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實生活的庸碌可以把一些欲望壓抑住,覆蓋住,以至于有的人一生都常常忽略自己的生命內部還有一些熠熠閃光的東西;但詩意的存在和感知終究是不會徹底消失的。
萬松浦的星空
萬松浦書院選址在山東龍口一片萬畝的樹林中。可以想象一下,一條大河,河的入海口――那叫“浦”,入夜后四周全是林子,漆黑一片,只有書院燈火閃爍,書聲朗朗。無論白天還是晚上,這里一點嘈雜的市聲都沒有。風來了有林濤呼鳴,再就是各種動物的聲音。如果住在一研部的三樓,從窗子往北看,就是無邊無際的松林和海灣。人每天處在這種環境里,真的恍恍惚惚會覺得來到了一個世外桃源。冬夜有幾天海風稍大一點,海浪就像打在枕頭邊上,嘩嘩巨響。那種感覺給人很多想象,就像接受一種強大的脈沖、一種從大自然深處注入的力量。
在這種感覺中,人可以寫下很多不同的文字,展開另一種構思和想象。因為受到了無法言說的推動力。的確是這樣,人不僅是生理狀態與置身的環境有很大關系,還有思索力及其他。
有些人心里從來不裝大事,而有些人心里常懷大事。這在寫作者、思想者那里,就成為致命的區別了,靈魂是不同的。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很復雜,但肯定與身處何種環境有關,從較大的城市坐車來到這里也就是三四個小時,這段距離的改變,這點時空的移動,卻讓人考慮問題的角度變得大大不一樣了。人在鬧市擁擠中或孤身寂野里,當然思維和心靈狀態都要有所不同了,所以環境的改變將引起人的很大變化。
可以想象,人在較少人工痕跡的地方,容易考慮一些悠遠的問題。抬頭就是大海星空,想不考慮永恒都不可能。反過來如果出門就是人流車輛,那就必須面對、必須處理這些眼前的問題。
當年這片海灘叢林沒有什么現代污染,看星空會覺得很亮,星星很密很大,人會覺得離它們很近。所以在這里,大家仰起臉時會有一種訝異感――那是城市人久違了的一種感受。人們在這里受到了夜空的強烈提醒和強調,會不由得想起了康德那句話,就是他對兩種東西的驚異――一是心中的道德律,二是頭頂的這片星空。
在這里,星空讓人訝異,心里產生敬畏。這種感受或許是思想者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是大事的起點,或者還有終點。一些樸素的然而卻是巨大的問題,會一點點走近我們――會回到原來,會追溯一些本源的問題。這就是人性與神性接通的時刻。這是中國作家作品中所缺失的——神性,它使得作家自身突破了生物性的局限,進而與萬物的呼吸、大自然的脈搏,與宇宙之心發生共振或同構。神性不是讓人更多地去寫宗教,不是讓人鸚鵡學舌地去模仿無盡的儀式,而只是喚回那顆樸實的敬畏心。
文學靠近土地
在鬧市里的人或者需要心的退出,要將眼前的一切化掉――市聲如同霧靄,一切都融化在夜色里,成為一派混沌,一片天籟。但是這個很難,因為城市的燈光比鄉村亮,越是城市化程度高的地方,就越是沒有了神圣的黑夜。
在商業主義、物質主義時代,我們身陷其中,為了生存,也就不得不使用淺近的心機,結果變得精明而又庸俗。藝術品的創造離神性越來越遠,詩意也就逐步萎縮以至于沒有。一切越來越世俗化,實用化,人在物質欲望中沉迷下去,漸漸不能探出頭來,再也看不到燦爛的星空。
對文學的追求需要靠近淳樸的、源發的事物,類似于土地,是這樣的生長基礎。生命誕生之后,對詩意的向往和詩意的表達欲求也就產生了。一個童心,一個詩心,也許沒有什么比這兩種東西離文學的核心更近。任何文學都是生命的體悟和人性的探究,沿著這個方向探測都是深不見底的。
這樣說的同時也就回答了另一個問題:為什么文學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可以傳授的?因為這是生命里固有的一種能力,如果這種能力太弱太小,無論怎么誘發和引導,它都不會有效。對詩意和境界的感受力欣賞力一旦缺失,知識成倍地增多也無濟于事。
源于這種生命的發現和沖動才是文學,它不是作為專業和工作而存在的東西,而是要當成心靈的需求、當成生命的元素去談。因為文學既是一門專業,更是生命的一種沖動方式,是生命最基本的屬性之一。人還有超越世俗物質的詩性欲望,有探求真理和追求藝術滿足的欲望。
一個人的觀賞力和想象力,對詩性的癡迷和追求――這都是與生俱來的東西,每個人都有,差別是有的人強、有的人弱而已;有的人在一定的階段才可以煥發出來,比如在某個機緣的刺激下才表現出來――現實生活的庸碌可以把一些欲望壓抑住,覆蓋住,以至于有的人一生都常常忽略自己的生命內部還有一些熠熠閃光的東西;但詩意的存在和感知終究是不會徹底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