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那年,剛放暑假,我從很遠(yuǎn)的地方獨(dú)自回家。火車開到省城,天已經(jīng)黑透了。回家要坐的那趟長途汽車,只有一趟早班車。唉,必須要等一晚了!
我在火車站廣場坐了下來,打算胡亂對付一晚——住旅館是不敢想的,我身上只剩下買汽車票的錢了。剛坐下不久,一個男人朝我走過來,伸手跟我要錢。我說沒錢,那個男人在我肚子上打了一拳。我心里十分害怕,撒開腿就跑,跑了很遠(yuǎn),路上的人越來越少,光線越來越暗,我更加害怕了,到哪里找個棲身的地方呢?忽然我眼睛一亮,看到路邊有一棵法國梧桐樹,長得枝繁葉茂,像一把巨大的保護(hù)傘。我頓時有主意了,爬到樹上去了——我從小在山里長大,有一身爬樹的好本領(lǐng)。
終于安全了,我想。離地面大概五米高的地方,樹干分了叉,我就坐在那個叉上,準(zhǔn)備睡覺。過了一會兒,我漸漸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可很快又被驚醒了。我聽到了狗叫聲!
我驚恐地睜開眼睛,隱隱約約看到樹下站著一條狗,腦袋朝上望著,不停地汪汪叫。走開,該死的狗!我輕輕地呵斥道。我并不是怕狗咬我,我擔(dān)心狗的叫聲會引來人,把大街上游蕩的地痞流氓招惹過來,那樣我就麻煩了。走開,狗東西!我再次低聲呵斥。但狗不為所動,還不時踮著兩條后腿直起身,兩條前腿舉到半空中,伸著舌頭,夜色中發(fā)著幽幽綠光的兩只眼睛直直盯著我,不住地狂吠。叫了一陣,狗又繞著樹干轉(zhuǎn)起了圈子,大概是想調(diào)整到觀察我的最佳位置吧!
我擔(dān)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我聽到有說話聲傳來。兩個人來到樹下,是兩個年齡不大的小孩。
一個小孩說:“狗叫什么呢?”
另一個小孩說:“樹上有東西吧?”
兩個人繞著樹干轉(zhuǎn)了一圈,繼續(xù)討論,我屏住呼吸聽著。
“我看到了,好像是只猴子!”
我那時候又瘦又小,爬到那么高的一棵大樹上,從地面看起來也的確像一只猴子吧!
“我們把它打下來吧!”
“用什么打呢?”
“我想想……路邊有石子!”
我聽到嗖的一聲,一顆石子飛了上來,穿透樹葉,發(fā)出咔嚓聲。接著又聽到嗖的一聲,另一顆石子飛了上來。我把臉緊緊貼著樹干,盡量抱緊樹身。兩個笨蛋扔得太糟糕了,樹上到處在響,卻擊不中我。忽然一顆石子從耳邊呼嘯過去,差點(diǎn)擦著我。不行,我得再爬高一點(diǎn),我抱著一段樹干又往上爬了一段距離,重新找到一個分叉,坐穩(wěn)了。
石子還在呼嘯著飛過來,我又往上爬了一段距離,差不多到樹巔了,石子夠不到我了。狗還在樹下狂吠,叫得比原先更起勁,大概它看到我的移動,真以為我是一只猴子呢!
坐在樹巔上,我更像一只烏鴉。我開始討厭兩個小孩了,害怕他們的這種好奇行為會引來地痞,那就麻煩啦。我得想一個對策……有了!我啞著嗓子“哇——哇——”叫了兩聲,凄涼的、粗糲而嘶啞的寒鴉叫聲響徹了寂靜的夜空。是的,我惟妙惟肖的模仿,絕對會讓他們相信我就是一只烏鴉。
“原來是只烏鴉!”
“聽到烏鴉叫不吉利的,咱們走吧?”
“嗯,走吧。”“蠢狗!”兩個孩子邊罵邊走開了。“汪——”一聲凄厲的狗叫。一定是挨了壞小孩的石子,狗跑了。
人也走了。
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樹巔上。我又往下移了一段距離,坐到第一個分叉上去了。黑夜和孤獨(dú),像潮水一樣吞噬著我,一種奇妙的感覺襲來,我再也睡不著了。
我睜著眼睛在樹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從樹上溜下來,用光身上的錢買了一張長途汽車票,回家去了。
最后我想說的是,十八歲的我,就考上了重點(diǎn)大學(xué),許多人都說我前途無量。但十幾年過去了,現(xiàn)在的我,卻在鄉(xiāng)下做一名代課老師,而且面臨著失業(yè)的危險。大家都為我的屈才而惋惜,但我知道,命運(yùn)沒有對我不公,是我的膽怯打敗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