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中國的飲食文化是“舌尖專政”文化,那么西方的飲食文化就是“肚子專政”文化。對西方人來說,吃飯是為了活著,但活著不是為了吃飯。中國人則相信,民以食為天。孔夫子雖然說“君子食無求飽”,但他又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對國人來說,人活著似乎就是為了吃。
“肉食者鄙,未能遠謀。”在中國,吃肉自古都是一種尊貴的奢侈享受,“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但自從進入工業化之后,國人的動物脂肪攝入量在二十年內整整翻了兩番,工業效率讓“酒池肉林”成為家常便飯,以至于窮人也會死于“富貴病”。
在中國舌尖文化的影響下,餐桌是宣泄之所,也是表演的舞臺。一張餐桌一場秀。一會兒是富貴逼人的黃金秀,一會兒是天價嚇人的豆腐秀。比誰出手大方,比誰動作瀟灑。你數十萬一桌“滿漢全席”,我只做道三十五萬的菜就可以力壓群芳。比來斗去,難解難分。
吃成了當今一些人的“境界”,是他們數十年修煉的成果。曾幾何時,食不果腹,遭人白眼。如今實現了“想吃就吃”的夢想,不但要縱情享用、了卻夙愿,更要痛定思痛、一雪“餓恥”。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于是,越貴越開心,越稀罕越中意,鱘魚魚子醬、松露、番紅花精、蛇、穿山甲、果子貍、貓頭鷹、梅花鹿、孔雀,都是理想食物。“四條腿的除了凳子”,沒有能逃過他們的法眼的;越生猛越滿意,越血腥越高興,吃活叫驢、吃活鼠、吃活猴腦。吃,對他們而言是全方位刺激,缺少了動物的蠕動、慘叫,就達不到吃的快感與狂歡。當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全部被網羅一空后,人們饑渴的眼睛終于瞄準了自身,乳汁,胎盤……
有的人還想借食亂性。菜“色”,不僅要刺激五官,還要刺激性欲。為此他們向國外“取經”,舶來“人體盛”,用美女之身體做餐盤。有人還把內衣秀、人體彩繪也搬進餐廳,直叫食客看得眼花繚亂,吃得欲死欲仙,不知今夕何夕。還有人意欲復古《金瓶梅》宴,不為別的,只為色情的名頭。單是各種菜單,就足以令人血脈賁張:“玉女脫衣”、“勾勾搭搭”、“男歡女愛”、“如膠似漆”等。
中國飲食文化,確實包含了太多的“舌尖暴力”傾向。例如炫耀式的奢華進食,折射出內心黑暗面的殘忍進食,粗魯的餐桌舉止,庸俗的勸酒文化……然而這一切,多少年以來一直鮮活而普遍地存在于我們的日常生活中。
如果“舌尖暴力”僅僅意味著超過人體承受能力的大吃大喝,那實在是低估了國人的“想像力”與“創造力”。如果不拘泥于“暴”的最基本含義,而把“暴”理解為過度、過分,理解為超過正常的限度,我們就會發現,中國的“舌尖暴力”涵蓋了難以想象的廣闊內容。
【原載2014年5月5日《今
晚報·肝膽篇》】
插圖/缺席審判/吳興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