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津衛里天津味兒
天津,一直想找個恰當的詞來形容它,卻怎么也想不出。
這座城市有著沉甸甸的歷史做底子,舉手投足間顯得厚重和老派。明朝的永樂皇帝為了紀念由此起兵的“靖難之役”,將此地稱為天津,即“天子之渡口”之意,在此筑城設天津衛,這里自古便是運輸樞紐和軍事重鎮,受到歷代皇帝的重視。
到了清朝,天津被迫開埠,九國租界里,洋行、銀行、船務公司、保險公司、教堂、領事館等各式洋房林立,住洋房,吃西餐,穿西裝,開埠通商又讓天津沾染了許多“洋味兒”。今天走在天津的街頭,還能依稀看出當年租界的影子。從清末到民國,多少文人政客曾在此流連,皆因為這里有著深厚的文化土壤和中西混合的繁榮。
然而,在這座新舊混雜的城市中,真正生根發芽的其實是一種專屬于天津的市井文化。這里有著久遠的碼頭文化,所以天津人為人仗義、豪爽;靠海吃飯,所以從神靈到算命,民間信仰種類龐雜。
與相隔不遠的北京不同的是,這里沒有身為皇城的束縛和做派,一到這里,一股熱騰騰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曲藝、相聲、泥人張、風箏魏,還有老不理包子、桂發祥麻花、耳朵眼兒炸糕、煎餅果子……天津人的幽默、好吃和熱情在一切中盡顯無疑。
經歷了曾經的繁華,老一輩天津人骨子里還殘留了那么點自豪感和擰巴勁兒。有一個段子是說,一個天津老太太賣菜,路人問她,你這菜怎么比那四川人的攤子要貴?老太太連眼都不抬:“介(這個)菜你買嗎?不買?走!”
有著這樣的背景,在天津生長出來的藝術也有著雅俗兩面。以金城、周肇祥、陳師曾、溥雪齋、劉奎齡等人為代表、以宣南畫社、中國畫學研究會、湖社畫會和松風畫會為主體的“京津畫派”是清末民初京津兩地國粹文化繼承與發展的產物,它也顯示出在美術思潮變革中對中國傳統繪畫精髓的尊重與傳承。另一方面,創始于作為民俗文化之首的楊柳青木版年畫早已深入民間,還曾經出現過“家家會點染,戶戶善丹青”的盛況。傳統的楊柳青,題材多為戲曲人物和神話故事,白白胖胖的娃娃和柳眉杏眼的女子仿佛活在畫中,用色鮮艷,構圖豐滿,看著喜慶。
從近代到當代,天津也出了不少藝術家。比如劉奎齡、劉繼卣,比如何家英、劉溢、張羽,又比如李津。其實,你很難概括出這些天津籍藝術家有什么共通的特點,但是從每個人身上,你又能多少看到一座城市的文化和氣質對藝術家的長久影響。生于斯長于斯,李津的性格中自然帶著天津人的豪爽,他筆下的饕餮盛宴和各色人物也帶著天津的市井味兒。他說,別看他的畫很俗,但是老外一看還覺得挺洋氣,半土半洋,這大概就是留在他畫里的天津味兒吧。
藏地藝術修行人
這里素有“世界屋脊”之稱,是離天最近的地方。抬頭仰望,天空在白云的映襯下更顯湛藍,純凈地沒有一絲雜質,悠遠的沒有邊界,一伸手,放佛天空就在頭頂,觸手可及。在這里,所有的一切都在陽光下,透明,敞亮。
這里是信仰之地。在西藏,你會看到虔誠的信徒們從遙遠的故鄉趕來,一路磕長頭,口中念著“唵、嘛、呢、叭、咪、吽”的六字真言,雙手合十,高舉過頭,三步一磕,全身俯地,額頭輕叩地面,向心中的圣地前進。這里的牧民,平日的生活遠沒有外人想得那樣浪漫,單純也單調,生命隨著太陽的起落逐漸消磨,也只有內心的信仰之光能照亮平淡的生命,這也是他們最終的歸宿。
每當外人踏上這片廣袤的大地,心中的震撼和感動足以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很多人原本只打算短暫停留,離開后往往割舍不下,又回來延續那份震撼和感動。有人說,記憶終將黯淡進而被時間磨滅,對于那些藝術家來說,幸運的是還有畫筆可以記錄下他們和這片土地的不解之緣。
從上世紀40年代開始,大量文化人為了躲避戰亂輾轉遷徙到西南地區。張大千較早在青海接觸到藏族藝術,為了在敦煌臨摹壁畫,他在塔爾寺拜藏族畫家為師,后來他也曾畫一些藏族女性。其后還有吳作人、董希文、吳冠中、葉淺予等人,多次深入青藏高原,這里的天地人物成了這些畫家筆下一個特別的題材。
到了上世紀80年代,歷經波折的人們感受到了時代的變化,然而時間太短,方向未卜,內心迷茫的他們來到西藏,這里淳樸的藏族百姓和他們虔誠的信仰深深打動了這些從城市來尋找寧靜的人們。1980年,陳丹青的7幅《西藏組畫》在中央美院展出,在當時的美術界產生了極大的反響,開啟了1980年代中國油畫的“生活流”和“鄉土情”之先河。而之后很多當代藝術家都描繪過這里,艾軒、陳逸飛、羅中立、周春芽……其中一些作品在中國短短的當代史藝術史中占據了一席之地。
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在李津心中,西藏又是另外一幅面貌,這里是改變他生命歷程的地方,從他三次進藏就可以感受到他對這片土地深厚的感情,他也是憑借著第一次來西藏創作的《西藏組畫》為外界所熟知。特別的是,李津所用的是與這里“不接地氣”的水墨,西藏粗獷的生活給了他揮灑的天地,他說,他就想表現那種單純和原始,想表現自己在那里的生活。離開了這里之后,李津便沒有再延續西藏的題材,他說,那種對西藏的感覺也許只存在于那一刻,之后不會再有,也正因為如此,這些作品才顯得彌足珍貴吧。
筆酣墨暢金陵春
南京,自古便是文人騷客流連之地,秦淮河畔,一度商賈云集,文人薈萃,兩岸的烏衣巷、朱雀橋、桃葉渡紛紛在風流才子的筆墨下流傳后世。
即便是經歷了六朝古都之后的衰敗,但是這里依然繼續著文化上的輝煌。李白在這里留下了《長干行》、《登金陵鳳凰臺》等詩歌,劉禹錫的“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道出了無限滄桑。還有杜牧、王昌齡、南唐后主李煜、吳敬梓、曹雪芹……金陵也就這樣在歷朝歷代膾炙人口的文學作品中被人銘記。
說起金陵當然遠不止于此,這里還是千百年來中國傳統書畫的重鎮。六朝時,王羲之、顧愷之等書畫大家對后世影響深遠。明清時期,龔賢、樊圻、高岑等人為代表的“金陵八家”和以董其昌、倪瓚、王時敏等人為代表的“金陵九子”名噪江南。及至近代,呂鳳子、徐悲鴻、張大千、顏文樑、呂斯百、陳之佛、高劍父、潘玉良、龐薰琴等畫壇名流曾云集南京,其中徐悲鴻、張書旗、柳子谷三人被稱為畫壇的“金陵三杰”;傅抱石、劉海粟、陳之佛、錢松巖、亞明、宋文治、魏紫熙、陳大羽等12位南京知名畫家、書法家被稱為“金陵十二家”。里面的每個人,單獨說開都足以在中國美術史上占據一席之地, 又都無一例外地和金陵有著深厚的淵源。
有著這樣深厚的土壤,水墨的傳統自然就在這里生根發芽。前身是上海美專和蘇州美專的南京藝術學院,秉承了兩所老美專在中國畫上的優勢和傳統。上世紀80年代出現“新文人畫”則在中國當代美術史上可以同“85’新潮”、“星星畫展”等運動一同占據一席之地,南藝也是這場運動的大本營之一。新文人畫的興起可回溯至1986 和1987年兩度舉辦的“南北方畫展”,此后在1989年, 時為《中國美術報》編輯的栗憲庭以“南線、北皴”作為對南北方繪畫符號語言的總結:“從當前新文人畫的現狀看,已大致形成了‘南線’‘北皺’兩種風格。以南京董欣賓、朱新建、王孟奇為代表的南方畫家,多強調線的表情;以陳平、龍瑞、賈又福等為代表的北方畫家,多強調皴的表情。”而除了董欣賓、朱新建、王孟奇三人外,參加“新文人畫”的重要畫家如方駿、張友憲、周京新、江宏偉、楊春華等也均為南藝出身。于是,水墨又重新在中國當代藝術的語境中重生,而南京的水墨,沾染上的則是一絲細膩與精致。
至于李津,當年這個粗獷的北方漢子,一踏上南京的土地,就敏銳地嗅到了這里氤氳著的水墨味道,他把江南的那種細膩與婀娜收于筆下,逐漸形成了他那招牌式的水墨風格。
風輕云凈青城山
四川有“四絕”:劍門天下險,青城天下幽,峨眉天下秀,九寨天下奇。一個“幽”字,一字道破青城山的氣質。
“自為青城客,不唾青城池。為愛丈人山,丹梯近幽意。”大詩人杜甫曾留下這樣的詩句,顯示了對青城山的迷戀之情。
青城山是道教的發祥地之一,道教創始人“天師”張陵來到青城山,選中青城山的深幽涵碧,結茅傳道,青城山遂被道教列為“第五洞天”。
每一個來到青城山的人,都會經歷一次靈魂的洗滌,不僅僅因為這里的宗教文化,還因為在這重山疊嶂中,蔓延的青翠在幽靜中散發著淡淡的光輝,讓人無法忘懷。對于那些用文字和畫筆去表現人生的詩人畫家來說,這里怎么可以錯過?
從唐宋以來,歷代文人墨客紛至沓來。到了近代,大師們更是紛紛在這里留下墨寶。黃賓虹以青城山為題材的作品達數十件之多,其中《青城山擲筆峰》和《青城山圖》等堪稱藝術家的山水佳作。
上世紀40年代初張大千隱居青城山,作畫愈千幅,一直到晚年移居海外還對此地念念不忘,并題詩稱:“平生夢結青城宅,蠟履苔痕畫里情。”
1943年7月,徐悲鴻來青城山小住一月有余。這期間徐悲鴻作下了《云中君》、《山鬼》和《國殤》等數十幅作品,還捐款二萬元以助二王廟修葺之用。
陸儼少曾在1939年和1984年兩度游歷青城山,以此顯示出對青城山的特殊情感。1978年時,老先生憶及昔日青城勝景,宛若歷歷在目,遂提筆鋪紙,創作了《青城山》,為其晚年佳作。
或許,青城山就是水墨的圣地,如果選擇用什么材質來表達青城山的清淡和幽靜,那一定是水墨。
也許李津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他說,當他最初來到這里的時候,感到每根草木都通靈性,那么透,那么干凈,就是黑與白,所以他才會創作出和他其他作品相比那么不同的東西,仿佛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清靜,這或許也是他一直在追求的東西?
皇城根下論家常
最終,一切又回到北京。
當然要回到北京,這里才有著最適合中國當代藝術生長的土壤。這里太大,大到足以包容一切,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當代藝術在圓明園、東村和宋莊等偏僻的角落像雜草似的瘋長,藝術家從全國各地趕來,因為這里是文化判斷的高地,這里也有著渺茫而又無窮盡的機會。
和許多人一樣,上世紀90年代李津就來到了這里,雖然和家鄉天津相隔不遠,但是文化氛圍卻迥然不同,雖然后來他走遍大江南北,也走遍世界各地,而最后都還是回到北京。
到了今天,北京的藝術圈仍然在不斷地擴張,這里逐漸有了成熟的藝術區,也有了龐大的藝術市場,然而,還是無法給北京的當代藝術一個準確的形容詞,因為它太大太雜。沒有共同的特點可以總結,有的只是一個個獨特的個體,而李津可以算得上最獨特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