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藥炮制：在堅守中傳承

“炮制雖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雖貴，必不敢減物力”，這句中藥制藥行業的千秋古訓將炮制與品味并提，說明炮制在中藥生產中的舉足輕重。通過炮制的“減毒增效”，中藥才能在最大程度上符合臨床用藥的目的和用藥的安全，因此可以說炮制是中藥傳統制藥技術的集中體現和核心所在，是中國特有的、更是中國幾千年傳統文化的結晶，是中華民族的寶貴財富，為中華民族的繁衍昌盛做出了巨大貢獻。

作為一門古老的傳統技藝，中藥炮制技藝是中國醫藥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可以說自打有了中醫中藥就有了中藥炮制，它見證著我國的醫藥歷史，蘊含者中華民族特有的科學精神和文化追求。然而已走過5000年歷史的國粹到了今天卻魔咒般的擺脫不了技藝流失、后繼無人的困境，盡管國家早在2006年就已將中藥炮制技藝列入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這無疑是為當時已瀕臨流失的中醫藥學的繼承和發展打開了一扇生存之門，但數年過去了，中藥炮制技藝的生存現狀與發展前景仍是不容樂觀。

成都中藥炮制技藝省級傳承人、成都中醫藥大學博士生導師胡昌江教授，就是現在為數不多的還在為中藥炮制技藝苦苦堅守和辛勤奔走的傳承人之一。面對中藥炮制技藝不景氣的現狀，他一面嚴謹的教授著代代相傳的傳統中藥炮制技藝，一面透過現代科技為古老的中華文化尋求符合時代的出路，在一路的堅守中艱難的傳承。

中藥炮制之盛：歷史悠久 底蘊豐富

中藥炮制歷史久遠。相傳起源于神農時代，先秦時代的《五十二病方》中，就出現了大量炮制中藥的內容。漢代的《神農本草經》、梁代陶弘景的《本草經集注》對中藥炮制已有詳細的記述。東漢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記述了一百余種藥物的炮制。南北朝時期雷的炮制專著《雷公炮炙論》記載了300種藥物的炮制方法與技術。唐代的《新修本草》是中國的第一部國家藥典，標示有藥物炮制的方法，是炮制技術受到政府保護的開端。明代李時珍的《本草綱目》設有炮制專項，繆希雍的《炮炙大法》，總結中藥炮制大法17種。清代張睿的《修事指南》，詳細記載了232種炮制方法。

而追溯成都中藥炮制技藝的歷史，就不能不提成都乃至四川地區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和中藥材資源。四川素有“中醫之鄉，中藥之庫”的美譽，全川中藥資源約占全國中草藥品種的75%左右。早在鼎盛的唐宋時期，四川就有49種道地藥材為全國之最。尤其是成都地區，由于悠久燦爛的歷史文化和深厚濃郁的中醫藥文化相結合，使成都成為全國著名的中醫藥之鄉，以至在全省乃至全國都具有鮮明的特色和很大的影響力，有一大批知名的中醫師和藥工云集在這座歷史文化名城，并逐漸形成了獨具風格的地方中藥炮制特色，俗稱“川幫”，并與江西的“樟樹幫”、“建昌幫”，京津地區的“京幫”并稱為中國中藥炮制技藝的四大幫，也是為數不多的幾個能稱得上流派的地區中藥炮制技藝。而成都中藥炮制技術在“川幫”炮制中占有的舉足輕重的地位，對我國中醫藥的發展產生過積極的影響。

據記載，成都地區的中醫藥發展具有悠久的傳統，在20世紀50年代以前，成都尚有大小藥房近百家，它們基本上都采用“前店后坊”的經營模式，從事中醫治病和藥材炮制，即臨街的店堂作為醫生坐堂應診、飲片配方的地方，而店堂后面則是加工炮制飲片的作坊。由于當時的中醫行業十分興盛，所以各店均有自己獨特的炮制技藝，生產藥效靈驗、質量優良的中藥制品。

1956年，成都所有的中藥店鋪合并為同仁堂、庚鼎藥房、精益堂三家規模較大的藥店。文革初期，又再次合并為工農兵藥廠。改革開放初期，更名為成都中藥廠。在時代的劇烈變化中，成都的中醫藥行業始終擁有一批精通中藥炮制技術的骨干人員。尤其是成都中醫學院中藥學專業成立以后，還特地聘請成都藥材站炮制技術骨干、人稱“藥王”的徐楚江作為特聘教師，并吸收馮相賢、歐建忠等經驗豐富的老藥工為實驗指導教師，培養了一大批德才兼備的中藥炮制人才。

徐楚江教授編寫的《中藥炮制學》，更是奠定了成都在全國中藥炮制技術方面的特殊地位，“藥王”徐楚江也因此成為現代中藥炮制學科的創始人之一，在全國中藥炮制界享有很高的聲譽。1994年，胡昌江被遴選為徐楚江教授學術繼承人，從此接過了成都中藥炮制技藝的接力棒。

中藥炮制之困：技術失傳 學生難招

中藥包括中藥材、中藥飲片、中成藥。其中中藥材是中藥飲片的原料，中藥飲片是中成藥的原料。所有環節中又以中藥飲片最為關鍵，中藥的療效也就是飲片的藥效，而從藥材到飲片則必須經過加工炮制才能直接用于調配或制劑，因此飲片的藥效是可以通過炮制來增減或改變的。但在不少人眼里，中藥炮制就是將藥材洗一洗，切一切，沒有多少科技含量，實際上，炮制技術是一種內涵極其豐富的無形資產。胡昌江教授舉例說：大黃，作為一種植物瀉藥，中醫用，西醫也在用，西醫只用生大黃，而中醫有生大黃、熟大黃、酒大黃、醋大黃、九制大黃、大黃炭等等，炮制方法的不同，其藥性也發生了改變，臨床應用也不同。又例如生地黃主瀉，具清熱涼血、滋陰養血之功；熟地黃主補，具有補血滋腎養陰作用。盡管中藥藥性是臨床用藥的基本依據，但由于性味改變，治療作用也就有所不同。

而中藥炮制正是通過特殊的加工技術改變藥物的性味，從而擴大藥物的用途。以黃連為例，黃連本為大苦大寒之藥，中醫經過辛溫的姜汁炮制后，能減低其苦寒之性，即所謂以熱制寒，可以抑制其偏，稱之為“反制”，在臨床上有止嘔、治療熱重的功效；若用膽汁炮制黃連，卻能增強黃連苦寒之性，即所謂寒者益寒，稱之為“從制”，在臨床上有清熱的功效；倘若遇脾胃不好的病癥，還可以采用酒制黃連，這樣既不傷腸胃，又能清上焦之實熱。所以，采用飲片組方是中醫用藥的特色和優勢。“中藥通過炮制，可制毒增效或減毒保效，這都是有科學內涵的。而這種科學技藝為中國所獨有，也只有中醫方可靈活應用。”胡教授肯定的說。

但就是這樣一門值得國人引以為傲的技藝，卻一再面臨瀕危的困境。據了解，目前全國專門從事中藥炮制工作的還不足百人。一方面由于現代用藥方法趨于普遍化、制式化，傳統的“一方一法”的用藥模式已不復存在，許多特殊而又可產生特效的傳統炮制技術逐漸被遺忘。另一方面傳統中藥炮制技藝非常考究，程序復雜，以成都中藥炮制技術中的“九制大黃”為例，傳統手工炮制流程中須“蒸九次曬九次”，且每次蒸制的工藝相當繁雜，這對現代大批量進行工業化生產的制藥企業來說，出于成本和效益的考慮是根本不可能采用的，時間一長這門技藝也就失傳了。

成都的中藥炮制技術雖然具有良好的傳統和基礎，但同樣是由于中醫傳承的固有規律，比如相當于現在的技術標準和質量標準的藥物炮制火候，大多是靠師徒間的口傳心授，其經驗性、主觀判斷性的因素較強。因此，隨著實踐經驗豐富的老藥工的逐漸謝世，一批中藥炮制技術也面臨著消亡或變異的危險。比如成都中藥炮制技術中的“九制大黃”、“九轉南星”、“仙半夏”等，現在就幾乎沒有人能夠炮制了。加之民間為數不多的身懷絕技的老藥工，對自己一生摸索和實踐出來的炮制技藝，往往是秘而不宣，不肯輕易示人，因此也使中藥炮制技術面臨衰退甚至失傳的局面。

而在胡教授看來，這些現象究其根源還在于長期以來，社會對中藥文化的研究與宣傳力度，以及保護與傳承的重視程度不夠，長此以往，無疑對中藥事業的繼承、發展與推廣是十分不利的。“不要說普通老百姓不了解，就是我們的許多醫科學生、年輕的臨床醫生也都對此不以為然。”胡教授告訴我們，由于中藥炮制在中醫藥學科里屬于最基礎的學科，從事它的人要常年與枯燥的藥材打交道，工作環境臟、苦、累不說，與臺前風光無限的醫生相比還顯得地位低、收入薄。連許多原來從事炮制生產和研究的老藥工和專家都轉了行，更不用說強求年輕人去從事這樣看似毫無出頭之日的工作了。“我現在最大的困難就是招不到醫藥并重的學生，尤其是中藥炮制前后臨床應用的學生，只要有誰真心肯學，我都愿意傾囊相授。”胡教授無奈的說。

中藥炮制之變：科學再造 醫藥結合

面對炮制技術瀕臨失傳、行業后繼無人的迫切窘況，作為傳承人的胡昌江感到了肩上那副擔子的沉重，如何才能讓這門古老的學科真正的年輕起來，重新煥發新的生命力，胡昌江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就是非“變”不可。“炮制學是古老的學科，許多工藝是祖宗傳承下來的，但它又是年輕的學科，需要不斷地用科學的數據去研究它、解釋它。”胡教授認為只要保持藥效不變，用現代的實驗數據、用科學的分析方法去解釋中藥炮制的原理，去簡化它的工藝流程，以適應現代化的規模生產，也不失為一種有效的保護和傳承手段，在他看來這是對中藥炮制學進行的創新與再造，是現代化的中藥炮制學。

種種實驗研究數據表明，胡教授的這一想法是可行的，經過簡化炮制工藝流程后的中藥飲片與傳統手工炮制出的飲片藥效成分分析值是相同的，這讓胡教授更加堅定了中藥炮制的“變革”之路。用科學的數據為中藥炮制制定出量化的技術標準，以便在規模化的工業生產中保證中藥的產品質量。

基于此，多年來胡昌江積極從事相關科研項目，并先后承擔了國家項目3項，省部級項目3項，其他5項等項目。例如，擔任國家“863”重大科技項目——配方顆粒質量標準研究四川地區的專家；“理中湯、四物湯、白芷等6味配方顆粒質量標準研究”的總課題負責人；“理中湯配方顆粒質量標準研究”的課題負責人；“貫眾飲片工藝及質量標準規范化研究”的第一主研等，為中藥炮制技藝的科學研究不遺余力。

而作為一個學科的帶頭人，碩、博士生導師，在搞科研的同時胡昌汀也絲毫沒有放松對教學的投入，因為他深知抓住每一個機會，帶好每一個學生同樣是傳承人應盡的責任。因此胡教授先后為專科班、本科班、基地班、碩士、博士以及外藉學員講授中藥炮制學，為醫學系學生講授中藥炮制前后的不同臨床應用，彌補醫學系學生初期臨證用藥不知生熟的缺陷。在他的教學中，一以貫之的提倡醫藥密切結合，因為他認為要授好中藥炮制學課程，而無扎實的中醫學功底是不行的。因此多年來他一面潛心教學，一面堅持臨床醫療經驗的積累，在授課時能廣泛結合醫藥知識，深入淺出，拓展學生的知識面。此外，胡教授還撰寫專著《中藥炮制與臨床應用》、《臨床中藥炮制學》，呼吁醫藥界要扭轉“醫不知藥情，藥不知醫用”的局面，醫生既要深知藥情，又要熟曉藥理，深受醫藥兩界的好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