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五月,又逢端午,再一次捧讀沈從文的《邊城》,就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令人遐想萬千、令人無比懷念的湘西風情。我一次次沉醉碧溪,幾回回夢歸茶峒。
近日周末,游走在沈先生的《邊城》里,有關碧溪,有關茶峒,有關那個擺渡老人,有關翠翠,有關那些端午故事,瞬時拼接成一組組邊城畫廊,又在我的眼前無休無止地鋪展開來……
碧溪岨滿地蒿艾,碧溪溪面煙氣繚繞,溪邊滿是隨風搖曳的蘆葦和水楊柳。精靈般的紅蜻蜓在那條方頭渡船邊飛飛停停,點綴著夢幻般的小屋、菜園和白塔。碧溪對面山崖上的篁竹里,黃鳥、竹雀、草鶯和杜鵑交遞鳴叫。鄰近的草叢,綠色蚱蜢進進出出,紡織娘和一切蟲類的鳴叫繁密如落雨。新蟬聲雖還不成腔調,卻已漸漸洪大,叫得使人發松。還有那山谷中的伐竹聲,對罵時四句頭的山歌……所有這一切,都帶著幾分清涼,幾分野性。
那慈善又孩子氣的擺渡老人,每天給過路人準備可隨意解渴的大茶缸,喜歡講故事說笑話,還喜歡用手中的雙管嗩吶,幽幽吹出《娘送女》……
從情歌里唱出來的大自然的女兒“翠翠”,終日在風日里長養,眸子清明如水晶,像個活觀音。喜歡在高崖樹蔭下吹蘆管,用棕葉編蚱蜢、蜈蚣,或獨自低低的學小羊叫著,學母牛叫著。喜歡看那迎婚送親的喜轎,偶爾也會采一把野花縛在頭上,獨自裝扮成新娘子。坐在屋前的巖石上,常常會向天空的一片云、一顆星久久凝眸。喜歡在如銀子的月光下聽爺爺說故事,也會牽掛離茶峒兩百多里路的酉水三門下面的白雞關,也能哼巫師十二月里為人還愿迎神的歌謠。心里也有關乎碾坊妝奩的煩憂,承受車路、馬路的沖撞,也渴望月光下三年六個月柔軟又纏綿的情歌,也曾在睡夢中隨著那歌聲,飛到對溪懸崖半腰上,采摘一大把一大把的虎耳草……
那條極通人性的黃狗,也會張著耳朵,和翠翠靜靜聆聽渡船頭說起的那些城中多年以前的戰爭故事……
吸引我的還有白河的河街,豆綠色的河水,一半著陸、一半在水的吊腳樓,掩映在桃杏花中的近水人家,還有河灘上的纖夫,結實如小公牛,能駕船、能泅水、能走長路的大老天保、二老儺送岳云。當然還有碼頭上扛上搬下的桐油、青鹽、染色的五倍子……
端午最熱鬧的,當是白河上的賽龍船。繁密的蓬蓬鼓聲掠水越山,炮聲一響,幾只對河取齊、繪有朱紅長線的極狹的龍船,在長潭中筆直穿行,水面上立時畫出何等美麗的長長的水線呵!下槳的節拍又是那么的蠱惑人心呵!不要碾坊要渡船的傻二老,頭包紅布,在船頭站定,搖動著小旗的樣子,總讓我想起周密《觀潮》中的“既而盡奔騰分合五陣之勢,并有乘騎弄旗標槍舞刀于水面者,如履平地”的壯觀場面。其間又有綠頭長頸大雄鴨,頸脖上縛紅布條子,正在水面上拼命逃躥……
我喜歡沈先生筆下的湘西古城,癡迷那些端午故事。合上書本,我的耳畔常常回響起藏族歌手容中爾甲的《神奇的九寨》,但我喜歡這樣唱:“在離我很遠的地方 ,總有一雙眼睛在守望 ,她有著森林絢麗的夢想,她有著小溪微波的光芒 。到底是誰的呼喚,那樣真真切切,到底是誰的心靈,那樣尋尋覓覓。哦呵,清純的碧溪,哦呵,醉人的茶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