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鄉(xiāng)的故事在我的心里面發(fā)酵。不斷地膨脹,不斷地發(fā)酵。梁莊對于我來說是一個主觀的村莊。我的書是我對這個世界的觀感。
故鄉(xiāng)嘛,每個人有什么苦悶和難受的時候,第一感覺就是我要回家,家能給我們帶來很多的慰籍,當你最失落的時候,你必然想到的是你的家。這是你最遙遠、最固定、最溫馨的東西。我每年都要回家,每年都聽到很多故事,故鄉(xiāng)里有什么事都很知道,這些故事都在我的心里面發(fā)酵。不斷地膨脹,不斷地發(fā)酵,最終我覺得我必須要回家了。
到了那天,就著筆寫了。一寫就寫了好幾年。
《中國在梁莊》的副標題就是一個村莊的個人史,我一開始寫的是我的村莊,但我的村莊又是中國最普通的,它既不富也不窮,既不偏僻也不中心,既不大也不小,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中國北方小村莊。我想如果能把內(nèi)部的人非常仔細地抒寫,去把握和感知,它應(yīng)該有某種代表性。只有把梁莊梳理清楚了,真切地感受了,我想才能夠觸摸到這個時代農(nóng)民和農(nóng)村的某些邏輯吧。
我不是一個社會學家,我沒有把它作為一個普通的村莊,作為社會學樣本來調(diào)查,它就是我的故鄉(xiāng),我每碰到一個人,他都有我親身的影子。我的伙伴,小時候我們在河里游泳,在村頭打架。梁莊對于我來說不是一個客觀的村莊,它就是一個主觀的村莊。所以,我用的都是真情實感。而文學里是個人的真實,并不是客觀的真實。它與社會學的真實是不一個概念。它是個人對世界的一個觀感,所以我的書是我對這個世界的觀感。
我寫《出梁莊記》走訪了10余個省市,不論去哪個城市都找的是這波梁莊人。我跟他們在一塊兒吃、住、聊天,跟他們?nèi)スぷ鲌龅亍_@對任何人都非常重要,我進入到生活的另一部分,并且我對我所抒寫的對象有一個特別深入,他能夠給我對中國農(nóng)民工生活有一個更加寬廣和理性化的認知。對農(nóng)民跟城市的關(guān)系,農(nóng)民跟工廠的關(guān)系,包括農(nóng)民身份的問題,他的尊嚴問題,我覺得我還是進行比較多的思考,面對這么寬闊和復雜的生活,需要去做更深的思考,我不能泛泛把它寫一遍就完了,所以我自己做了很多準備。我覺得我還是挺幸運的,自己能夠選擇這樣一件事情,能夠真的行走和看到,這是非常重要的過程。
隨著行走的深入,與村莊人接觸越來越多,會有很大的缺失,不管講哪個故事,這個故事背后都有外部的人,跟他息息相關(guān)的,要把那個人的故事也寫出來。比如說他在西安,生活了二十年,他每年回家來過年,跟自己的孩子寄錢,老爺寄錢,而老爺說的話,大部分談?wù)撌菄@著外面的那個孩子,這個人是非常重要,因為他是梁莊人,跟梁莊的命運是息息相關(guān)的。我是可以說完全離開梁莊,我只能說我的故鄉(xiāng)是梁莊,對于梁莊的老人來說,他的兒子每年都要回家,農(nóng)民是不會說自己回故鄉(xiāng),他會說我要回家了。
通過這本書,能夠讓讀者看到農(nóng)民的心靈。能夠看到這樣一群人的生活,我們叫看見看不見的中國,這些人是存在的,他有痛苦,有歡樂,他有他的喜怒哀樂的來源,他們也是一群活生生的個體讓你心疼,讓你為他心動,讓你為他歡笑,他不是個符號,不是個概念,不是電視劇里哭天搶地的那種,又是下跪,又是感恩,他是真實在你身邊的人,希望有種特別鮮活的存在感,這種人是與我們一樣活生生有心靈痛感的人。
而這兩本書,讓我更加思考問題了,也讓我懂得生活的實踐比設(shè)想的要復雜得多,收獲的意義也豐富和寬廣得多。對我而言,不管是做理論,還是寫作,能夠沉入到生活里,去具體地體會人生,那么多不同的人和生命,這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
前幾年一直在行走和考察,今年我處于一個讀書和思考的狀態(tài),思考本身就是一種收獲。
每個寫作者可能都面臨著很多難題,你永遠不能窮盡你的對象,永遠不能窮盡你所看到的這個世界,你只能盡可能深的去抒寫,去面對,至于它能達到怎樣的深沉,是需要一生去思考和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