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湘學以其厚重的文化底蘊和獨特的文化特質成為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本文對目前湘學的研究狀況作了系統的梳理與述評。著重對湘學的概念、源流、特征研究、古近代有關人物與湘學的關系研究進行了綜述,并提出了一些自己的創見。
關鍵詞: 湘學;研究;述評
作為中華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湘學,以其厚重的文化底蘊和獨特的文化特質成為地域文化中的一朵奇葩。盡管目前有關學者對它的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相關成果亦顯單薄,但近十年來隨著地域文化研究熱的不斷升溫,有關湘學的研究日益引人矚目,并吸引越來越多的學者投身于這一研究。因此,筆者博涉文獻,對目前湘學的研究狀況作一比較系統的梳理與述評,以求為助推湘學的研究貢獻綿薄之力。由于目前學者對湘學的研究多著眼學術文化這一層面。因此,本文亦僅就湖南學術文化思想這一層面的湘學研究狀況作一述評。
一、“湘學”的概念、源流及特征研究
1關于“湘學”的概念。“湘學”這一概念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就廣義而言,大凡湖南地區的歷史文化、民風民俗、教育科技以及精神特質等方面的內容均包涵在內,就狹義而言,即僅僅指湖南地區的學術文化思想。目前湘學的研究者多是從狹義的角度研究這一問題,并認為湘學是一個有特定內涵和時空范圍的學術思想史概念。
方克立認為具有比較嚴格的學理和學術傳承意義的湘學上始于宋代,胡安國父子開創的湖湘學派使它成為一種有著鮮明學術個性和全國性影響的地方學術思想,它是湖湘文化的精神內核。“湘學史就是湖南地區學術思想發展史,特別是宋以后的湖南學術史”[1]。王立新、陳代湘的觀點與其相近,認為,湘學產生于南宋,它不是湘中學術的簡稱,湘中學術的歷史比湘學的歷史久遠。“湘學”一詞應為朱熹提出,是由南宋時期的胡安國開創、由其子胡宏和后來的張栻等人不斷擴大其影響的[2],并認為湘學的特色不是地理上的特色,而是思想內容和價值取向的特色。[3]從時間上,陳代湘認為湘學概念的范圍,上限應斷自北宋周敦頤,內容則包括濂溪學、船山學、湖湘學及近代湘學,而下限應確定在清末民初之際,那時的湘學精神因具有新的朝代內涵而不屬于傳統湘學的范疇了[4]。
王盾認為,湘學是清代中后期中國由封建社會向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過渡時期,傳統儒學解構、學術思想大裂變、學術結構重組重建中的文化產物。它不是對程朱理學支派湖湘學派的繼承與延續,也不是二程洛學支派浙東事功學派的轉化與修正,更不是陸、王心學的變種與演化。湘學不屬于宋明理學范疇,不能混同于湖湘學派,也不能認同為湖湘學的簡稱,必須重新辨析界定與正名。[5]從王盾對湘學產生的背景、湘學學統的形成及其特征等諸方面對湘學概念的界定來看,他所闡釋的湘學概念實際上是近代的湖南學術思想體系。
以方克立為代表的一批學者,對“湘學”概念的詮釋固然有其充分的道理,以致目前得到眾多學者的贊同。這種框定在湖南學術思想范圍內的“湘學”概念,對于確定其研究的對象、范圍、時限等問題提供了方便。也就是說,便于構建一個較準確易行的學科體系。如果把“湘學”概念的內涵規定得太廣,則在構建一個研究體系時,會使問題過于復雜而難以形成。但這種囿于湖南地區學術思想中的“湘學”概念,實際上是把它局限在哲學思想的范疇,其最大的局限是不利于深化對問題的研究。
因此,我們認為,凡對湖南近代(含近代)以前有關問題的學理上的探討,都可歸入湘學的范疇。簡言之,凡對近代(含近代)以前湖南歷史文化的邏輯分析與評判,包括對文學藝術、工藝美術的分析研究,都應屬于湘學的應有之義。它與湖南歷史文化的區別在于前者重研究、重探討,后者則重史實、史料。當然,隨著時代的變化和社會的變遷,在全球化、信息化的現代社會,科學技術日新月異,各種學術思想相互激蕩,各學科之間相互交融,如何在繼承原有湘學精義的基礎上,以更寬廣的視野來構建當代湘學,以便將湘學研究引入深處,推上高處,導向遠處,是當代湖南學者面臨的重大課題。
關于“湘學”的源流。“湘學”源于何時,至今未有明確一致的說法。葉德輝(1863-1927)說:“湘學肇于鬻熊,成于三閭。宋則濂溪為道學之宗,明則船山抱高蹈之節。”[6]葉在此把湘學的源頭推到西周文王時的鬻熊,但他注重的是宋明時期的周敦頤、王夫之及近代湘學。錢基博在《近百年湖南學風》的導言中提到古代湘學的三個人物為屈原、周敦頤、王夫之,并指出屈原是文學鼻祖,周、王則是思想史上影響深遠之人。可見,錢氏是把湘學的源頭溯至了楚文化。楊毓麟在《新湖南》一書中說:“我湖南有特別獨立之根性……其岸異之處,頗能自振于他省之外,自濂溪周氏,師心獨往,以一人之意識,經緯成一學說,遂為兩宋道學不祧之祖。勝國以來,船山王氏以其堅貞刻苦之身,進退宋儒,自立宗主,當時陽明學說遍天下,而湘學獨奮然自異焉。”[7]可以看出楊毓麟所提出“湘學”是以“濂溪學”和“船山學”為代表的湖南地方學術思想,從其內容看當屬狹義湘學范疇,但從學術概念和學術名詞看,楊毓麟所提的“湘學”還不具備特定的邏輯歸納,缺乏對湘學概念的界定。
20世紀40年代,湖南大學李肖聃(1881-1953)教授撰有《湘學略》一書,這是最早以“湘學”命名的著作,成書于1946年,但他1924年即著成《湘學小史》。李氏在《湘學略》中以《濂溪學略》為第一,顯然是以周敦頤為湘學的開創者。值得注意的是,李氏在此書中除了講周敦頤、王船山以及近世湖湘諸賢外,也講湖湘學派,講朱熹和王陽明對湘學的影響,論述的范圍比較全面。楊毓麟、李肖聃等人使用的“湘學”概念,其意都是指湖南地方學術思想和學術傳承,都是狹義的湘學,與同時代的葉德輝、戴德誠、葉昌熾等一樣,都只使用了“湘學”這一學術概念,而缺乏對湘學概念的界定。
方克立認為“湘學”概念源自于朱熹的“湖南學”和“湖湘學”,但當時并不能等同于“湘學”。因為“湖南”一詞最早出現在唐代宗廣德二年(764年),置湖南觀察使,直至清康熙三年(1664年)湖廣分治,湖南建省后才逐漸正式簡稱“湘”,“湘學”這一概念才正式出現,并在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被學術界經常使用,而此時的“湘學”在源流和傳承上雖來自于朱熹提出的“湖南學”、“湖湘學”,但在學理概念上是絕非等同。朱漢民認為,在真正形成湘學的地域性思想學術傳統以前,崇尚巫鬼、對自然極富想象力的楚文化對天人關系的求索,以及一系列如賈誼、柳宗元、劉禹錫等流放到湘楚之地的學者對道的關懷,這些探求宇宙大本大原的思想構成了湘學的源頭。[8]陳代湘認為,從學術史研究的角度來說,周敦頤之前的湘楚文化和其時流寓湖南地區學者的思想,只能說是湘學的地域文化基礎和思想淵源。
我們認為,湘學的源流追溯至西周時期的楚文化應該是沒有問題的。春秋戰國時期,楚人南下進入湖湘地區,楚文化與湖湘地區文化逐漸融合,形成了具有湖南地區特征的宗教神話、文學藝術與工藝美術。如《楚辭》中有關篇章和20世紀40年代長沙子彈庫出土的楚國帛書,以及相關考古資料都證明了這一點。屈原作品中的《九歌》、《九章》、《天問》等篇章中對包括湖南地區在內的楚人神話體系和民間宗教、信仰的描繪,含有豐富的宗教哲學思想。因此,盡管春秋戰國時期湖湘地區的文化思想與后來宋代的湖湘學派的學術文化思想固然有別,但也不能僅僅視其為湘學的思想源頭。
3.關于“湘學” 的特征。對于湘學特征的研究,目前學界大致有以下看法:(1)強烈的原道意識。有學者認為,宋代理學以“原道”為旗幟,將儒家倫理與宇宙法則“天道”統一起來,意在復興儒家之“道”。而湘學作為理學思潮的產物,自覺承擔了重建儒家之道的使命,天生就帶有原道的意識。(2)強調經世致用。有學者認為,湘學的基本特征是理學與實學的結合。換言之,窮究道德形而上學的“理”與形而下的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外王”相融合。這一發軔于湖湘學派的經世精神,在作為湘學重要發展階段的船山學中得到了進一步的弘揚與升華。進入近代以后,為挽救危亡,湖南產生了一代又一代以經世為己任的人才群體,突出體現了湘學的經世致用特點。有學者在論述這種經世特點的生發原由時認為,它非由湖湘地域的佳美山水滋養而成,而是三湘四水多災多難而生。[9](3)高揚民族大義,具有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懷。湘學的第一個發展階段的主要人物胡安國胡宏父子、張栻等生活在兩宋變亂之交,都是堅定的主戰派。后來明末清初的王船山面對外族入主中原時誓不剃發,其民族氣節,異常鮮明。[10]近世以后,湘學的士子學人更是在民族危亡之際,憂患之下奮而崛起,尋找救國出路。強烈的責任擔當、憂患意識,在一次次社會動蕩與變革中發揮得淋漓盡致。王興國認為,屈原、賈誼精神為核心內容的優秀愛國主義傳統,進入近代以來,在兩個方面得到了進一步的發揚,一是堅決反對西方列強的侵略,二是前仆后繼敢于奮斗的犧牲精神。也有學者提出,“兼收并蓄、博采眾長與創新精神”亦是湘學的重要特征。如王興國提出,王船山在哲學上批判佛老,但又善于吸收佛老思想中有益的成分。而近代學人中,師夷長技,練湘軍,辦洋務,乃至以毛澤東為代表的湘籍革命家,敢為天下先的創新精神無不體現得十分明顯。
二、古代人物與湘學研究
1屈原、賈誼與“湘學”研究。屈原和賈誼雖為貶逐流寓湖南的非湘籍人物,但長期流放謫居湖湘,湖湘的風土人情與他們的思想相交融,形成了屈賈富有湖湘特色的文化思想,為湘學的形成和傳承發展奠定了基礎。對于屈原的相關研究從古至今都受到學術界的廣泛關注,這些成果大多集中在對其生平經歷、哲學思想和文學成就的研究,尤以《楚辭》研究最為突出。董楚平從屈原之死探及他的愛國、人格、氣質,對屈原的個性進行了深入全面的分析研究。[11]楊義以屈原詩學為源點,認為“把長江文明引入中華文明發展的總進程中的首功是屈原。屈原豐富、改造、拓展了中華民族精神結構中詩的神經。”[12]高華平通過分析屈原作品中諸多“美”字的涵義,認為屈原的“美政”理想,是對諸子政治理想的吸收、揚棄與整合。[13]眾多學者將屈原的愛國主義精神與湖湘文化的愛國主義精神進行了分析論述,認為屈原被流放到湖南后,很多充滿愛國激情的詩篇也產生于湖南,對后來湖湘文化的形成和發展起了很大的作用,是湖湘文化愛國主義文化的重要源頭。西漢時期的賈誼貶謫長沙,湘楚文化豐富了他的思想內涵,使其思想成為湖湘學術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賈誼的研究,古今學者較為關注,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其生平經歷、政論思想和文學漢賦等方面,而賈誼與湖南的相關研究并不很多。王興國的《賈誼評傳》以評傳的形式對其生平事跡、著作真偽及寫作年月進行了詳盡的研究考辨,同時對其政治、經濟、哲學、倫理、教育、文學等方面的思想進行了全面深入的探索。此外,王先生還在其副篇中將賈誼與晁錯、陸賈的生平和思想進行了對比研究,闡釋了賈誼與晁、陸二人思想的異同之處。
2周敦頤、胡安國、胡寅、胡宏、張栻與“湘學”研究。周敦頤對南宋湖湘學派的創立有先導之功,其學說對二程亦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因此不少學者認為周敦頤為湘學之鼻祖。此論發端極早,晚清近代學者楊毓麟、葉德輝、錢基博等都認為周敦頤是湘學的開創者。胡安國是湖湘學派的開創者,一生致力于精研《春秋》。龍飛提出,其精神實質可用八個字概括:勇于擔當,經世致用。胡安國開啟了湖湘學派經世致用的方向,對湘學精神的形成乃至中國精神產生了深遠影響。有學者認為,胡安國子胡寅、胡宏為湖湘學的奠基者。胡寅從道學立論而辟佛以崇正,胡宏以道為其哲學邏輯結構的至高范疇,提出道性本體學,對二程以后喜愛空談的學者們提出了批評,主張切合實用的教育宗旨,使經世傾向進一步成為后世湖湘人才最明顯的特點。張栻是胡宏的門生,使湖湘學派在當時成為“顯學”。其思想影響極其深遠,不僅注重“躬行”,強調“踐履”,如“天理人欲,同行異情”的觀點,也與明末的王船山具有一脈相承性。元時修宋史,丞相脫脫將張栻與朱熹并列其舉。張栻平生與朱熹結下極其深厚的學術友誼,其學說對朱子的哲學體系產生了極其重要的影響。這種學術的交流,不僅促進了各自思想的成長與發展,也促進了宋代理學的發展與完善。而朱熹對周敦頤極為推崇,他繼承與改造了周敦頤的宇宙本體論,對胡宏的思想亦有批判與繼承。
3陸象山、王陽明與“湘學”研究。有學者認為,陸象山之學由程明道引發,王陽明之學遠承陸象山而成。王陽明不僅曾在湖湘地區講學,而且身邊還聚集著一群王門弟子,被稱為“楚中王門”。其中最著名的是蔣信、冀元亨、劉觀時等人。作為湖南人和王門弟子的雙重身份,他們豐富了湘學的內涵。作為湘中儒者,也是湖湘文化發展脈絡上的重要一環。
4王船山與“湘學”研究。學界一致認為,王船山是湘學發展史上的重要一環。他繼承與發展了湘學,在湘學發展歷程中具有承前啟后的關鍵作用。方克立認為王船山是從古代湘學過渡到近代湘學的關鍵人物,他將湘學中深厚的民族主義思想傳統,發揮到了極致,并對近代湘學產生了極其巨大的影響。王立新重點探討了王船山在經世致用思想方面取得的進步,認為王船山繼承了春秋學傳統,將夷夏之辨推向了極致;而對人才十分重視,這是船山濃烈的經世傾向最集中的表現。趙載光提出,船山學術尊崇周敦頤、張載、發展了周、張性氣合一,以誠論性思想的主要方面,進一步強調氣的實在的物質屬性,提出自己的“繼善成性”理論。船山批駁了朱熹對胡宏的批評,批判王學的“陽儒陰釋”,打出周、張正學的旗號,也弘揚了與周、張學術一脈相承的胡宏、張栻湖湘學派。
5清代中葉文人與湘學研究。清代前期,由于統治者的壓制,湘學并不興盛。康乾以后,湖湘學術逐漸復興。清代的湘學繼承了自周敦頤、湖湘學派到王船山以來的學術方向,講求文化的大本大原而又注重經世致用的實事實功。如李文炤和王文清等都注重有經世特征的禮學。清代學術的主流考據學一直沒有成為湘學的主流,但湘學并不排斥考據學,只是輕視那種專作文字訓詁、音韻名物為主要內容的考證,而繼承清初顧炎武、范祖禹等人在地理、歷史方面的考證,如嚴如熤等人。這種考證不是為學術而學術,而是對于現實經濟、軍事具有重要作用。與此同時,湘學堅持性理之學,以天下為己任,為近代湘學及人才的興盛埋下了伏筆。張九鉞、鄧顯鶴可以說是在當時是具有代表性的湘學學者。張九鉞在清代湖湘詩壇獨樹一幟,成就頗著。梁啟超的《說方志》有言:“鄧湘皋(顯鶴)為湘學復興導師”。鄧顯鶴率先大規模搜集訪求船山遺書,校勘并刊行,是發現并推崇王船山學術思想的第一人。
三、晚清、民初人物與湘學研究
1陶澍、賀長齡、魏源與湘學研究。古代湘學發展到清代的嘉慶、道光年間,開始了向近代的轉型。陶澍、賀長齡等晚清經世學派的出現是近代湘學開端的標志,而魏源的經世理論與實踐則標志著近代湘學的形成。陶澍的經世思想承前啟后,既是對中國古代傳統經世之學的繼承,又是中國近代經世思想的先導。它不僅對清嘉道年間經世思潮的形成發揮了巨大作用,擴大了湘學在全國的影響,而且培育了一代人才,對中國由古代走向近代、由封閉走向開放也產生了積極的影響。[14]賀長齡主張做學問貴在實用,認為學術研究能解決社會實際問題才有意義。陶、賀兩人的經世理論與實踐融入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因素,他們都是由科場走向仕途的地方大員,他們的經世理論和實踐蘊含了不同于古代湘學的特點,為湘學的近代轉型作了準備。魏源的經世理論是開放的,他對華夷之辨亦作出了新的理解,其首倡的“師夷之長技”理論徹底否定了雍、乾以來的華夷觀念。再者,他主張重商求富,注意對西方工業、軍事技術的引進,具有發展資本主義經濟的思想。對此,章開沅先生給出了很高的評價:“或許可以說,魏源已經輕輕叩擊了中國工業現代化的門扉”。[15]朱漢民認為,晚清學術風尚的轉向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出現了今文經學派,以魏源為代表,一是出現了理學經世派,以曾國藩為代表,二者均是清代湘學中的重要人物。[16]
2以曾國藩為代表的湘軍人物與湘學研究。以曾國藩為代表的湘軍人物,不僅繼承發展了湘學中經世致用的傳統,還實現了向西方學習的近代轉變,使湘學具備了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新內涵。學者普遍認為,曾國藩認為經濟之學是理學應有之題,進一步用經學改造理學,加強了理學為現實服務的功能。另一方面,他又堅決捍衛理學,讓社會與理學緊密聯系。與魏源的今文經學不同,曾國藩在學術上的突出表現,是將宋學作為自己治學的根本,他執著地探求儒學的根本精神——道,不能容忍任何人對“道”的動搖。但他并不獨尊宋儒,而是兼容漢學,強調道、學、治的統一。張昭軍認為,“禮學”思想在曾國藩整個理學思想中占核心地位。就內在學理而言, 曾國藩理學思想以宋學為宗但不廢漢學;強化辭章之學為理學服務的功能;具有濃厚的經世致用色彩;以“禮”合“理”,重視闡發理學與禮學之關系,這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晚清時期理學的發展變化。[17]李佑新認為:“由于道德與事功、倫理意志與務實精神的內在矛盾……一方面,曾國藩認為,義理是主,是本,經濟是輔,是末……但另一方面,他對經世實學的推崇甚至使他離開義理走向功利之學了。”[18]陳居淵認為,曾國藩在學術思想上還提出了文以載“道”的主張,從而強化了“道”的政治性,主張將“道”之多寡作為評價文章優劣的首要政治標準。但曾國藩在強調“道”對文的決定性作用的同時,也肯定“道”與“文”的一致性。[19]
有學者認為,胡林翼在彈劾腐敗官吏的同時,戒除官場陋習,樹立良好風氣,對今天反腐倡廉亦有借鑒作用。認為胡林翼撫鄂后,為張之洞的新政提供了一個較好的政治基礎,認為胡的吏治思想具有長遠的效應。[20]董叢林概括胡林翼的人才觀為“才品兼優,量才而用;不拘文化,破格破例;唯賢是舉,廣博延攬”,并進而指出胡林翼的這種人才觀已成為湘系擴充組織、壯大力量的重要策略和途徑。[21]羅澤南以儒治軍,把理學“內圣外王”的精神發揚光大。張晨怡提出,羅澤南學術的一個突出特征是具有濃厚的辨學意識。其辨學思想大體可以分為尊朱、辟王和批佛老三個方面,其中尊朱為其思想的基礎,辟王為其思想的核心。[22]
3譚嗣同與湘學研究。湖南維新思想進一步繼承與發展了傳統湘學,其代表人物譚嗣同的“仁學”向來為學者所重視。鄧潭洲等學者認為,譚嗣同哲學思想以“仁學”最能體現其哲學思想的光輝,盡管其仁學體系存在雜蕪、矛盾的現象,但這也是當時新舊雜陳、思想激蕩的時代下思想家的共同特色。可以說,譚嗣同的哲學思想是中國近代啟蒙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促進了中國傳統哲學向近代哲學的轉型。東方朔對譚嗣同思想的不足之處亦給予了一定的批評:“自鴉片戰爭與西方文化照面以來,人們便在古今、中西之‘通’與‘塞’之間強探力索。作為最早向儒家價值系統發難的譚嗣同,其所著之《仁學》正要藉‘仁即通’之命意,尋求古今之通和中西之通,然而結果表明,譚氏根本未達成這一目的,欲通還塞,欲通愈塞,倒成了他的宿命。”[23]有學者對譚嗣同“華夷之辨”思想的演進進行了分析,認為譚嗣同完成了“華夷之辨”中從器物層面到制度層面的轉化,更直指思想觀念層面。其變法的失敗更證實了“華夷之辨”的本質,是要縮小中西文化比較中更深層的思想觀念層面的差距,后學們得以直面“華夷之辨”的本質,得譚嗣同之益良多。有學者論及,“義利之辨”是譚嗣同的“仁學”思想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譚嗣同以義利之辨來為發展近代工商業和資本主義生產關系進行辯護,或以“相仁之道”來確立他的自由貿易理論的倫理正當性,賦予了這一理論時代新意。
4王闿運、王先謙、皮錫瑞、葉德輝與湘學研究。王闿運在經學、史學、文學方面多有建樹。有學者認為,王闿運經學體系自成特色,治經思路專意于通經致用理想的發揮,并將老莊之道引入經學。欲拋開前人傳注,直探經文本意的治經傾向對后世學人產生了重要影響。陳其泰則認為王闿運未能掌握公羊學說變易進化的哲理和緊密聯系政治的特點,所作《春秋公羊何氏箋》亦未能擺脫經注家的舊軌。史學成就方面,祁龍威認為《湘軍志》作為史料固然具有參考價值,但從史料價值的角度看亦有缺陷。馬東玉從比較《湘軍志》和《湘軍記》切入,指出王闿運修史能夠秉筆直書,顯示了史家不可侵凌的耿直態度,值得充分肯定。[24]王闿運一方面繼承湖湘學派先賢的經世致用思想,具有不屈不撓的經世信念、秉筆直書的實事求是精神等典型的湖湘文化特質。國內較早從學術角度研究王先謙的是張舜徽先生,他的《清儒學記》中有王先謙小傳,對王氏學術進行了初步研究,其獨到之處在于不是孤立地來談王先謙的學術,而是把他放在湖南學術的大背景下來把握其學術特征和學術貢獻。梅季概括王先謙的學術思想為:漢宋同途,古今共轍,諸子并蓄,中西兼容,將考據之學與經世致用之學融為一體。評價其為:“在清末能戛戛獨造,成為一代杰出學人。”[25]李家驥對《漢書補注》進行了初步研究,指出其學術價值及存在的一些問題,認為這部著作貫穿《漢書》,頗有助于西漢史之研究,同時批評了王先謙盲從陰陽五行說及封建倫理的衛道觀點。[26]隨著學術環境的寬松,研究者們對葉德輝的評價開始走向客觀,多肯定其在藏書、刻書及版本目錄學方面的貢獻。李安認為,葉德輝在歷史文獻學方面取得較大成就主要體現在:廣搜珍本秘籍,尤其留意明清善本;辯證輯佚起源,輯佚眾多古籍;辨析校勘方法,參眾書以考異同;探究版本類名起源,講究辨別善本之道;揄揚私家目錄,訂補前人闕誤;重視刻書事業,并親自刊刻古籍。[27]張晶萍論及,葉德輝一方面繼承了近代湘人的文化使命感,視維護道統為己任,另一方面明確表現出對湘學的疏離,而以繼承原籍江蘇的漢學傳統為榮。葉德輝對湘學的批判與近代以來湘學內部的自我反思相契合,使重建湘學知識譜系、樹立湘學新傳統成為葉德輝與部分湘人的共同努力。此種努力不但化解了葉德輝個人對于湘學的認同危機,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近代湘人學術風尚,反映了近代省籍意識強化背景下地域學術文化之間的互動與競爭。周予同較早論及皮錫瑞的經學,認為皮氏治今文經學,持論平允,雖然沒有很偉大的創建,但學術門徑很清楚,善于整理舊說。這一評判對后來的研究者影響很大。張舜徽特別推崇皮氏的“通人之學”,認為他是清末一位極其博通的學者,論其造詣,遠遠超過了王闿運和王先謙。[28]楊向奎在《清儒學案新編》中,給皮錫瑞專設一案,對皮氏的學術思想作了多方評析。吳仰湘認為:皮錫瑞“力挽晚清公羊派之頹習,為學淹博閎肆,持論詳密精審,出入漢、宋、今、古之間。皮氏以其治學主張與成就,使今文義例之學、典制之學和經世之學融為一體,堪稱清代今文經學的集大成者。”[29]
5楊昌濟、楊樹達、余嘉錫、黎錦熙與湘學研究。楊昌濟力行教育經世,主張“知行合一”,強調成大事者,必須加強修身,要有遠大的理想和為實現自己理想持之以恒的毅力。王興國等學者認為,楊昌濟將他的思想觀念利用湖南第一師范的講臺不斷灌輸給毛澤東、蔡和森等學生,對他們的成長產生了重大影響。吳洪成、李占萍認為,楊昌濟是中國近代教育家,他立足于對人的“善良之品性”的培養,又從社會化與個體性兩個方面進行了“道德人格”的設計與探討,他的德育理想具有堅實的實踐基礎與很強的歷史和現實意義。[30]而楊昌濟提出了一整套實業教育思想,推動了中國社會的進步與現代教育事業的發展。楊樹達的訓詁著作頗豐,總觀其訓詁成果,內容主要集中在其語源研究上。趙誠肯定了楊樹達在甲骨文方面的貢獻,認為楊氏在甲骨文研究中的文字考釋、詞義探求、方法創見等方面作出了相當的貢獻,應總結他在考字、求義、方法等方面的創新以及對后代的影響即所起的作用,才真正有利于甲骨文字研究的發展。[31]張玉春、王祎提出,余嘉錫通過對目錄體制與分類、目錄發展演變的因素、簿次甲乙與辨章學術的關系等方面的闡釋,進一步發展了傳統目錄學思想,為后來的目錄學研究奠定了新的高度。[32]高旭認為,一方面余嘉錫既對傳統目錄學的歷史內容進行了現代學科意義上的反思和審視,另一方面仍然堅持以傳統樸學的方法及精神對目錄學進行新的研究,最終在新、舊學術理念的相互影響和融合中初步建立起自己的具有開創性的目錄學體系。吳禮權,謝元春提出,黎錦熙較早地建構起一個較為完整的漢語修辭學學科理論體系,為后人漢語修辭史研究提供了正確的方向。[33]劉冠才認為,黎錦熙先生漢語釋詞的特點主要表現在注意示范性,重視近代“國語文學”中的詞匯,注重詞義的系統性。[34]在語文教育方面,有學者認為,黎錦熙提出了關于語文教育的性質、目的、任務等一系列新的觀點,為各級各類語文教育設計了教學方案或課程綱要,并在語文教材的改革、教法改革、拼音教學等領域不斷探索,卓有建樹。
此外,有學者對毛澤東與湘學進行了研究。如李佑新認為,“實事求是”這一名詞來源于漢代考據學,強調埋頭故紙的治學態度,這與后來毛澤東闡釋的“實事求是”其實是有很大區別的。毛澤東的實事求是命題另有其思想淵源,這就是湘學中的經世務實傳統和注重現實實際的實事求是精神。他特別強調,青年毛澤東在一師范求學時,受到楊昌濟的思想影響極深,而后者繼承了以王船山、曾國藩、譚嗣同等人為代表的湘學傳統。在師友的湘學經世務實的文化氛圍之下,在此后改造社會的實踐中,毛澤東注重現實國情的研究,也特別強調實際問題的研究,反對本本主義。延安時期毛澤東的“實事求是”思想臻于成熟,對左右傾機會主義進行了批判,且正式提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與“實事求是”的命題。[35]“大量的歷史資料表明,湘學傳統對于青年毛澤東的影響是多方面的,而湘學中的務實學風對青年毛澤東的文化性格的影響尤為突出。”[36]
四、小 結
由于對“湘學”這一概念存在某些爭議,本文僅就狹義上的“湘學”,即僅就湖湘學術思想的研究狀況作一扼要述評。但即使這樣,由于問題本身的復雜性,我們的研究也只是初步的。比如,對宋代湖湘學派的研究、對王夫之的研究,其成果十分深厚;又如對近代以來湖南有關重要歷史人物魏源、曾國藩、左宗棠、郭嵩燾、譚嗣同、楊昌濟等眾多人物的研究,均產生了一批重要成果,且很深入,本文僅就如此眾多成果中有關湘學研究的成果作一扼要述及,這一方面是為了使復雜的問題簡單化,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筆者認為,許多問題可能從哲學史、思想史或湖南地方史的視角來述評更為科學。
【 參 考 文 獻 】
[1]方克立、陳代湘主編:《〈湘學史〉序》(一),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4頁。
[2]王立新、方紅姣:《“湘學”論略》,《湘潭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1年第1期。
[3]陳代湘:《湘學的內涵與范圍》,《湘潭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7年第2期。
[4]方克立、陳代湘主編:《〈湘學史〉前言》(一),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5頁。
[5]王盾:《湘學志略》,湖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頁。
[6]葉德輝:《答人書》,見《船山全書》第16冊,岳麓書社1996年版,第776頁。
[7]饒懷民編:《楊毓麟集》,岳麓書社2001年版,第35頁。
[8]朱漢民:《湘學原道意識的成因》,《湘潭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1年第6期。
[9]王立新:《從胡宏到船山——看湘學經世特點的形成與轉型》,《船山學刊》1997年第2期。
[10]王向清:《湘學研究綜述》,《哲學動態》2002年第9期。
[11]董楚平:《從屈原之死談到他的愛國、人格、氣質——屈原個性研究》,《中國社會科學》1989年第1期。
[12]楊義:《屈原詩學與湖湘文化》,《湖南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4期。
[13]高華平:《屈原的“美政”與楚國的諸子學》,《江漢論壇》2010年第2期。
[14]陶用舒、周進秋:《陶澍經世思想的源與流》,《湖南城市學院學報》2004年第2期。
[15]章開沅:《〈魏源全集〉序言》(一),岳麓書社2004年版,第7頁。
[16]朱漢民:《湘學的學術旨趣及近代轉型》,《湖南大學學報》2004年第1期。
[17]張昭軍:《曾國藩理學思想探析》,《北京師范大學學報》2004年第3期。
[18]李佑新:《毛澤東與曾國藩——兼論傳統湘學的特征》,《湘潭大學學報》1996年第2期。
[19]陳居淵:《略論曾國藩的學術思想》,《求索》1994年第6期。
[20]高鐘、羅萍:《狂飆下的修補——胡林翼撫鄂芻議》,《湖北師范學院學報》1995年第1期。
[21]董叢林:《胡林翼與湘系勢力的崛起》,《近代史研究》1987年第4期。
[22]張晨怡:《羅澤南辨學思想簡論》,《中州學刊》2003年第3期。
[23]東方朔:《〈仁學〉之通與塞——譚嗣同與古今中西之辨》,《復旦學報》 2001年第6期。
[24]祁龍威:《湘軍志鉤沉》,《軍事歷史研究》,1988年第2期。馬東玉:《曲直自有后人評說———讀〈湘軍志〉與〈湘軍記〉》《遼寧大學學報》1990年第3期。
[25]梅季:《論王先謙的學術成就及學術思想》,《船山學刊》1988年第1期。
[26]李家冀:《王先謙〈漢書補注〉 評述》,《南京師院學報》1982年第4期。
[27]李安:《葉德輝的歷史文獻學成就論略》,《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 》2003年第3期。
[28]張舜徽:《皮錫瑞》,《清儒學記》卷七,齊魯書社1991年版,第258-364 頁。
[29]吳仰湘:《〈師伏堂日記〉所見皮錫瑞之經學觀》,《湖南大學學報》2004年第6期。
[30]吳洪成、李占萍:《從“善良之品性”到“道德人格”——楊昌濟的德育理想探析》,《河北大學學報》, 2009年第1期。
[31]趙誠:《楊樹達的甲骨文研究》,《古漢語研究》2005年第1期。
[32]張玉春, 王祎:《論余嘉錫對中國傳統目錄學思想的繼承與發展》,《暨南學報》2007年第4期。
[33]吳禮權,謝元春:《不迷其所同而不失其所以異——論黎錦熙先生的漢語修辭學研究》,《北京師范大學學報》2010年第5期。
[34]劉冠才:《論黎錦熙先生漢語釋詞的特點和方法》,《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12年第4期。
[35]李佑新、陳龍:《毛澤東“實事求是”思想的湘學淵源》,《哲學研究》2010年第1期。
[36]李佑新:《湘學務實學風與青年毛澤東的文化性格》,《求索》2007年第12期。
(編校:章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