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生活的道理人人都懂，更何況在中國書畫這一藝術形式中。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自然，歷來書畫家對筆、硯、紙、墨品質(zhì)的要求極高。

將筆的重要性推到一定高度的是大書法家王羲之，他在《題筆陣圖后》中說，“筆者，刀矟也”，五個字一句話便將毛筆與兵器比肩。毛筆猶如士兵的兵器，務必精良，因為兵器是士兵雙手的延伸，是克敵制勝的客觀保障，短兵相接，兵器精良者必然處于優(yōu)勢，兵器愚鈍者處于劣勢。書畫同理。

康有為也十分贊同這種說法，他認為，書道猶如用兵，心意為將軍，筆鋒為先鋒，副毫為士卒。選毫猶如選先鋒，如果鋒毫質(zhì)量偽劣，做工不精，那么筆鋒揮灑不能盡如人意，如此先鋒就是必敗的驕兵。如果鋒受令而眾副毫不齊心協(xié)力，則副毫就是游兵散勇。此言論可以看作是蘇軾一言的解說。

雖然歐陽修對毛筆的態(tài)度沒有如此“犀利”，但他在《試筆》引蘇子美語，認為明窗凈幾，筆硯紙墨皆極精良，才自是人生一樂。

由此看來，在古代，書畫家大都將毛筆精良視為敬事、大事、樂事。

然，歷史長河中亦有不擇紙筆，書法亦佳者。

唐代書法家褚遂良問虞世南，“我的書法與歐陽詢相比如何？”虞世南回答，“詢不擇紙筆，君又怎么能與之比較呢？”裴行儉也說，“褚遂良非筆墨精良不作書，不擇筆墨而妍捷者，我與虞世南也。”可見在唐代的一眾書法大家中，有另類存在。

更有顏真卿用禿筆所書《祭侄稿》，有人稱其“廢紙敗筆，隨意揮灑，往往得心應手。一遇精紙佳筆，整襟然坐，公然作書，反不免思遏手蒙。所以然者，一則破空橫行，孤行己意，不期工而自工也。一則刻意求工，局于成見，不期拙而自拙也。”可見，隨意揮灑也能出精品。

但通常，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是普遍規(guī)律，不擇紙筆而佳者常常是孤例。尤其在當代，當毛筆不再成為日常工具，不再成為人際交流的基本工具而成為一門藝術時，毛筆的作用也已有所改變。

有生命力的書法與繪畫作品，來自書家和畫家的用筆用墨技法，來自其個人素養(yǎng)與藝術個性，毛筆是傳達藝術家思想的傳導工具與橋梁，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毛筆沒有思想，它只是工具，是人手的延伸，猶如劍客之劍、士兵之盾，能持優(yōu)良之器的畢竟只有少數(shù)，大多數(shù)人中，常常認為“善書畫者不擇紙筆”。

善書畫者不擇紙筆，選擇毛筆首先要根據(jù)自我需求來選擇，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毛筆沒有好壞與優(yōu)劣之分，普通意義上的好毛筆在表現(xiàn)一些特定肌理時也會有“缺陷”，不能滿足書者之意圖。

善書畫者不擇紙筆，但不擇紙筆并不意味著不擇優(yōu)劣，善書畫者不擇紙筆卻又需筆墨精良，最剛的線條往往需要最柔軟的筆鋒體現(xiàn)，最柔軟的字體需要最有力的筆鋒，相生相克，互為兩極。若要達到好的效果又需萬豪齊發(fā)，每一根毫毛都需要聚集在一起。

如今，書法這門藝術與傳統(tǒng)已經(jīng)相去甚遠，書法、毛筆與字體三位一體的關系也已經(jīng)被迫割裂，與其說毛筆成為藝術創(chuàng)作的工具，不如說毛筆已經(jīng)成為藝術家借筆向傳統(tǒng)問路、尋找傳統(tǒng)文化的媒介，個性態(tài)度與獨立精神相比毛筆之精良更為重要。

如此，在創(chuàng)作中，筆墨優(yōu)良即可，無需過度強求，舊筆有舊筆的好處，羊毫固然好，雞毛也不一定不好，世間萬物皆有缺陷，物盡其用即可，無需追求和強求事物之完美。

如同我們每個人，無論你是文人還是鄉(xiāng)民，你的價值自由用你之人定奪、考量、扶持與培養(yǎng)，你是什么人，便會為什么人所用，方能善始善終，得以圓滿。

佛說，這個婆娑世界，若太執(zhí)著，只有痛苦；蘇軾說，玩物而不拘泥于物。好筆壞筆，落筆皆為墨，皆有語言，書畫家須用筆而不能為筆所用，人要看清自己方向，而不是好高騖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