,然后你扭頭就走?得了,你媽很久不見你了,肯定有很多話跟你說,上去吧。”

費揚沒動,又問:“她是專門來看我的?”

“我沒問她。對不起。”

“這是她自己的房子?”

呂心誼笑了,說:“還是對不起,我也沒問。不過我想大概是她朋友的房子吧。一會兒你可以自己問你媽。”

看著費揚進了大門,呂心誼給宮穎打了電話。她發動著車,發覺自己到何處去打發兩三個小時是個問題。表面上她好像有多種選擇,去郊外兜風,找間咖啡吧坐會兒,或者去看場電影,但細想之下沒一個可行。兜風前段時間她兜膩了,坐咖啡吧和看電影,多年前她就覺得那不是一個人該做的事,那不會成為享受休息,反倒會叫人生出不安和傷感。

這是個奇怪的事情,但實際上也不奇怪,就像費爾文一個下午對著她滔滔不絕講的話,說白了表明的就一個意思,人是孤獨的。并且越掙扎就越孤獨,越不可救藥。情感人人都想長期占據,但呂心誼越來越確切地感覺到,不論什么類型的情感,一旦你對它寄予期望,它一定叫你不好過。如今的怪現狀還是,每個人都喜歡自己端著,等著別人撲過來。所以除非有事相求,否則就是親密朋友,時間長了一樣電話都懶得打。這個說起來仿佛一種普遍的心灰意冷究竟出于什么緣故?呂心誼想到,假如有一天她真的沒工作也沒用途了,誰還記得她?就是多年之交的陸雪飛,沒事也極少打一個問候電話。而如果她這頭也沉默無聲,下次陸雪飛接到她的電話張口準是:“你這個死人……”呂心誼心里明白,那潛臺詞就是:干嗎不給我打電話?但她也不能老回敬說:“彼此彼此”啊。她只能苦笑。

費爾文說能依靠的只有一個常態,一個溫暖的常態,那是福氣。可這所謂的“常態”真能搞得來四季如春、并讓人放心依靠么?

所以,要么你自娛自樂,要么你去當那個主動撲過去的或“有用”的經常被他人記掛追蹤的人。

呂心誼拿出手機翻到電話薄上的一個號碼,想了想,又把手機扣上了。

晚上10點30分,呂心誼開著車再次到云景雅居。宮穎和費揚一起出來,宮穎說:“麻煩你了心誼,改天我跟你聯系。”

路上呂心誼問費揚:“跟你媽談得怎么樣?”

費揚嚼著口香糖,想了想說:“一言難盡。”

呂心誼大笑。笑過后她想問點什么,又覺得不太好問,畢竟自己是局外人。“局外人”這個詞忽地在她心里卡了一下,她馬上感覺到自己情緒游動兩下就癱瘓了。倒不是她樂意參合到費爾文、宮穎和費揚的事情中去,而是別的什么。呂心誼想控制一下這個情緒,因為費揚在車上,但費揚在專心致志地嚼他的口香糖,似乎沒有跟她交流的意思。呂心誼發現她無法回避自己,那個情緒背后的原因她逮到了,那就是——很多事情上她都是局外人。

哪些是她自己的事情?說不上來。沒什么特別的。這說明什么?她的生活是失敗的?空空蕩蕩的?那又是什么緣故?她渴望豐富的生活嗎,那誰又是樣本?陸雪飛?費爾文?宮穎?——當然不是。

過了會兒呂心誼想,她必須就這個晚上的事情說點什么:“費揚,我不知道你和你媽見面都談些什么。但是,”她斟酌了一下說,“如果你必須做什么決定的話,我希望你不要沖動,最好全盤考慮一下。”

費揚瞟她一眼,說:“我不明白你說的什么意思。全盤考慮什么?”他把口香糖吐出來,放進垃圾盒里,又說:“我和我媽剛才去吃了歐式冰激凌。”

“哪兒吃的?”

“假日飯店。”

8

兩天后,呂心誼接到費爾文電話。費爾文開口就感嘆:“你說為什么我身邊處處是奸細?呂心誼呀呂心誼,宮穎回來你不僅不向我報告,還跟她聯合起來,讓費揚偷偷去見她。你還會做地下工作哪,你知道這叫什么?這叫串通作案,這叫十惡不赦。”

聽這口氣,看來宮穎并未悄悄把費揚帶走了之,呂心誼松了口氣。不管費爾文作為男人怎么樣,呂心誼覺得,費爾文身上有著不論遇上什么事情,都讓人輕松的優點。

呂心誼問:“那你怎么發現的?”

“我還沒老得兩眼昏花,糊涂昏聵,何況我還有那么多年作戰經驗,從空氣里面都聞得出氣氣來。”

“是是是,你厲害。” 呂心誼問,“跟宮姐聯系過沒有?”

費爾文說,上午他給宮穎打過電話,好心好意提出請她吃個飯,不想宮穎用一成不變的冷冰冰的口氣說:“就不麻煩了。”說她有這個事那個事。昨天,費爾文說,宮穎帶費揚不知上哪玩了一天,而且非法將費揚留宿,今天早上費揚才溜回來的。費揚竟然膽敢欺騙他說,他在同學家做作業。

呂心誼聽到“非法留宿”這個說法笑起來,費爾文說:“笑什么?這怎么不是非法留宿?費揚的法定監護人是我,她宮穎不經我的同意,私自讓費揚脫離我的監控一天一夜,那就是違法,嚴重違法。”

“那你問過費揚,宮姐究竟跟他談了些什么沒有?”

“他就說他媽給了他一張銀行卡,以后他的生活費他媽每月給他打在卡上。多的費揚還不交代,跟我頑抗。”

“給費揚一張卡?那,宮姐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她有打算又怎么樣?反正從現在開始,費揚到哪去都得向我報告。不經我首肯也不能去見他那個忘恩負義的媽。我看她宮穎能怎么樣。給張卡也好,免得她老是以寄款麻煩為理由拖欠撫養費。”

“費老師,”呂心誼說,“你也就再試試,能見面最好跟宮姐見上一面吧,有什么問題也可以當面說嘛。”

“不是我硬繃著不見啊,薄情寡義的不是我啊。”費爾文說,“行,她來這套,我干嗎那么起勁?我又不是一塊望妻石,巴心巴肝等著,非見她不可。”

話雖這么說,但呂心誼知道,費爾文心里未必真作如此之想。好幾年前的一次,費爾文說話中提到宮穎,透露出他暗中心懷跟宮穎重新開始一份生活的愿望,畢竟,呂心誼從費爾文話里聽出,閱歷了那么多女人,宮穎是最對他胃口的一個。

“你真認為我該見她一面?”費爾文問。

“別問我啊,”呂心誼說,“我又不是婚姻咨詢顧問。”

最后呂心誼應諾費爾文,說:“那我試試跟宮姐提一提吧。只是試一試啊。”

9

呂心誼撥通宮穎的手機,響了八九下,才被接起。

馬上呂心誼就聽出,宮穎好像哭過。但她裝作沒聽出任何異樣,說:“宮姐,今下午有什么安排沒有,出來坐會兒吧?”

宮穎抱歉說,4點鐘她要見她們公司在這里的一位客戶,“要么晚上我給你打電話?”

傍晚6點一刻,宮穎的電話來了。呂心誼按宮穎說的,趕到琴臺路的新子云酒樓。包間里除了宮穎,還坐著年齡不等的三個男人,他們衣著不俗,兩個年輕一些的看上去是那種嘴大吃四方的角色,跟所有在外刨錢的男人一樣,是那種熱衷浮夸生活的人,嘴頭也滑,但還不討厭。出彩的自然是宮穎,她面白膚潤,化妝雅致,抽著她那精致的金屬煙盒里的煙。呂心誼看到一個笑語宴宴、揮灑自如、八面玲瓏的宮穎,舉手投足都既婀娜,又隨和,駕輕就熟地對付著三個男人。宮穎菜吃得少,煙抽得多。

吃了飯,一撥人又去了量販歌城,一直玩到11點半才收場。

呂心誼剛回到自己的住處,又接到宮穎電話,宮穎問:“你把我的住址告訴了費爾文?”

“沒有啊。”呂心誼疑惑地說,“怎么了?”

“費爾文來過。”宮穎在電話里似乎猶豫了一下,說,“他在我門口放了一只水果籃。”

10

陰天。無風。空氣中水分很重。

費爾文在領事館路的芙蓉茶樓等了半個多鐘頭,依然沒見著說好前來赴約的宮穎。費爾文沒有宮穎的手機號,只有喝著茶耐心等待。已經過一個鐘頭了,費爾文實在坐不住了,他打電話回家,可那長了八只腳的費揚又不在家。昨天他使出一計,才從費揚嘴里套出宮穎的住址,但手機號碼費揚打死也不說,說他答應過他媽不說的。費爾文哭笑不得,說:“誰把你養大的?你還吃里扒外。”

費揚說:“那是我媽。她也沒像原來你說的《人證》里面的那個女人,拿匕首刺殺自己兒子。”

那是費揚過6或7歲生日的時候,呂心誼在費揚的生日晚會上問他:假如你中獎中了300萬,怎么花你的錢?費揚說:給我爸100萬,我媽100萬,給你們大家50萬,我自己留50萬。一群人大笑之中,費爾文說:“給你媽媽100萬?你真是慷慨,很會以德報怨哪。你知道你媽怎么對你的?你媽就像日本電影《人證》里面那個八杉恭子,為了自己發財出名,連自己親兒子都不認。你看嘛,等你以后長大了去找你媽,你媽肯定就像電影里那個媽那樣,暗中拿把匕首,找個沒人的地方一下刺穿你的肚皮。等你捂住肚子回過神來,兩眼望蒼天,才明白,啊,上當了!”

在座的朋友都知道,費爾文從不介意當著費揚的面戲說宮穎,他喜歡這么無遮無攔隨口打趣。呂心誼覺得,這未必不好,就相當于給費揚打預防針了。神經鍛煉得粗糙點是好事。

昨天到晚上,費揚不知怎么又轉過彎來,主動撥通宮穎的手機,然后把電話交給費爾文。但問題是現在,他怎么跟宮穎聯系上,問清楚她到底在干什么,或者出什么意外了,被車撞了?被人纏住了?還是突然發高燒了?

無奈之下,費爾文只好打電話給呂心誼。

“宮姐的名片我擱家里了,”呂心誼說,“我手機的電話本也沒記她的號。要不回家后我再把她的手機號給你?”

合上手機,呂心誼對宮穎說:“宮姐,你還是去一趟吧。聊一聊也無關緊要,看人家費老師等你那么久。”

宮穎慢慢但堅決地搖搖頭,說:“我是考慮過才決定不去見他的,昨天在電話里答應也是迫不得已,否則他就會沒完沒了地說下去。”

呂心誼用水果叉叉了一塊西瓜放進嘴里,說:“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費老師心里面是沒放下過你的,他……”

宮穎冷笑一聲,道:“他哪里閑著了,他那些事兒我還不清楚,跟小保姆都要……算了。”宮穎低下頭點上支煙。

呂心誼拈起一只紅提,她那東想西想的毛病又有點影響她的情緒了——宮穎不會認為她跟費爾文有什么瓜葛吧?那可是活天冤枉。但宮穎若有那個想法是情理之中的:一,費爾文一向喜歡花花草草,由于個子不高其貌不揚,他更是在乎與女人周旋對女人追逐,以宮穎對費爾文的了解,肯定知道費爾文在女人問題上有著多數男人的數字化生存的理想——以征服女人的數字來證實自己的魅力。二,在性的問題上,女人曠日持久地荒著的情況是有的,習慣成自然,久了也就沒想法了;男人就很難想象,費爾文與原先的小保姆的傳言,呂心誼也聽說過一二,只不過沒怎么深究,那不關她的事;可從宮穎的角度,有關小保姆的傳說就是她對費爾文私生活舉一反三地推想的由頭。三,她呂心誼跟費爾文維持這么多年的關系,又不聲不響地斷了兩年的來往,能說一點緣故都沒有?

所以,有時候呂心誼覺得生活真是一場可恨的事情,理想的開心的事沒幾件,更不長久,來的總是這種徒添心煩又毫無意義的不著調的東西。

但她沒心情跟宮穎暗示什么,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么。

當年,費爾文和宮穎兩個人都是她的朋友,看來什么樣關系的朋友,都不是那么好維持的。

“他的生活我現在無權評論。”宮穎說,“這次來,我就是想看一看費揚。前不久有段時間,我好像出現了幻覺,老感覺費揚過得不好。”

“是嗎,為什么?”

“不知道。”

“那現在看到費揚,放心點了?”

她聽到宮穎像是無聲地嘆了口氣。

11

呂心誼在指間旋轉著自己的手機。還是主動跟朋友聯系聯系吧。長時間怠惰自閉的日子,會讓人產生自己并不貨真價實的感覺,還容易被莫名其妙的事情刺激。她真的已經對這樣的日子心平氣靜了,還是無非自欺欺人?不過,誰又可能是你對付困惑的那付良藥呢?

她撥出一個號,那頭傳來陸雪飛的平平淡淡的聲音:“喂。”

“在干嗎呢?下午有沒有什么安排?”

“在收拾東西,我們要到安縣去。”

這話的潛臺詞呂心誼明白,那就是陸雪飛一家——她老公、她女兒,一起到安縣泡溫泉。安縣的溫泉是有名的,而陸雪飛只要她老公回到成都,周末或假日,一家人常到成都周邊的各處去泡溫泉為休閑。

“好啊,好好玩。”

“好的。”陸雪飛掛了電話,連有什么事都不問一下。

12

費爾文對宮穎簡直氣憤加失望到頂。他對呂心誼也生氣,對費揚更是又氣又怒,這些人沒一個是為他著想的。這些人都太糟糕了。

從芙蓉大茶樓回到家后,小蕊還在她自己的房間睡覺。那小姑娘的覺實在多得驚人。費爾文覺得屋里空蕩得不像話,問題是,就算他把小蕊叫醒過來,跟她又能談個什么呢?而呂心誼,幾乎就是那種不痛不癢的姿態,剛才電話里,說要等回到她的住處才能找到宮穎的手機號,那都什么時候了,絲毫不為他的現狀考慮。到這時也不打個電話來問問,宮穎來了嗎?你還在茶館里等嗎?

費爾文懷疑費揚又被宮穎叫出去了。好個宮穎,還對他來調虎離山、聲東擊西的伎倆!先故意答應跟他喝茶,再背后跟費揚串通好,把費揚帶出去親熱,合伙耍他。

果然,到晚飯時間費揚也沒回家。小蕊說費揚到同學家問問題去了,費爾文怒問哪個同學,說:“不是告訴你看好費揚不許讓他亂跑的嗎?”

小蕊一副不冷不熱的口氣說:“兇我干什么?我管得了他?他是誰呀。再說原先他去同學家問問題你阻擋過啊?”

直到晚上,費爾文才收到呂心誼發來的一條短信。那短信費爾文不看則罷,一看氣得七竅生煙,呂心誼寫道:“對不起費老師,我打電話問過宮姐,她不同意把她的號碼給您。她說必要時她會跟您聯系的。”

都把他費爾文當什么人了。

費爾文不得不琢磨,宮穎這次回來到底是要干什么?突然間回心轉意,想承擔起撫養費揚的責任?那基本是不可能的,費爾文斷定,那個女人的個人想法太多,掙脫麻煩都惟恐不及。自打她一言不發地離家出走,她的行為充分佐證了她的生活意愿——輕飄飄地自由自在。看來她這次過來就一個目的:自己辦什么事,順便想看看費揚。費爾文惱怒的是,宮穎這種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方式,尤其是對他視若無物的方式,她自己逍遙多年,讓他獨自負重,現在想起來了就來動他的奶酪來了,還一聲不招呼。想得簡單啊。反過來試試,他袖手旁觀,讓她一個人養兒子,然后他來品嘗勝利果實?可費爾文能怎么辦?于情于理,費爾文也不想攔著宮穎來看費揚并親近他,畢竟費揚內心里渴望母愛,只要宮穎做得磊落點,光明正大點。

本來費爾文還想著,是不是宮穎碰到什么坎兒,產生了點懷舊的念頭?以費爾文的推算,宮穎也該遇到坎兒了。若是那樣,他費爾文主動伸個手去,跟宮穎冰釋前嫌,整頓河山,不是不可以的。而今寬敞房子有了,物質條件比過去好多了,到他這個年齡和宮穎的年齡,心態上也到了求個長治久安的時候,加上有費揚這個小孩,一家人破鏡重圓多好。以他們各自的現實,比起跟別人胡亂組合,還是知己知彼的老夫老妻——雖說是前夫前妻,更加適宜彼此。

可是宮穎喝茶故意失約的事,讓費爾文心里的星星之火,又給一盆水澆滅掉。

10點過,費揚回到家里。費爾文鐵了心,要好好跟費揚談一次,教他放明白點,不要以為父母這個情況,就可以鉆空子,不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費爾文不想當祥林嫂,但事情到這個地步,到這種關頭,他不能再清凈無為了,該說的話一定要說。

費爾文只說了二十來分鐘,費揚就趁著他打呵欠的空子說:“爸,我看時間也晚了,你也累了,明天你還要上班,你就早點休息吧。”

費爾文的確又困又累,費揚的話叫他好氣又好笑之下,還頗有些感慨。費揚還是懂事的,管他那話是不是為他自己開脫,想耳朵清凈,但話里總歸表明他是為父親著想的。

管你宮穎怎么在背后上躥下跳,事實就是,費揚是他帶出來的兒子。

13

依然是陰天。無風。

街上人流如蟻,車輛如織。

呂心誼去雙流國際機場接一個朋友。到了機場看了滾動牌,才知道那個人的飛機要晚點一個多小時到達。

她到售書廳買了一份生活周刊,走進機場咖啡廳。機場咖啡廳的飲品沒有可口的,可那是打發時間的一個安靜去處,那兒的顧客一般都很少。

進入咖啡廳,呂心誼一眼看到了坐在角落的宮穎。宮穎背對著門,桌上放著一臺手提電腦和一杯冰茶。她這是要走了?還是在這等人?呂心誼向宮穎走過去,走近了才聽見宮穎在打電話,對著電話宮穎說:“再復查也一樣結果,我認了,這是命。你也別傷心,也別管我的事,誰都別管。能管得了什么?從現在起我的時間全部自己安排。”

呂心誼站住了,她想撤開,但服務生已經跟到她后面,說:“小姐,您坐這好嗎?”

宮穎回過頭來,呂心誼只好招呼道:“宮姐。”

宮穎把手機關上了。

14

“沒什么事吧?”

宮穎說:“沒有。”

但她神色黯淡。

呂心誼從未見過這種狀態的宮穎,她依舊妝扮雅致,但臉色、頭發全都失去了光澤,像一個被莫名地抽干了水分的標本。宮穎力圖打起精神,卻顯得力不從心。呂心誼自認為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是好是歹,人各有命,這是她的人生哲學。可是眼前的宮穎卻叫她不由自主地心生關切。

“我3點10分的飛機。”宮穎說,“本來想起飛前給你打個電話的。”

“干嗎不早點說,也可以一起吃個飯。”

“現在不是遇上了嗎,”宮穎笑笑,“你看,要遇到的事和要遇到的人終歸都是要遇到的。”

“沒跟費揚和費老師說?”

宮穎輕輕搖搖頭,“不必了。”

廣播通知呂心誼朋友的那班飛機到港了,呂心誼說:“等我接了人,再來送你。”

“不用,”宮穎干脆地說,“我的東西很少。”

呂心誼已經站了起來,堅持了一下:“我還是送送你吧,如果你不是特別反對的話。”

宮穎同意了。

等呂心誼接到朋友再到機場咖啡廳,宮穎已經不在那了。

呂心誼沒打宮穎的手機,也沒找她。開車順民航高速到成都的路上,呂心誼拿出手機,打開,她想是否打個電話給費爾文,告訴他宮穎大概是遇到什么事了。

最后還是像她經常的所做的那樣,沒把電話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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