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了這么多年編輯,我依然不會講學術,所以面對“深層的今天”這樣一個名字里透著學術味的展覽,不敢輕易下筆評論。
我只能說說我認識的藝術家王不可。
第一次見王不可的時候,他還沒怎么“闖”作(闖字請自己腦補東北發音),是個沒徹底墮落成藝術家的大好青年。那年我們雜志招兵買馬的時候,青年王不可適時地出現在我辦公室門口。匡威鞋海魂衫,少言寡語不怎么笑,不說話就是西班牙男優費爾南多·馬丁內茲(別說你沒看過《北極圈戀人》)。招聘要求是文字編輯,但看他的求學經歷,從魯美附中、雕塑系本科一路上到中央民族大學造型理論,都是個搞藝術創作的。說是來應聘編輯,拿來的簡歷倒是一本作品冊,翻翻看畫的題材各式各樣,有熊貓有眼鏡蛇,還有浪不嚶嚶的海寶,筆調有股說不出的冷,還能看出點兒內心狂野的悶騷氣。總之,一看就是個能在藝術圈里挖坑打轉的人,雖然沒弄清他到底能不能寫文章,還是立即給收編了。
剛開始王不可負責插畫,記得有個文交所專題他吭哧癟肚畫了十大張插畫。后來他負責一個叫媒介計劃和視覺的欄目,說明白點兒就是對藝術人物和作品的再“創”作。用圖像對已有藝術作品和人物進行詮釋和演繹,這是他的專長,不過因為拍攝和后期復雜,每次這欄目都做得著急忙慌,到了截稿期老跟他起急。有次后期制作武藝撈魚,王不可ps上了魚卻忘了ps影子,落了好多讀者的笑柄。
多年以后,當我面對他作品里爆冷的幽默時,猛然想到,可能他是故意不要那個影子的!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淚掉下來。
王不可總跟攝影師一起去拍攝藝術家,也常跑跑展覽發新聞,慢慢地我察覺到他對幾個藝術家有相當的好感,一是王興偉,緣由大概是東北老鄉淚汪汪,另一面恐怕是“闖”作理念上的認同:“畸趣”(kitsch)和黑色幽默。我還偷偷得悉,段建宇是王不可的“藝術女神”,是超越性別的真愛,愛她不動聲色的敘事和精心布局的草率。
多年以后(原諒我只會用這句俗爛的開頭),這些風格的認同感在他這次展覽作品里現了原形—民間的野史和段子,文化人的丑聞秘事,故事會的雞湯口水,乃至《法制晚報》的暴力獵奇,被他合成包裝一下,晦澀又順滑地在觀眾的知識結構里打滾:愛迪生孵蛋的故事,被他演繹成電影《Freak(畸形人)》場景;尼采抱著被鞭打的都靈之馬哭暈過去,醒來變成人面馬體的怪獸;保羅麥科特尼和搖滾女星乳房的《口唇期》故事,據推測來自丑聞“麥卡特尼還不準妻子母乳喂養,因為他認為希瑟·米爾斯的乳房只屬于保羅·麥卡特尼一個人”。
這些文化謎題和智商急轉彎,讓人對王不可充滿興趣,不必熟讀百科全書,也能被他的作品持久地吸引:品味有些荒誕,但充滿快感,cult風格有些糙猛,但富含細節,即使不考慮內容,依然會讓人覺得,“它們看起來就是那么好”。
王不可給“深層的今天”展覽,寫了段自述,“作品的素材全部來源于已經存在的圖像和文字,產生于對生活中接收到的信息的被動反應與主動整理……將日常提取、編輯、篡改、分組并相互作用于彼此……衍生出含混的情境與似有似無的敘事線索。”想不到深層的他如此文縐縐,有點讓我惋惜早年怎么沒讓他來寫展評。不過看看他生活的另一面的賤冷萌:他跟媳婦攢了個玩兒噪音的樂隊,叫arty bitches,“藝婊人才”;他養了只貓“大頭”,貌若陳佩斯;他家床頭掛著的是他的天地大合歡《得到你的人,卻得不到你的心》……我就釋然了,他還是踏踏實實地去做個好藝術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