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時,縣城行道樹的榕樹多。我出生幾個月后,父母寄托后巷村的一個保姆養育,一去就是“八年抗戰”。我常年在保姆家生活,自然而然叫她阿嬤,直到她老去,我嚎啕大哭,最后也是行孫子禮數送別。要上小學了,我還是賴在阿嬤家不回,父母非常著急。最后只好讓阿嬤陪讀,每天晚上我在父母家里做完作業,才允許阿嬤回她的家去。每天晚上我必須親自送阿嬤到橋頭,并且遠遠目送她。記得那時,路邊一株巨大的榕樹,剛好就是我目送的極點。夜色暗暗,蒼茫處僅見一團濃墨滴在那,阿嬤走到這滴濃墨下,我就看不見她的身影。
這棵榕樹,是我最早認識的行道樹。它已是淡淡的一滴墨。
記憶里,葳蕤成行,形象最齊整的要數校園內的行道樹。直至今天,我還是最難忘、最欣賞校園內的行道樹。春夏秋冬,要么飄蕩著白玉蘭的芳香,要么戲耍拋擲著鳳凰木燦爛的紅手帕,要么一起站在教學樓的走廊上偷摘龍眼果實,要么就是讓雙手彈鋼琴的模樣躍過高及腰部的灌木叢。學生時代曾經喜歡過一個女孩子。對她印象最深的是,她穿著花蝴蝶一般的連衣裙,亭亭玉立,站在通往教室的行道樹下,第一棵樹下,不知道在等誰。她的眼神顧盼生姿,在一瞬間居然剛好跟我對上眼,我走路都有點慌亂了。最后是怎么路過那棵樹,怎么路過那個女孩,我無法清晰知道自己,感覺身子都是夢一樣的飄過。
校園行道樹,以及樹下的女孩子,給我留下青春美好的印象。
多年前剛參加工作,幾次到省城去學習,當時還沒有高速公路,走的是國道,經常可以看到大路邊的行道樹,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面孔,毫無表情,頭發凌亂又骯臟。樹下,遠遠站著高矮胖瘦的女人,隔三差五的樹下分別站有一、兩個女人,她們遠遠就開始招手,示意車趕緊停下來。這是路邊經濟飯店的女人在招徠餐飲生意。我曾隨大客車的人流下車就餐,也曾經跟同事一起停車靠邊吃飯,幾乎每次飯后都得國罵,飯菜難吃,貴得要死。
國道邊樹下的女人,熱情的忽悠高手,狠心宰客不眨眼。
最近這幾年,調到市里工作。每日匆匆上班、下班,輕易地忽視了路邊的樹,樹下的人。忽然的某一天,跟一位朋友聊天,居然聊起城市的行道樹。在我們潦草的印象里,城市的行道樹樹冠永遠都是灰塵覆蓋,非常骯臟。我說,其實城市建設應當講究多種一些欣賞性較強的樹木,還得有經常性的維護管理。我朋友說,你看的是樹本身,我看樹下的人。他忽然有點神秘的問:“你有沒有注意到傍晚以后,市郊的行道樹下往往都站著一個女人?”我一怔,用力回想,有時候晚上路過,似乎還真的經常看到有人在樹下等。我問啥意思。我朋友哈哈大笑,說:“一棵樹就是一個女人,不會有多余的女人,也不允許站錯位置或者占領別人的位置。”在市郊的城鄉結合部地帶,樹下的女人不會輕易挪窩到別的地方去做生意。安全的不確定因素多了,她們也怕被劫財劫色甚至意外傷害。
我聽了,默然良久。我已經完全回憶起來,以前就有開大貨車司機朋友講過類似的故事,只是我沒有在意記住。司機朋友說過,以前國道、省道的路邊飯店,很多貨車司機停車都是有貓膩的,說是加水去,語氣和神情都有曖昧的成分在里面。
行道樹,原來并不是簡簡單單的一棵樹或者一排樹的站立。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紅塵滾滾,行道樹,以及樹下的女人,居然竟可以構成一幅幅斑駁厚重的油畫。
作者是誰我不知道,我已經開始習慣地關注行道樹系列油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