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空調開始鬧鬼

加微信，求關注，這個方式很時髦嗎？我們不缺少社交軟件，我們缺少的是社交能力。自媒體時代，人人都像發泡起來的海參，傳說營養豐富，吃起來卻毫無味道。

讓僵尸過來打托兒

曾一個同事悶頭在電腦前忙活。忽然他高興地對著屏幕鼓掌，我問：“你美嘛呢？”他說：“前幾天淘寶上買粉絲還十塊錢五百個呢，現在搞活動六塊錢五百二十五個呢！”把粉絲說得跟買蘿卜似的，論堆兒。我很好奇，要這些僵尸粉湊數有什么用呢，一直記得朋友的媽媽對她說的話：“我就不明白你花那么多精神兒弄二十萬粉絲高興個什么勁兒，有那時間掙二十萬塊錢多好呢？沒看見最近進監獄都是粉絲多的人嗎？”可在這個風口浪尖上，我的同事還拿著身份證給自己拍照上傳，又到處買粉絲。

后來他說，是為了注冊微信公眾賬號。那兒有要求，必須微博上有五百個以上粉絲才能有資格注冊。聽著怎么這么瘆得慌呢，就像一個人在墻上貼了無數小人兒，然后開始給它們讀詩，不求有回應，只求自己心里裝著它們?！敖┦邸边@個詞太貼切了，而熱衷用僵尸粉充門面的人，簡直就是跳大神兒的。

我的同事小聲說：“微信能掙錢?！北秲荷衩?，還怕被別人知道似的。我說，我就看你剛花了六塊。他又彎著腰，拿手半擋著嘴，“××，收微信的會員費，一個人每年一百多塊錢呢，光微信就能掙一千多萬?！痹谶@句“一千多萬”還飄蕩在我耳際的時候，他邁開大步走開了。人家招募的都是活人，你這拉攏的凈是僵尸，再說了，天上有那么多餡餅用于普度眾生嗎？

前幾天，跟一個出版社朋友聊天，指著暢銷書排行榜上的一本腦殘書自言自語，“我就不明白這樣一本垃圾書，怎么剛印出來一個月的銷量就能超過好作家一部作品兩年的銷量呢？”出版社的朋友驚訝于我怎么會問這么低級的問題，他說：“你知道一個出版公司手底下有幾千個注冊號嗎？”我搖搖頭。他喝了口水接著說：“用這些賬號刷評價，用這些賬號大量回購同一本書，銷量可以沖上榜首，買回來的書可以繼續向外發貨。其實就是讓書去網上書店轉了一圈兒，可是聲勢造上去了。人們喜歡跟風，僵尸推薦的書照樣銷得不錯。”

讓僵尸過來打托兒，是自媒體的整體特征。

我就是來旅游的

北京的張小姐來天津，我打電話盡地主之誼，張小姐說正在等馬車，真高端，說得跟到了英國老電影里似的，我強烈要求視頻通話，主要想看看馬長什么樣。張小姐的臉很快就填滿了我的手機屏幕，燙著個撒切爾夫人的頭，大草帽上還耷拉下來一塊面紗，整個人仿佛出現在蚊帳里。我關切地問民國生活到底是啥樣的生活，張小姐拿手捏住面紗打嘴邊往外拽拽說：“親，就是坐馬車哈?！蔽殷@得腦子瞬間沒反應過來，嘴就顯得笨了。她把手機一歪，我看見馬了！我說，我借你自行車，你可以在小洋樓里到處轉轉還能隨處停。但話沒說完，張小姐已經坐上了馬車前排，特別幸福地說：“坐馬車多氣派。”

隨后在微信的朋友圈里，張小姐發了無數以馬后腦勺為背景的天津五大道風景，下面有一串兒小伙伴們無比羨慕的回復。

中午時分，張小姐電話催我去吃飯。她選了一家最有歷史感的西餐廳，說坐在里面能夠懷想當年遺老遺少的浮華生活，墻上還有好多名人的黑白照片，她特別強調自己在鋼琴旁邊等我。我匆匆忙忙往地鐵站跑，滿腦子白桌布配黑白照片的景象，這還能吃得下去飯嗎？張小姐電話平均五分鐘一個，問我到哪兒了，話里話外非?？床簧衔矣熊嚥婚_的行為。

說實話，我進這種高檔西餐廳挺自卑的，中英文菜單會讓我滿眼茫然，菜品后面的數字更讓我恨得咬牙。張小姐確實已經在鋼琴旁邊坐好了，后背挺得很直，面帶微笑地左顧右盼。這樣的大環境讓人馬上也收斂起松弛，我也直挺挺地坐著相視一笑，翻看菜單。掃了一眼，我就給關上了。張小姐很大氣地點著，我在桌子底下踹了她一下，小聲說：“太貴了。咱換個地吧！”她變得非常陌生，也踹了一下我：“咱吃的是文化，是歷史。注意你的身份！”然后和顏悅色地點了幾個最便宜的。

我撓著白桌布，上面留下一道道指甲印兒。張小姐環視四周說：“你們天津人以前都在這吃飯吧？”我繼續撓：“民國的事兒，我不知道。”

充滿勾兌味道的果汁上來了，我一想到那兩位數，一仰脖先干為敬了。菜陸續上來了，我不懂西餐的擺盤藝術，盤子一個個的又大又白，再看里面一個櫻桃西紅柿能切四瓣，這邊擠點黃色的醬那邊擠點棕色的醬，再來兩根貌似臺灣烤腸的東西一擺，放在面前我不禁大聲說：“這是被人已經吃過一輪了吧！”張小姐瞪了我一眼：“這叫留白。”我在心里問，能罵街嗎？

張小姐細致地在每道菜上來的第一時間拍照，發微信，文字跟張愛玲寫的似的。

我沒怎么敢動筷子，先濟著文藝女中年吃。留白了一千多塊錢，我把叉子插進最后一朵西蘭花上。

出了洋氣的西餐廳，我問張小姐去哪兒，張小姐說得去吃炸糕，合著還真沒吃飽。晚上，居然在微信上又看見了張小姐發的照片，全是各種亮點兒，給張小姐打電話，問她是不是在天津之眼上俯視天津，她說對，問她看見什么了，她說：燈。

我忽然明白了江湖上流傳的旅游與旅行的區別。

捉鬼歸物業管

趙文雯很有小農意識，手里有點錢就買房，大的買不起，置辦起來的都是小戶型。最近她的一套新房又可以入住了，我買了個西瓜揚言給她的新房開光。那是一套開門就能看見盡頭的房間，五十多平米還分樓上樓下，就跟在屋里搭了個梯子似的。樓下是客廳樓上是臥室，當然，除了這兩塊地方也就是廚房和廁所了。趙文雯問我新房咋樣，我高興地樓上樓下跑，“你們家讓我找到了小飯館的感覺！”

沒幾日，趙文雯扔給我一把鑰匙，這閨女要去國外度假，要求我在她的小飯館里隨便住住，因為據說空調漏水，廁所的燈打墻上掉下來了，房間需要開窗放味兒等等，她沒時間待在那等物業，所以讓我去給穩居。我欣然同意，源于我沒有退身步，以趙文雯的性格，她讓你做的都是你應該去做的。當然，我還沒住過屋子里帶樓梯的房子呢，跑上跑下的新鮮勁兒尚沒有過去。

第一天非常自覺地當了十幾個小時的清潔工，趴在地上那通擦，尤其樓梯，要是寬點兒我都想躺在上面睡覺。因為白天實在太累了，所以躺在她那兩萬多塊錢連塑料布都沒撕掉的高級床墊上一會兒就睡著了。夜半，我被一陣又一陣大狼狗的狂吠驚醒，怎么住這高級地段的樓宇跟住農家院似的？

等我再睜眼，是被車流滾滾的聲音驚醒的，汽車喇叭、車輪震動，居然還有無數自行車鈴鐺聲，我在心里贊嘆：這城市真勤快啊！抬眼看表，才早晨六點，可聽動靜像下班晚高峰。因為沒有窗簾，面朝東面的落地玻璃處全是刺眼的陽光，我閉著眼都知道是白天了。鑒于所有的窗戶都朝東，所以我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樓梯上，只有這兒有點陰涼。

越到樓下冷風越強烈，耳邊有嗡嗡的機器工作的聲音。跑到客廳，窗戶敞著，空調卻開著，室溫顯示二十度。我趕緊關了空調用微信向遙遠的趙文雯喊話，告訴她我昨天忘了關空調了。她明顯玩得很歡樂，在知道修了吊燈和漏水問題后很大方地說：“我們那是中央空調，不走流量隨便使。就是電費我忘交了，大概還有四百多塊錢，你省著點兒用?！痹谶@句話之后，我所有的晚上都摸黑了。

自從我住進來之后，我就發現一個詭異的事，每天早晨我下樓，都會被驚住，因為空調又開了，還是二十度。把我每天摸黑省下來那點兒電全饒回去了。我長久地待在樓下客廳，白天空調很聽話，晚上我長久地待在客廳，空調也很聽話。可只要我早晨下樓，寒氣就已經彌漫在樓梯上了。于是我把醒來的時間開始往前提，五點，空調二十度，四點，空調二十度。我的腦子開始凌亂，難道門沒鎖好，進來賊了？可放著電腦和錢不偷，回回幫業主開空調干嗎，就為了費那最后一點兒電？在又一次確認空調已經關上的夜晚，我忽然想到，是不是這屋里鬧鬼了！

本來我膽子就小，還住在一家不讓開燈的房子里。一時找不到桃木劍，我白天從集市買了兩斤桃，吃出一盤子桃核擺在面前，然后盤腿開始念六字真言，我一心想跟這鬼理論理論，電費就剩三十七塊錢了，趙文雯沒把購電證留下，還得給她回來留點電，這么個開空調法很不地道。凌晨三點，空調沒自己開，看來是讓我給鎮住了。我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四點半給凍醒了。空調又開了，顯示二十度！

我頂著一周的黑眼圈跟我媽念叨這事，想問問有沒有道行高的道士什么的，被我媽一陣挖苦，她說：“就算抓鬼，也得歸物業管！”有這句話撐腰，我直接站到了趙文雯那樓的物業辦公室，剛說了句“我們那空調半夜總自己開”，對方就把電腦打開問我房間號，然后點了一下說：“回去吧，解決了?！蔽覇栐趺椿厥?，那男的說：“中央空調我們這也能控制各家的開關機時間，也許有人碰電腦了，你們那客廳的空調每天凌晨三點半開機?，F在已經給關了?！蔽伊⒖膛叵骸半娰M你們賠償嗎？”再沒人理我。

我坐在樓梯上向趙文雯匯報，空調鬧鬼這事都能上中央臺的《走進科學》節目了。

（待續）

摘自《囍歡》

王小柔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定價：2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