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的畫框作坊

徐軍華是安徽巢湖人，熟悉他的人都叫他老徐或者徐師傅，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他的本名。

老徐的畫框工廠在朝陽區來廣營北路的沙子營，一個大院落，前后兩排房，面積接近兩畝，每年的租金4萬。老徐和老婆就住在其中的一間，條件有些簡陋，余下的就是廠房。院子的一角堆著做畫框剩下的廢木料，冬天的廠房就燒它們取暖，“很暖和，燒了一冬還沒燒完”，老徐指著這些邊角料說。

說是工廠其實有些夸張，除了老徐夫婦，他還雇了兩個工人，用他的話說，“就是一個作坊”。這兩年畫框的買賣有些不好做，“最多的時候，我雇過八九個人。”

從打工到創業

老徐生于1967年，原來在老家做家具，1989年來到北京。來北京的頭十幾年，老徐一直都在中央美院的下屬單位打工做畫框，最初的工作地點在豐臺區花鄉大葆臺，沒多久那里拆遷要蓋世界公園，他就去了央美在王府井的老校區，后來學校又搬遷到朝陽區酒仙橋路的無線電二廠的臨時校區，老徐也跟著一路輾轉。

也就在美院搬到“二廠”之后，老徐雇了5個人，開始了自己獨立加工畫框的生涯。最初的客戶就是中央美院的老師和學生，“我在中央美院呆了十幾年，就認識他們，別的人不認識?！崩闲炜谥械摹八麄儭比缃穸家咽谴蠹叶炷茉數乃囆g家，“像高天雄、張帆、尹朝陽、康劍飛，那時候他們都是學生?！边@些最初的客戶不僅自己找老徐訂制畫框，還不斷給他介紹自己的朋友，“剛開始的時候，康劍飛對我的幫助不少，給我介紹了很多客戶?！闭勂疬@些人，老徐仍然心存感激。

純做內框的都倒閉了

“生意一年忙到頭，反正比打工強，但也強不了多少?！边@是老徐對這個行業的評價，其中的甘苦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老徐做的是油畫的內框，“那時候是3塊5毛錢一米，現在是6塊了，但是相比之下，還是沒老美院時期的價格高?！辈粌H如此，老徐剛開始做畫框的時候，木頭是350塊錢一立方，現在已經漲到了2，350。這樣一算下來，做一米內框的利潤只有幾毛錢，所以除了多年積累的固定客戶之外，老徐基本不接陌生人的活兒，除非是朋友，太急的活兒也不接，做多了“還不夠油錢”。另外，油畫內框尺寸沒法統一，每個藝術家的要求也不一樣，所以沒法大量下料，“除非是畫行畫的?！?/p>

但是做油畫外框就不一樣了，不需要特別的手藝，買來現成的木條拿機器一切，小工就能干，平均一個月下來，每天的工錢也就100多塊錢。而做內框需要真正的木工，每天的工錢將近300塊錢。因為利潤太薄，所以很多做畫框的大企業根本不做內框，一些做內框的個人也都紛紛轉行。老徐說，從老美院出來之后，他們一共有6個人做這個行業，現在剩下不到一半了，而真正堅持做內框并達到他這種規模的，再也找不到第二家了。

那就沒想過提價嗎？老徐說：“我一提人家就罵我了，誰第一個提罵誰，我也不指著內框掙錢，真有人撐不下去了自然會提。燕郊有幾個人跟我關系不錯，他們純做內框，都倒閉了?！?/p>

大會堂有我做的內框

除了做畫框，老徐也做家具，客戶也還是跟他一直有聯系的藝術家、畫廊和美術機構。中央美院版畫系所有的桌子、架子都是老徐做的，去年他還給泰康空間做了一個專門放國畫的儲存柜，現在的廠房中也放著一套給某個藝術家做的書架。在某種程度上，這也緩解了一部分經營壓力。

但談起內框市場，老徐還是感慨：“這兩年很明顯，一是量小了，還有就是尺寸變小了。”問他原因，老徐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也搞不清楚?！?/p>

不過，老徐也經歷過風光的時刻。那是2000年，他的生意火爆到“基本上隔一天拉一車”地往外拉畫框。一卡車最多能裝上百個框子，也就是說，每個星期差不多能出廠四五百個內框。而且，那時候畫框也大，5米都算是正常的，裝車的時候，經常從車后伸出來老遠。那時候他去建材市場進木頭，基本上不到一個星期就要去拉一車。這樣的行情持續了五六年，但老徐也說，即便在那時，每米內框的利潤也只有一塊多錢。

在老徐做過的所有畫框中，最大的一個是懸掛在人民大會堂金色大廳中、由袁運甫和袁加合作的《長江萬里圖》的內框，長度達到了17.5米，寬度也超過了3米，制作用時超過了兩個半月。除此之外，人民大會堂還有兩幅作品、政協禮堂也有一張作品的內框出自老徐之手，但都沒有上述那張大。不過，談起這些，老徐的語氣中并沒有透露出些許的興奮和自豪。畢竟，這么大的一個活兒，利潤也不過2，000多塊錢。

那時候畫都當垃圾扔了

傳說老徐手上有不少藝術家的作品，其中不乏現今在市場上叱咤風云的一線藝術家。那時候藝術市場還沒怎么興起，藝術家們的生活并不好過，有些人付不起畫框錢，只能用畫來抵。但問起這些藝術家的名字，老徐并不愿意透露，只是含糊地說：“沒多少，那時候有名的基本沒有。”

最初，藝術家給老徐畫的時候，他根本不想要，“這個也不能賣，掛也不好掛，普通老百姓看這個也不怎么好，還不如山水畫?！彼钢鴱S房中一個電鋸底座上的木板說，“你看這個，是譚平一個沒刻好的版畫的模板，原來很大，我以前都當雨臺子用?！蹦菚r候老徐不懂這些畫的價值，后來又搬過五六次家，“許多東西都扔了。”

提起這段經歷，老徐有些后悔，“特別是在老美院的時候，一到暑假，我們木工幫著打掃屋子，滿地都是畫，誰的畫都有，都是不要的，拾掇拾掇就扔垃圾桶了。但是有一個湖南的哥們兒就撿了不少，他還挺認真，疊得整整齊齊。我那時候不懂，一張都沒有?！焙髞恚鹊嚼闲於眠@些畫價值的時候，也沒有藝術家送他畫了，用他的話說，“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p>

當然，也有藝術家欠畫框錢不給的情況。大概10年前，有個部隊的畫家，欠了老徐將近兩萬塊錢，到了現在，老徐連他的名字都記不清了。還有一個住在東辛店的畫家，做了不少內框，“我看他連房租都付不出了，實在沒錢，臨走那天給了我一半的錢，還有一張小油畫。”這樣的例子很多，平均下來，每年要有五六千塊錢的死賬，有些人“跑了”之后就再也沒有出現。

我用過一座山的木料

從1989年至今，老徐做油畫內框已經做了25年，是北京最早做畫框的一批人。人實在、手藝好，這是許多人對他的評價。一個油畫內框雖然利潤不多，但老徐做得盡心盡力。對于一個好的內框，他特別提到，一定要用最好的乳膠，“其他怎么糊弄都沒事，大不了漏點油，但要用次的膠，溫度一變化，畫布上就會出現放射性的裂紋，那就全完了?！币舱且驗檫@種責任心，從不主動招攬生意的老徐，他的客戶群一直都穩定地維持在百家左右。

而這25年，老徐也從他的角度見證著中國當代藝術的發展變化。比如剛入行的時候，很多藝術家都是自己釘框、繃布、刷膠，2000年生意好的時候，客戶要的也只是沒繃畫布的框子，再到后來，這些活兒就沒人愿意干了，大家要的都是完全做好的內框。不過，這對老徐也有些好處，單純的框子利潤越來越低，他還能在畫布和膠上賺上一點點差價。

除此之外，老徐還知道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比如最早進駐798的是一個在那里開繪畫培訓班的人，那是九幾年，798里面的很多工廠還沒有停工，出租方甚至都不知道開多少租金合適，最后這個人以每年兩萬元的價格租了一個大院子。這樣的故事或許跟官方的說法不太一致，但卻是老徐實實在在的經歷。

我問老徐，有沒有算過這些年他總共做過多少畫框，他說那可記不清了，“怎么也得用掉一座山（的木料）了。”

雖然不善言談，但老徐的有些只言片語卻發人深省，比如說起現在展覽這么多，內框的生意卻不景氣的話題，老徐只是一句話：“展覽多并不一定賣得多。”大家相視而笑。

采訪臨近結束，院子里，兩只小狗悠閑地溜溜達達，刷完底膠的畫框在陽光下晾曬，工人在廠房內默默刨著木料，一張從老美院遺留下來的破舊工作臺靜靜地安放在屋內的一角—一切顯得平淡無奇。

現今的798熱鬧非凡，藝術市場也風云變換，或許昨天或明天拍賣場上某張天價油畫的內框就出自老徐之手，但是對他而言，也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