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鄰居
兒子上學以來,成績好得像基因突變了似的,公婆很歡喜,一拿到自建樓的拆遷款,立刻給我們買了市中心這個以學位好、富人多聞名的高檔小區房,確保兒子從小接受優質的外國語學校教育,以后好光宗耀祖。
我興奮了很久。我和老公工資不高,以前一家三口跟公婆一起住環境復雜的自建樓,鄰居素質差,孩子們一起玩,有點矛盾砰砰砰上門找碴吵架。高檔小區不一樣,一梯只有兩戶,漂亮清靜。我家對門那戶尤其安靜斯文,男主人老張常年在北京和紐約之間飛,一個月難得回來一趟。女主人薛雪在我們剛搬進時帶兒子過來打招呼,大方禮貌,連老公也終于意識到,現在住的地方跟以前不一樣了,第二天早上特意打了領帶——可惜穿了龍袍也不像太子,據說那天被好多人錯認成是發傳單的。
不過,隨著老公嘴里“薛雪”的名字出現得越來越頻繁,我終于痛悟到,同性別的鄰居太優秀是一種無形的威脅。用我老公的話說,薛雪才叫做真正的女人,就算是送快遞的到她家敲門,她也提前換掉睡衣準備好才開門。下樓遛孩子她總是化著漂亮的妝,見誰都微笑,任何時候都漂亮優雅。
老公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動輒說,你看人家薛雪,從不這樣叉腰說話;薛雪肯定不會穿這種爛麻袋樣的衣服。我說他這是化垂涎為憤怒。有時,我真怕連親熱時老公幻想的都是隔壁那個女人。
有天下午突降暴雨,我去隔壁學校接兒子,帶了雨衣和雨傘。回來剛進小區,發現薛雪和她兒子珂珂在2棟樓下避雨,都淋成了落湯雞。聰明的兒子早上帶了雨傘,我們多出一件雨衣。我熱情地把雨衣讓給薛雪,讓她趕緊回家暖暖。
回家沒多久薛雪便來敲我家的門,送來一瓶香水表達謝意。我大大咧咧收下,晚上在淘寶上揀便宜貨的時候順便一查,傻眼了,上千塊一瓶啊,還只是淘寶價。
那晚我凈胡思亂想了,一是想怎么還人家人情,這瓶香水頂我小半個月收入呢;二呢,同樣是女人,我買十塊錢三管的護手霜都省著抹,一對比,心酸哪。
第二天農村老家來人,鄉下奶奶給我帶了些正宗土豬肉,我趕緊挑最好的那塊內脊和凈排,心疼了又心疼給薛雪送去。
看到我送來東西,薛雪一番推三阻四,最后還是我把豬肉強行放下走了。當天晚上,我和老公下樓遛彎,幾只流浪貓聚在垃圾箱上極其興奮地爭著什么東西,我眼尖,發現被貓撕開的垃圾袋里赫然是我送的土豬肉。
我火冒三丈,老公卻替薛雪說話:“人家是有錢人,講究,怕鄉下的豬肉沒檢驗檢疫……”
我恨不得把他那往外拐的胳膊肘敲成粉碎性骨折——男人總能把漂亮女人任何令人發指的怪癖當作獨一無二的優點。
好在,我恨恨地想:以薛雪的資質是看不上我們家老王的。
妝容的兩面
去年冬天,老王出差去了,凌晨時分我被急劇的敲門聲驚醒。門口站著花容失色的薛雪:“珂珂高燒39度,可是家里沒有退燒藥了。”
原來,她也有如此不修邊幅與茫然失措的時候,那句招牌式的“你好”不在開口的最前端。我心理陰暗地甚感寬慰,拿了美林去她家,哄著打蔫的珂珂服了藥,又幫孩子做物理降溫,折騰了將近四十分鐘,孩子的燒終于退了,我也打著哈欠往門外走。
這時,我被人從背后摟腰抱住了。我風中凌亂——原來,這個冷美女好這一口啊。
我的后背迅速地濕了。很顯然,冰雪積得太久,容易化成雨水。薛雪哭著哭著,把隱私悉數倒出來。
那是個有點午夜驚魂的故事。薛雪看上去高不可攀,大學畢業后卻不可救藥地愛上了當出租車司機的初中同學,迅雷不及掩耳地結了婚生了女兒。
女兒出生后她忽然發現,出租車老公賺錢不交家用,卻全都交給了各種失足婦女。薛雪不止一次將他捉奸在床,最后令她痛下離婚決心的,是女兒半夜生病,勉強把正在拉活兒的老公叫回家,一起去醫院,孩子腸套疊,急需手術,老公卻捂緊了錢袋說:“我開車帶你回家,你自己去取錢吧。”薛雪沒說什么,回家取了錢,給女兒做了手術,女兒出院的時候她離了婚。
離婚的時候除了女兒她什么也沒要。這個清高的決定跟她當初執意要嫁給出租車老公一樣驚呆了許多人。后來,與女兒相依為命的艱難里,她終于知道這個決定的確太意氣用事了。
離婚后第五個年頭,大學同學在北京聚會,她半寂寞半心動半推半就地跟昔日愛慕她的男同學,如今同學里的首富上了床。一個多月后,試孕棒上出現了兩道杠。她以改變女兒的命運的母愛之名,悄悄地留下了那顆后來成為珂珂的受精卵。
瓜熟蒂落,她抱孩子找那位男同學,很直白地表示:我不要你的情,我只要你的錢——在省城,給兒子買一個房子,每月給兩萬的生活費。
靠妻子發家的男人很重視這個他唯一的兒子,答應了她的條件。于是她搬到大連,把女兒先是送到寄宿學校,然后又攢錢把她送出了國。珂珂到現在也不知道還有一個姐姐,只知道爸爸在國外做生意,經常不在家。
“兒子一天天長大,早晚會懂事;女兒到現在也不知道珂珂的存在,將來知道了,她會怎么看我這個媽媽?我一個人,保守著這許多的秘密,實在是太累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真想像你們家那樣,一家三口,讓人羨慕。”
我終于明白,過于精致的妝容其實有兩種意義,一種是為了優雅,一種則是為了掩蓋。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哭了那么久,讓我覺得,不管我在與不在,那天晚上她都會下這場雨。
秘密太多,不是好事
那天凌晨四點多我才如釋重負地走出薛家。本來想跟老公講講這個驚天緋聞,但兩天后老公回來,看他那粗笨的樣子,我覺得還是不說算了,不想他那大嘴巴泄密。
薛雪依然優雅著,親熱了很多,會約我一起去樓下遛孩子,有時我跟其他媽媽們聊天,她也會走過來微笑著跟我和其他人打招呼,聊上幾句。
年前,老家那邊送來一大袋新米還有些臘味,趁老公不在家,我邀薛雪到家吃飯。飯后孩子們去玩了,我倆一邊收拾一邊閑聊。薛雪欲言又止:“姐,要是別人我就不說了,關鍵是你們那么幫我,你家這房子,有些話不說是對你們家不負責任。你想,這么好的學位房,別人為什么舍得賣?一般人不住也會留著出租,現在房價漲多快啊。”
說得我一驚。最近,家里確實不是很順,公公莫名其妙拉肚子,腳上打一個水泡,兩星期沒好全就算了,還爛了一大片;兒子成績下滑;老公又總是出差,就那破工作還出差!
薛雪說:“這事就我們這棟的人知道,但都不說,怕影響房價。這房子里死過人。”
聽完那個男主人跟保姆攪在一起,最后保姆在晾衣架上上吊自殺的故事,我快吐了。薛雪說:“我聽你說最近不順,看你氣色也不太好,實在很擔心,這才告訴你的。”
我當晚就帶兒子去了公公婆婆家。在那個地方怎么睡得著!
公公婆婆很高興看到孫子,見我臉色不好,問我怎么了。因為房子是他們當時一起去看的,我怕嚇到他們,就說老公不在家,不踏實,蒙混過去。
第三天老公出差回來,到公婆家吃完飯,要帶我和兒子回家。我拉他到臥室小聲說:咱們還是趕緊把房子賣了吧。
老公摸不著頭腦:“為什么啊?好不容易買到的學區房,為什么要賣?”我把那個保姆上吊自殺的故事告訴他。最近家里這么多事,肯定是兇宅給鬧的!
嚇得老公也沒敢回家。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老公就出了門,中間打電話叫公婆出去,中飯也沒回家吃。傍晚他才帶著公婆回來。我說:不會是今天一天麻溜就把房子賣了?
他猛搖頭:“這事我覺得透著古怪。管理處有我一朋友的朋友,我打聽過了,咱家之前的房主是一對富二代小兩口,移民去了英國,沒保姆,更沒死人。薛雪肯定在騙你!”
路上他還順便打電話給一個當醫生的同學。對方聽了公公的情況,說可能是糖尿病。他帶公公去檢查,果然是的,糖尿病人吃油了容易拉肚子,腳上傷口也不容易愈合,才不是什么兇宅引起的靈異事件。
至于兒子成績下滑,不跟那些古怪故事放到一起,就是階段性情況,不稀奇。
“我經常出差是為什么?昨天半夜老總給我短信,說馬上要升我做經理,你明白了吧。要真是兇宅,能有這神效?”
末了,老公惡狠狠地說:“那個臭娘們,看起來漂漂亮亮,做事倒很陰,分明想把我們家趕走呢,我們什么時候跟她結了深仇大恨!”
我明白她為什么想趕我們走。有些秘密,一旦你知道了,你就同時成為秘密的一個部分。薛雪每次看見我跟其他人聊天就湊過來,并不是喜歡我,而是監聽我是否泄露她的秘密。她肯定日夜煎熬,提心吊膽,不惜編一個很容易被戳破的假故事來冒險一試也要把我們趕走,可惡,也可憐。
那個周日下午,我敲開薛雪的門,告訴她:你的事,我沒告訴過任何人。你不要再疑神疑鬼。但是,如果你敢暗中搗鬼,影響我家正常生活,我敢保證,你的事第二天就會傳遍整個小區,我說到做到。到底要怎么做,你好好掂量掂量吧。
現在,我們兩家人相安無事地生活在同一樓層,薛雪依然跟以前一樣渾身帶著淡雅的香氣,笑容甜美,不吃大魚大肉,快遞上門也衣裝嚴整——一個人究竟要背負多少秘密,才會如此害怕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