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蘇州,耦園幾乎家喻戶曉,因其是世界文化遺產。但知道園主沈秉成(1823—1895)是一位收藏家的人卻較少,知道園內有一座藏書樓叫“鰈硯廬”的那就更少了。上世紀80年代初,上海古籍書店收集到一塊巨型端硯,猶如一張方桌,這是中國迄今發現的一塊最大的石硯。硯下方刻有“定山草堂”、“鰈硯廬藏”二方圖章。根據文獻記載,定山草堂是國畫家陳小蝶的齋名,而鰈硯廬是清代兩江總督沈秉成在蘇州耦園的藏書樓。
關于鰈硯廬齋名命名的典故,俞樾在《春在堂隨筆》中寫道:“沈仲復觀察與嚴少藍夫人,伉儷均能詩。仲復在京師得一異石,文理自然成魚形。剖而琢之為二硯,硯各一魚,夫婦分用之,名曰‘鰈硯’,其名頗新,余為賦五言詩一章,首云:‘何年東海魚,化作一拳石。天為賢梁孟,產此雙合璧。’亦文房一佳話也?!备猩跽撸虮山o膝下二子取字,一為硯傳(沈瑞琳),一為硯裔(沈瑞麟),可見他對石硯的癡迷。鄭逸梅《藝林散葉》中敘述,沈秉成藏硯中名品頗多,后來所藏硯悉由日本人購去,所以市場上很少出現。鰈硯廬在耦園西花園,周圍假山湖石連綿。書樓整個格局為曲尺形, 樓上樓下木雕的窗扇和欄桿, 古樸而清冷。雕梁畫棟依舊,昔日繁華不再,仰望森嚴屋宇,使人分明感受到滿屋書香繚繞的氣息。
沈秉成,字仲復,自號耦園主人,浙江歸安人。在經過一次進諫引起的官場失意后,先是父親去世,他丁憂奔喪山西。不久留在北京的夫人姚氏和兩個兒子也不幸病故,他在從山西返回途中,連最后一面都沒及見著。而這已是他第二次感受喪妻之痛了。一連串不幸,讓他開始厭倦官場,歸隱寓居蘇州,購得婁門陸錦所筑“涉園”的廢址,擴建增筑成耦園。耦通偶,耦園取佳偶之意。沈秉成在園內曾題對聯“萬卷圖書傳世富,雙雛嬉戲志懷寬”。清劉墉在園內手書對聯:“閑中覓伴書為上,身外無求睡最安?!笨梢?,當時沈氏辭官后,過著隱居安閑的日子。
關于沈秉成的生平,俞樾《安徽巡撫沈公墓志銘》有較為詳細而客觀的介紹:“性喜金石、字畫,所收藏皆精絕。其居耦園也,南皮相國亦適寓;吳一時如潘文勤公及李眉生廉訪、顧子山、吳平齊兩觀察,皆時相過從。偶得一古器、一舊刻書籍,摩挲玩弄,以為笑樂”。沈秉成所藏金石、字畫、典籍皆為精絕,藏書數量更超萬卷,且多為宋本等珍貴典籍。蘇州著名版本學家江澄波在其《搜求搶救古籍的鄭振鐸》一文中說:“購得耦園主人沈秉成舊藏二種珍本古籍,一部是《綠窗女史》十四卷,明秦淮寓客輯,明啟禎間刊本,卷首附插圖二十幅,雕鏤精絕,細如發絲,可稱明刊版畫中之代表作。還有一部是《書言故事大全》十二卷,為明代萬歷間寫刻本,每卷附有插圖二幅。此二書現藏于北京圖書館?!绷硗猓虮裳矒釓V西,續置經史各書于榕湖經舍,見舍內藏書被蛛絲蟲蝕,管舍人不知收藏為何書,痛心疾首,認為如此藏書等于無書,無益后學,也有負前人購置之苦心。于是親自執筆按經、史、子、集四部,整理成《榕湖經舍藏書目錄》,前有沈秉成自序,簡敘著述緣起。
2002年上海博物館和北京故宮博物院、遼寧博物館聯合舉辦“晉唐宋元書畫國寶展”,在展出72件書畫國寶中,唐代三大草圣之一高閑《草書千字文》,曾被沈秉成收藏,上有“耦園至寶”鈐印。唐寅《松蔭高士圖》立軸在2007年中國嘉德成交價為99萬元,立軸上鈐有“鰈硯廬”鑒藏印。沈秉成收藏的《孔羨碑》,首有包世臣題簽“《孔羨碑》天下第二本”,并有奚鐵生題簽及金德瑛、奚岡、李鴻裔等跋尾。在如今拍賣會上,還能看到沈秉成的藏品。他的鑒藏印有“沈秉成印”、“沈秉成”、“成”、“鰈硯廬藏”、“丙辰翰林”、“沈仲復印信長壽”等,均由篆刻家吳昌碩、錢庚、錢侗等所刻。
沈秉成酷嗜碑拓、字畫和青銅器,遇有著名之品,不惜重值購買。吳云在《兩罍軒尺牘》中寫道:“此間金石同志歇絕幾20年矣!近有親知沈仲復(秉成)、李眉生(鴻裔)均由廉訪引退,現居林下,頗能閉戶讀書,酷嗜金石字畫,收藏不少。遇有著名之品,不惜重值購之。頌鼎眉生所得,虢鐘則在仲復處”。沈秉成《鰈硯廬金石款識》一書已散佚,不能一覽全貌。陸心源在《吳興金石記》記錄沈秉成收藏金石有:父癸鼎、格仲尊、且辛觶、漢虎符等。其中周虢叔大林鐘、周嘉禮壺最為珍貴。
由于園內的文化氛圍和藏書基礎,在沈秉成過世后,不少文人在此借住,研究學術。近代金石書畫宗師吳昌碩,當年曾受園主沈氏獎掖,一度流連園中,并有《耦園雜詠》,其中有詩云:“古城曲復曲,境閑心自遐。南面擁重城,不如書五車。”吳昌綬為近代藏書家、金石學家、刻書家,精版本目錄之學,寄寓耦園時潛心校讎古籍,搜集遺文,刊有《雙照樓叢書》,其中《景刊宋元本詞》61卷,被詞學家稱為“在我國詞史上可謂空前之創舉”。晚清四大詞人之一的朱祖謀,去職后寄寓耦園之“織簾老屋”,輯歷代詞,后刊為《疆村叢書》。1939年夏,錢穆擇居耦園東花園,代治荒蕪,杜門不出,在補讀舊書樓習英文,讀美國人所著世界史,并撰《史記地名考》,將《史記》全書地名,一一考訂無遺。
如今鰈硯廬里的藏書早已散失,書去樓空,但游客經過書樓時,我想他們也能體會到這種書香意境吧。但書香作為一種精神意向,并不僅留在外觀,而是直逼園主生存方式上的獨立品格與精神趣味上的文雅氣息,而鰈硯廬只是容納精神的物質載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