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清版《長泰縣志》《風土·貨屬》中讀到關于《茶經》一段文字:“茶者,南方嘉木,木如瓜蘆,葉如梔子,花如白薔薇,實如拼櫚,蒂如丁香,根如胡桃。”精致的小短文對茶樹的形態做出了十分準確貼切的描述,非常符合本人對茶樹辯認的一般經驗。末一句又提到:“泰產土茶。”四個字,簡潔明了,傳遞的是長泰悠久的種茶歷史。長泰種的茶稱為“土茶”,那么何為“土茶”?植于何處、滋味如何、茶湯如何?
淺秋,天空高遠澄碧。我們興致勃勃前去探訪長泰歷史悠久的第一名山——良崗山,也許能找到一點答案。
這是一幅一直鋪向良崗山腳下的美麗的田園畫卷。穿過花卉走廊,經過上蔡慢客村,向左拐進了長泰最古老的村落石銘村。十幾分鐘的車程,喧囂的高樓、街市與車流立即被眼前碧綠的菜畦、金黃的稻田、傘狀的草垛所替代。安靜的小村子,粉墻烏瓦的民居,不絕如縷的炊煙淡淡地飄,一直升到高處去,讓人分不清哪是煙哪是云。
很快,我們開始登山了。
林深之處不時傳來啾啾鳥鳴,更傳出良崗深山的幽靜。清新的森林風光如這清新的空氣令人陶醉。在環環繞繞的林間小道穿行,左邊是翁婆石,右邊是翁婆石,對面是翁婆石,轉身又是翁婆石。面朝西的阿公愛食蕃薯愛飲茶,面朝東的阿嬤愛食海魚。阿嬤要施法把廈門長泰化作海灣,手臂一揮的剎那間,回頭的阿公急急喝住阿嬤,一把奪走亮閃閃的神器,奮力一扔,只見一道白光劃過,神器頓時化作一條涓涓玉帶,順著長泰北高南低的形勝潺潺而下。阿公這一擲,不僅化解了泰廈為海的險境,還造就了灌溉長泰千里沃野勝景的龍津溪。為了哄阿嬤開心,阿公就背起阿嬤哄阿嬤。阿公這一背,就背了千年萬年。于是,阿公阿嬤化作了良崗山巔背靠背的翁婆石。同行的向導老陳把翁婆石相守相惜的不老愛情故事講得妙趣橫生,也把我們引入了深深的遐思。
穿過藤蔓相交的閩南生態林,穿過魔幻般的柳杉王國,我們在十二公里的盤山上一路顛簸一路前進。當把海拔1119米的良崗山峰尖踩在足下,游目騁懷,心曠神怡,一時真有“一覽眾山小”的豪邁。良崗山又稱梁岡山,為福建戴云山脈余脈,屬省級森林公園,峰巒疊翠,林海滄莽,海拔最高1119米,為長泰邑山之主,以崔嵬峻秀著稱。良崗山連綿十多公里,橫亙于巖溪坂里之間。向北,接醫神董奉居所董鳳山、祈雨圣地鼓鳴山,直到青鳥難飛的戴云山脈;向南,山脊漸行漸謙和,延伸十多公里,直抵漳州母親河九龍江,融入沃野無垠的廈漳平原。總是仰望良崗,總是遙望良崗,今天,走進良崗,站在高山之巔,不為馭云,不為吞嵐,只為心靈找尋一處歇息的地兒。面東而眺,碧水潺潺的龍津江與高大巍峨的良崗山把長泰小縣滋潤得清朗秀麗、物產豐饒。不要說山中豐富的林木與禽鳥,良崗山優質的山水孕育了品質絕佳的長泰蘆柑,為巖溪鎮帶來“中國蘆柑之鄉”的榮譽,孕育了松軟香甜的石銘芋頭,為石銘村帶來“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的榮譽,還有明代貢品明姜的制作技藝列入省級非遺等等,當然,還有眼前這一整片茶園,無不是良崗山給予龍津兒女無私的饋贈。北望,“全國環境優美鄉”坂里,綠野田疇風光旖旎,鄉道村落交錯其間。而更遠處的峰巒重重疊疊,氣勢磅礴,比國畫還國畫的壯麗,更是引人生發“引無數英雄競折腰”的感動來。
這是藍天下美好的一場心靈盛宴。在與藍天最為接近的純凈之所,我們與董湖茶園不期而遇。放眼望去,整齊的茶壟層層圈圈,山頂那撮精心修飭過的林子,像頂帽子俏皮地戴在茶丘上。走進良崗山的董湖茶場,清清的山泉煮起來,紅紅的茶湯呈上來,裊裊的茶香撲鼻來。第一次在海拔上千米的高山上,在香飄四逸的丹桂樹下,輕柔的山風拂面而過,捧著心儀的良崗紅茶,緩緩咽下,口齒溢香,通體舒暢,回味無窮,是為美妙之極的享受!
說到茶,不得不提到“茶道”,往往還要提到禪意、哲思。小小茶盅,杯不盈握,輕靈纖巧,茶湯里卻浸沉了浩大乾坤,盛滿了厚重的人類精神文化信息。有人認為,“茶道”乃烹茶飲茶的一種藝術,是茶與道的融合與升華。唐代劉貞亮曰:“以茶可以行道,以茶可以雅致。”一壺天地品乾坤,真正的茶道中人必須順茶性,從清趣中明倫養性、滌觸玄鑒,從淡淡茶湯中品悟人生百味。盡管悠久古老,而能雅俗共賞,這是茶的獨特魅力。真正的茶人能在飲茶、制茶、烹茶、點茶時的身體語言和規范動作中,在特定的環境氣氛中,享受與大自然的和諧之美,能放下凡塵俗世,做個淡薄明志、寧靜致遠的茶道中人。
良崗山極富歷史底蘊。曾從文史資料中得知一段遠自大唐的長泰茶史。長泰可是漳州市茶葉生產有文字記載最早的縣份。從唐朝開始,長泰就開始傳播佛教。唐時建于良崗山棲云院、梁岡院、東巖院、龜洋院、國師巖等的佛教寺廟,都比長泰公元955年置縣要早二百多年。雖然它們的仙蹤多已無處可覓,曾經的盛況只留存于史書軼聞和百姓口中。然而,這并不影響良崗茶的傳承。唐宋以來,長泰縣境內的巖寺院落都進行自給性的茶葉生產。僧侶們不僅懂得植茶、制茶的技藝,更有飲茶的愛好。因為大多寺廟座落在山峰之間,山高、霧濃、泉清,氣候土壤都十分宜于植茶,于是佛寺的僧侶理所當然成了長泰最早植茶、品茶大師。當然,這其間,披荊斬棘,筑壟挖坑,引水澆灌,所有的汗水與苦辛才聚成了這盈盈不足一握的一杯香茗。當寂廖的鐘聲日日響起,恐怕也僅有這樣的一杯香茗方能撫慰那穿越千古的空寂!今天,深耕久耨的高山之上已都是古老的熟土,傳承的已是嶄新的茶園。白茶花的純粹,茶銅籽的秘密,最后都歸入了泥土的安靜。只有枝頭的嫩芽,春風吹又生,春雨催又長,一季季采摘的疼痛在熱鼎中升華,一葉葉含蓄的褪色造就了此翻苦盡甘來的奇跡。
我承認我只是萬千俗人中的一個,慧根被藏了的,這一生怕是難以頓悟,于是索性就做個俗人也罷。喜歡放空茶杯與倒滿清茶的故事,更喜歡放任自我嬉樂于山水之際。當我一遍遍徜徉于良崗茶園,俯仰天地之間,心中的暖流正如秋日的陽光流瀉在山間茶壟枝枝葉葉。在這樣的清靜之地,發發呆,吹吹風,喝喝茶,疲于奔波所淤積的急躁果然一清而空。寬厚溫和的良崗山,無私地給予了我清新的空氣、清麗的美景與清和的茶湯。曾經一度喜愛清香的鐵觀音。關公巡城,高沖低斟,韓信點兵,一點一提,一出出的茶禮表演,在低眉頷首的茶妹纖纖玉手中花樣迭出,讓人疑非品茶,更似賞戲。歲月悄悄流走,不知不覺碳焙茶走進了生活。那明亮的虎珀色茶湯,在燈光下閃著比葡萄紅更沉穩、更迷人的光暈。然則從今天開始,我更愿意鐘情良崗茶。無須再行甄別,亦無須過多言語,就憑良崗山的堅韌與寬厚。
讓我用榕姑娘的詩作結:“家鄉的良崗山,站在你的臂膀上,心卻匍臥在地;唯聞綠意私喃,余光影穿梭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