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暴雨
那天下午,當大暴雨來臨的時候, 19歲的陳小剛正穿行在堵得動彈不得的車流中間,向車主推銷車飾。剛覺得有雨點打在頭上,還沒等陳小剛穿好雨衣,天上已經(jīng)電閃雷鳴,傾盆的暴雨就砸下來了!天色突然暗得嚇人,路上的積水越來越深,車輛被困得動彈不得,所有的車窗都關(guān)得緊緊的。陳小剛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街邊跑,想先找地方避避雨。
忽然,一扇車窗里伸出一只手,拿著一張百元的鈔票。一個二十多歲的短發(fā)女孩從車里伸出頭,沖他大喊道:“把你的雨衣賣給我行嗎?”
陳小剛見了那張百元大鈔,半點都沒猶豫,三下五除二脫下自己的廉價雨衣,裹成一團,遞到車廂里去,接過錢就要離開。
“等一下!”那女孩又叫住陳小剛,從副駕駛座上拿起一個雙肩背包,用雨衣把它罩得嚴嚴實實的,說:“你可不可以幫我把這包背到那邊地鐵站去?”
這有啥不行的,陳小剛一口答應(yīng),接過背包。女孩跟著也下了車,打著一把小傘,把高跟鞋拎在手里,和陳小剛一起往街邊走。
從主干道走到街邊的地鐵入口,要穿過綠化帶和非機動車道。這時,雨下得像瀑布一樣,馬路兩邊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見!兩人摸索著剛跨過綠化帶,那女孩突然停下來不走了,望著陳小剛,說:“我的手機響了,在你身上!”
陳小剛一愣,這女孩耳朵有這么好?這么大雨她能聽見手機響?他仔細一聽,真的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有音樂聲,而且還不是自己手機的鈴聲!他伸手一摸,沒想到從褲兜里摸出個很厚實的塑料袋,里面是一部高級手機!
他一下子懵了,拿著手機站在雨里:“這……你的手機?”
女孩一把搶過手機,大喊一聲:“小偷!”伸手又去抓她的背包。陳小剛慌亂之中,忘記了身上還背著別人的包,以為她要抓住自己交給警察,掉頭就跑。那女孩跟在后面猛追。
兩人剛跑到路邊,眼看再有兩步就上人行道了,陳小剛突然腳下踏空,身子一沉,掉進了一個黑咕隆咚的大洞里!
馬路上的積水太深,看不見路上有個洞。陳小剛毫無防備,跌進去后只聽“咔嚓”一聲,一陣劇痛從腿上傳來,他忍不住長聲慘叫!
慘叫聲里,又一個黑影跌進洞里,重重地砸在陳小剛身上。洞里全是水,他被砸倒在水中,當即被洶涌的水流給卷走了。
下水道
眼前一片漆黑,到處散發(fā)著惡臭的味道。湍急的水流沖得陳小剛天旋地轉(zhuǎn),他身不由己地翻滾著,好幾次他想要抓住點什么,但觸手全是滑溜溜的管道。原來,他跌進了一個沒有井蓋的下水井里,然后被水沖到下水道里來了。腿上的劇痛讓他渾身沒有半點力氣,只能任憑激流的沖刷,像一團垃圾一樣,在迷宮似的地下管網(wǎng)里越?jīng)_越遠。好幾次,他都差點被水嗆得窒息。后來,在一處垃圾較多的管道里,他被一根樹枝掛住了,一翻身坐了起來,張大口鼻,貪婪地呼吸著惡臭的空氣。
一片漆黑中,陳小剛什么也看不見,只感覺水淹到了他的胸口,雙腿疼得他想暈過去!用手一摸,兩條小腿腫得老高,原來剛才跌入井里時,竟把小腿骨給摔折了!丟你媽的井蓋!陳小剛惡毒地咒罵著。
冰冷的水里,陳小剛冷得直打哆嗦,他努力用一只手穩(wěn)住身體,另一只手在身上摸索著,摸著摸著,他摸出個打火機。他把打火機舉過頭頂,想用它看看周圍的情況,可打火機進了水,他“吧嗒吧嗒”按了好久,眼前還是一片漆黑。
這時,幾米外傳來一個聲音:“誰在那邊?救救我!”
是那個女孩的聲音,陳小剛驚喜地喊道:“是我啊!姐,你有沒有受傷?”
“我的腰好疼!你到底是誰?”
“我是幫你背包的……”陳小剛話還沒說完,才發(fā)現(xiàn)他的車飾和女孩的背包早不知哪兒去了。他帶著哭腔又說道,“姐,我的腿也受傷了,我們會不會死在這里啊?”
“要死也是你去死!”那女孩也聽出了他的聲音,“要不是你,我哪會跌到這里來!誰是你姐,你這小偷!”女孩越說越傷心,也哭了起來!
陳小剛想起那個從天而降砸到自己的黑影,心里一陣歉疚,當時要不是自己亂跑,他們都不會跌下來!可自己身上怎么會有別人的手機呢?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幾米外那個女孩低聲地呻吟著,似乎傷勢不輕!陳小剛很想過去幫忙看看她的傷勢,但試了半天,他的腿一點兒勁也使不上,挪動不了半步,只能坐在水里喘氣。
他們兩人身陷地下,而且又都受了重傷,怎樣才能逃出生天?陳小剛又急又怕,卻又毫無辦法。
外面暴雨如注,幾米之外連人影都看不到,他們跌落下來時有目擊者嗎?但即使有人看到,然后又報了警,要在城里蛛網(wǎng)一般的地下管網(wǎng)中找人,那也像大海撈針一樣難啊!爬出去?都爬不動!等救援?誰會來救?
就在陳小剛郁悶的時候,漆黑的下水道里突然亮起了一道光。那光藍幽幽的,先是晃動了幾下,接著,朝陳小剛的眼睛射過來。
新手機
陳小剛盯著那道藍光,問:“出了什么事?”
那邊傳來女孩的聲音:“咦?我的手機居然沒壞!這個塑料袋好防水!”
陳小剛沒想到那部手機被女孩搶去后,泡在水里這么久還沒壞!這個時候,身處絕境的他們擁有一部手機,那就像有根救命稻草一樣啊!他高興地叫道:“這下我們有救了。快打電話,快打電話報警!”
但陳小剛等了半天,都沒聽見女孩打電話。借著手機的光,只見她斜靠著管壁坐在水里,呆呆地望著手機,一張滿是泥污的臉上,嘴張得大大的,似乎看到了異常奇怪的事。
陳小剛小心翼翼地問:“姐,你怎么了?快打電話呀!”
那女孩遲疑片刻,說:“你叫陳小剛吧?我錯怪你了,這部手機就是你的。”
陳小剛這下鬧糊涂了,這部手機雖然是從自己身上拿出來的,但之前他連見都沒見過,他的手機不是這個樣子的。這女孩一會兒說手機是她的,一會兒說手機不是她的,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啊?
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能貪,這是陳小剛給自己定的底線。他正色道:“姐,我以前沒見過這部手機,它不是我的,但我的確沒偷,我不知道它怎么會在我身上的。”
“小剛,姐冤枉了你。你沒偷東西,這部手機是劉芳送給你的生日禮物。我看到她給你發(fā)的短信了。”說著,女孩給他念了一條手機短信,“小剛,我雖然在酒吧上班,但我掙的錢都是干凈的,請你相信我!明天就是你生日了,我給你買了部手機,讓和你同屋的黑哥把你的舊手機給換走了,呵呵,你發(fā)現(xiàn)了沒?要多給我打電話。生日快樂!”
原來是劉芳!她悄悄買了部手機送給自己,是為了給自己一個驚喜。這女子好細心,知道自己在外面跑老淋雨,還給手機套了個防水塑料袋。陳小剛想到前不久他還朝劉芳發(fā)過火,心里一陣愧疚。
那邊的女孩說:“我把手機還給你吧。這手機包括鈴聲都和我自己的那部完全一樣。我認錯了。對不起。”說著,女孩就要把手機拋給陳小剛。
小剛生怕手機砸到水泥管道上,要是摔壞了可就對不起劉芳的一片苦心了,連忙說:“不要扔!新手機我還沒用過,你比我用得熟,快用它求救吧。”
“這里沒有手機信號,什么電話都打不出去。”
陳小剛剛?cè)计鸬南M瓦@么破滅了,他很不甘心,想了想又說:“我聽人說手機在沒有信號的情況下,可以撥打什么緊急號碼,姐,你試試呀。”
“也試過了,沒用。小剛,開始要不是我追你,我們都不會跌到下水道來,要怪你就怪我吧。我最近做事老不順,也許,這是我的命吧。”那女孩的聲音傷感起來。
在小剛的詢問下,女孩說了她的故事。她叫夏琴,今年27歲,今天下午她遇見陳小剛的時候,正開著車四處送結(jié)婚請柬。因為她的婚期排得很緊,就在后天,所以她千趕萬趕,想在今天把大部分請柬都送出去。誰知天有不測風云,她遇上了大暴雨。
暴雨把夏琴的車堵在了送請柬的路上,心急如焚的她買下陳小剛的雨衣,包裹著裝滿請柬和喜糖喜煙的背包,準備去換乘地鐵。沒想到因為誤會陳小剛偷了自己的手機,結(jié)果追到下水道來了!跌下來時她還摔傷了腰,現(xiàn)在稍微一動就疼。
小剛問:“那現(xiàn)在你未婚夫聯(lián)系不上你,一定急死了吧?”
“他是做電影的,加起班來命都不要那種,估計到現(xiàn)在還沒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呢,我們說好晚上在網(wǎng)上見的。”
網(wǎng)上?陳小剛眼前仿佛一亮:“姐,網(wǎng)絡(luò)!手機沒信號你試試有沒有無線網(wǎng)啊。”
無線網(wǎng)
一語點醒夢中人。夏琴連忙打開手機設(shè)置,開啟“無線局域網(wǎng)”功能,看能不能搜到WIFI信號。不久,手機屏幕上就顯示出三四個無線網(wǎng)名稱。夏琴高興道:“小剛,這里有無線信號!”
但沒過一會兒,她就失望了:“這些網(wǎng)絡(luò)都加了密碼,我進不去。”
陳小剛在一旁著急地喊道:“姐,隨便登個網(wǎng),密碼我們一起猜猜看。”
可是無線網(wǎng)的密碼有十位,哪里是光靠猜就能猜到的!夏琴和陳小剛一起像猜謎語似的,每個無線網(wǎng)都猜了十幾次,手機始終顯示“無法加入網(wǎng)絡(luò)”。兩人這么一折騰,密碼沒猜著,手機的電量下去了一大格。正當兩人漸漸絕望的時候,突然,手機自動搜索到了一個無線信號,這個信號的強度雖然不高,但是它沒有設(shè)置密碼!
夏琴尖叫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小剛。她點擊手機屏幕,要求加入該網(wǎng)絡(luò),經(jīng)過一陣令人窒息的等待,手機頂端出現(xiàn)了一個傘狀的無線網(wǎng)符號。由于這是部新手機,還沒有裝QQ、微信這些即時聊天工具,但這難不倒夏琴,她登錄到網(wǎng)頁界面,進入了一個門戶網(wǎng)站的微博平臺。
那天傍晚6點鐘左右的時候,也就是夏琴和陳小剛跌入下水道大約4個小時之后,某門戶網(wǎng)站夏琴的賬號下發(fā)布了一條求救的微博:
我叫夏琴,我和陳小剛兩個人于今天下午兩點半左右,在人民路東段失足跌進了無蓋的下水井里,現(xiàn)在我們不知道在哪里!這里沒有手機信號,我們借助無線網(wǎng)向大家求救,請所有看到的人救救我們!我們都受了傷!我們很冷!我們很害怕!我們不想死!
兩分鐘后,有一個網(wǎng)友轉(zhuǎn)發(fā)并評論了這條微博:
我已經(jīng)報了警,希望有更多的網(wǎng)友來加入營救!夏琴、陳小剛,雖然暴雨還沒有停,但你們不要害怕,一定有辦法救你們。今晚,我們都和你們在一起!
當夏琴把已經(jīng)有人幫他們報警的消息告訴陳小剛的時候,兩人都喜極而泣,陳小剛更是哭得像個孩子。
但是,他們都高興得太早了。在這深深的地底,不可預(yù)料的情況太多了。由于地面上的暴雨一直不停,大量雨水涌入城市排水系統(tǒng),在兩人所處的下水管里,水位越來越高。夏琴發(fā)微博之前,水位還在他們的肩膀下,但現(xiàn)在,湍急的水流已經(jīng)漫到了他們的下巴。兩人都受了傷,無法移動,只能拼命地把口鼻探出水面。在他們頭頂,剩余的空間已經(jīng)不多,陳小剛的口鼻幾乎貼著污穢的管頂了。水位還在瘋狂地上漲,照這樣下去,等不到救援隊伍到來,他們先就要被淹死在管道里了。
陳小剛畢竟只是個半大的孩子,他害怕極了,顫聲叫到:“姐,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在這里!”
夏琴這時表現(xiàn)出了女性在災(zāi)難面前特有的忍耐力,她一邊大口地呼吸著惡臭的空氣,一邊放松身體讓自己順著水流向小剛那邊飄去,“小剛別怕,姐來了,你抓住我!”

可是水流越來越急。就在陳小剛抓住夏琴的一剎那,一大股洪水涌入管道,兩人毫無反抗地,又被水沖走了。他們旋轉(zhuǎn)著被沖向黑暗的更深處。污水一次次漫過他們的口鼻,他們一次次從水里掙扎著抬起頭來,陳小剛抓住夏琴的手一直都沒有松開。
但是,在洪水面前,一切人為的力量都顯得那么單薄和無力。又一股大水襲來,兩人重重地撞在管壁上,陳小剛的手再也抓不住了,夏琴被水沖走了。
陳小剛聽見夏琴的尖叫聲越來越遠,然后他也身不由己地被沖向更深、更黑的地下。
不孤單
當這一切終于停下來之后,陳小剛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處巨大的水泥管道里,一扇鑄鐵柵欄擋住了他的去路。
管道大概有一人多高,陳小剛浮在水面上,一只手緊緊地攀著鑄鐵柵欄,另一只手抬起來可以摸到水泥管的頂部。這里的水流很急,由于管道粗大而平滑,所以水聲很小,四周靜悄悄的,像是到了地獄。因為喝了太多污水,陳小剛嘔吐了半天,檢查身上的傷勢,他發(fā)現(xiàn)除了雙腿的骨折處更加腫疼外,頭臉也有很多劃傷。自己到底會被水沖到哪里去?陳小剛不知道,他使勁搖晃著鐵柵欄,心中的恐懼像眼前的黑暗一樣,越來越濃。
鑄鐵柵欄很沉,它晃動時發(fā)出“咣咣”巨響,這聲音在一片死寂的下水道里顯得異常刺耳。突然,他聽到有人在敲擊鐵柵欄,一個聲音在叫:“小剛,是你嗎?”
陳小剛聽出這是夏琴的聲音,連忙叫道:“姐!是我!你在哪里?你沒事吧?”
那邊傳出幾聲痛苦的呻吟聲,只聽夏琴喘息著說:“我不知道在哪里,似乎還是一根水泥管。我暫時還好,只是……胸口好疼!”聽聲音夏琴離他不遠,他們兩人應(yīng)該是身處兩根下水管里,而兩根管道在這里匯合了,被同一扇鐵柵欄封堵著。
知道夏琴姐還活著,小剛心里一下子不那么慌了!在共同經(jīng)歷了生與死的洗禮后,在這漆黑的地底,孤立無援的他已經(jīng)很自然地把對方當作最親近的人了。
“姐,你堅持住,我就在你隔壁!”小剛趕緊先報告自己的位置。
等了一會兒,鐵柵欄那邊有光線閃動。陳小剛一看,一只纖細的手臂遞過來一個套著防水袋的手機!夏琴說:“小剛,我們被困在這里,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我先把手機還給你,找機會向外面求救。”
陳小剛很奇怪,都什么時候了,手機在誰手上還不是一樣啊。他本想拒絕,但聽夏琴的語氣十分堅決,就伸手把手機接了過來。
夏琴又喘息了好久,才用虛弱的聲音說道:“下午我們發(fā)了一條微博,通過IP定位,警方應(yīng)該能找到我們當時的大致位置。但現(xiàn)在我們被水越?jīng)_越遠,早不在原來的位置了,所以你一定要再找個無線網(wǎng),不要密碼的那種,發(fā)條信息出去。”
夏琴說的這個道理,陳小剛聽懂了。但他擔心的是這里連無線網(wǎng)都搜不到,更別說不要密碼的了。他用過手機WIFI,他知道那種可以讓人免費“蹭網(wǎng)”的無線網(wǎng)很少的,他們還能那么幸運嗎?
但誰也沒想到,陳小剛一打開手機搜索,屏幕上居然出現(xiàn)了十幾個無線網(wǎng)絡(luò)信號。而且,全都沒有設(shè)置登錄密碼!在這幽深的地下,居然有這么多免費的無線網(wǎng)絡(luò)信號,這簡直神了。陳小剛把這情況對夏琴講了,她也覺得難以置信,讓小剛先聯(lián)上一個網(wǎng)絡(luò)試試。
陳小剛信手點開一個無線網(wǎng),沒想到一切都很順利,他很快有了無線信號,打開了一個本地新聞網(wǎng)。他一眼看到,這個網(wǎng)站的新聞里,鋪天蓋地都是陳小剛和夏琴的名字。還專門設(shè)置了一個專題:“為了下水道里的兩個年輕生命!”
小剛很快就明白為什么他們這么容易就能搜到免費的無線網(wǎng)了。原來,現(xiàn)在這座城市里數(shù)以十萬計的無線網(wǎng)絡(luò),都是特地為他們兩人開放的!自從他們發(fā)出那條求救微博后,經(jīng)過網(wǎng)絡(luò)和媒體的報道,現(xiàn)在全市人都知道在他們腳下的下水道里,有兩條年輕的生命正在面臨死亡的威脅。警方已經(jīng)在第一時間。定位了他們發(fā)微博時的位置。但是,由專業(yè)人員組成的搜救隊,在暴雨中搜索了那個位置附近的所有下水道后,沒有搜到他們的蹤影。人們猜測,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困者在下水道中又被沖走了,但如何在城市龐大的地下管網(wǎng)中重新確定兩人的位置?誰也沒有好辦法。
這時,夏琴的未婚夫大劉在網(wǎng)上發(fā)出倡議:號召大家把家里的、單位的無線路由器都打開,而且全部取消登錄密碼。這樣,無論夏琴他們在哪里,他們都有機會用手機再次上網(wǎng)發(fā)消息,從而給警方重新定位的機會。
于是,所有的網(wǎng)絡(luò)都為兩個年輕的生命打開了!
現(xiàn)在的情形,就像第一位收到他們求救微博的那位網(wǎng)友說的那樣:今晚,這座城市所有的人都和他們在一起!
陳小剛看到這一切,止不住熱淚盈眶,心里感到暖暖的。他興奮不已地把這些情況都告訴了夏琴,夏琴讓他趕緊發(fā)出第二條求救微博。
然而,幾分鐘過后,陳小剛卻發(fā)現(xiàn),他再發(fā)不出微博,發(fā)不出任何消息了!
不放棄
陳小剛之前是登錄到一家新聞網(wǎng)的,現(xiàn)在他準備退出來,登錄他的微博,但是,無論他如何按退出鍵,都退不出那個網(wǎng)頁了。手機的屏幕上,始終顯示著那家新聞網(wǎng)站的界面,隔幾分鐘還自動刷新一次,可就算陳小剛把手指摁疼了都退不出來,他沒法進行任何其他的操作。他試過重啟手機,但問題依舊,一開機還是停在那個網(wǎng)頁上。完了!手機偏偏在這時候壞掉了!
想一想這似乎也正常:這部手機隨夏琴一起跌入下水道后,雖然有防水袋,但畢竟在惡劣的環(huán)境里沖擊、碰撞了大半天,不出問題才怪呢。
現(xiàn)在,陳小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不斷刷新的新聞網(wǎng)頁,卻往外發(fā)不出任何消息。而搜救隊若不能用他們的IP地址定位,要想在迷宮一樣的地下管網(wǎng)中找到他們,那得用多少天?一股死亡的氣息彌漫在陳小剛和夏琴之間!很久很久,他們都沒有說一句話。
這一天,他們在水里掙扎了十幾個小時,眼看著發(fā)出了求救消息,眼看著外界對他們展開了大規(guī)模營救,卻又眼看著得救的希望即將化為泡影。他們突然感覺疲憊極了。
半夜,除了夏琴那邊偶爾傳來幾聲咳嗽外,整個下水道寂靜無聲,只有龐大的暗流在無聲地涌動。陳小剛支持不住,終于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當他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下午了。他聽見夏琴在叫他:“小剛,你醒醒!再看看新聞?wù)f什么!”
小剛連忙打開手機,邊看新聞邊讀給夏琴聽:
氣象部門預(yù)計,我市暴雨天氣還將持續(xù)兩天左右。
多處下水道堵塞,城市內(nèi)澇拷問市政工程質(zhì)量。
夏琴和小剛被困下水道超過24小時,再沒有收到他們的求救信息,兩人生死未卜。
搜救隊表示,因持續(xù)暴雨和專業(yè)搜救人員緊缺,目前搜救工作進展十分緩慢。
被困人員的親友傷心欲絕!
有專家指出,地下搜救難度極大,國內(nèi)外少有成功先例。
“別念了!”夏琴打斷了陳小剛,“不要相信專家的屁話,搜救隊不會放棄我們的,只要我們自己不放棄,就能活著出去。”
話是這么說,但陳小剛覺得他們現(xiàn)在連動都動不了,被動等待外界的援救,這種情況對他們非常不利。還有,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在沒有食物的情況下,他們能堅持多久?
陳小剛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只得頻頻打開手機看新聞,并把看到的消息和夏琴分享。在無奈的等待中,第二天也過去了。
在兩人被困的第三天下午,陳小剛的手機終于沒有電了,再也開不了機。
他們再收不到外界的任何信息了。最后一條關(guān)于他們的新聞是:“三天三夜,72小時黃金救援時間已過,兩位被困者或已身亡!”
難道,在外界的眼里,他們已經(jīng)成了兩具尸體?
可他們還活著!像兩只老鼠一樣地活著!靠喝下水道的污水活著!手機沒電了,他們計算時間的方式是靠水溫:夏季地面上晝夜溫差很大,所以每當流入地下的水流由溫變涼時,他們知道,又過去了一晝夜。
當?shù)谒奶靵砼R的時候,饑餓、疲勞、失望和無助,腐蝕著陳小剛的每一根神經(jīng)。在腥臭的污水里,他的雙腿已經(jīng)疼得麻木,人也虛弱得說不出話了。
那天晚上,當冰涼的雨水再一次漫過陳小剛的時候,他很想閉上眼睛就此睡過去,再也不愿在這骯臟的下水道醒來。當他就要松開鐵柵欄,就要任憑身體沉入水里的時候,柵欄另一邊突然響起了夏琴的聲音。
后來陳小剛回憶說,在當時,夏琴的那句話,對他來說無異于天籟!
“小剛你快醒醒。我這邊漂過來一個密封袋,里面是一部手機。”
小剛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了,抓緊柵欄喊道:“一定是他們專門漂進來的。他們沒有放棄我們!”
咚咚咚
外面的人沒有放棄他們!陳小剛很確定,有了這個手機,他們的命算是撿回來了!
“這個手機的電量也不多了。”夏琴的聲音又傳過來,“不過小剛你放心,發(fā)微博還是夠的。”
陳小剛本來想讓夏琴下載個QQ,以便和外界即時通話,但現(xiàn)在手機電量不夠,能發(fā)微博他已經(jīng)很知足了。只要向外界發(fā)出了消息,搜救隊就又能確定他們的位置。夏琴很快發(fā)完微博,又抓緊時間看了看新聞,然后用虛弱的聲音,給小剛介紹了現(xiàn)在外界的情況。
現(xiàn)在全市的人都在找他們,從來沒有想過放棄他們。因為很久沒收到來自地下的信息,有識之士倡議,要市民們把自己閑置不用的手機充好電、套上防水袋,投放進下水道,讓它們有機會漂到受困者那里,幫他們與外界取得聯(lián)系。
夏琴說,這個倡議一提出來后就得到了大多數(shù)人的支持。現(xiàn)在她拿到的手機就是一個好心人漂進來的。她說在密封袋里還有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一行大大的字:“別放棄!我們一直和你在一起!”
夏琴用虛弱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講完這一切的時候,累得直咳嗽!陳小剛連忙叫她不要講了,要節(jié)省體力,等待救援。
外面的人一直在想各種辦法來營救他們。還有比這更振奮人心的消息嗎?陳小剛決定以后再也不嫌城里人小氣了,為了營救他們,人家把手機都扔下水道了。他現(xiàn)在身體里又充滿了生的欲望,暫時忘記了饑餓和傷痛。
那一晚,他睡得好香。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可當他醒來之后,救援隊還沒來。不是都發(fā)出消息了嗎?難道沒人收到?
他敲著柵欄問隔壁的夏琴,讓她去網(wǎng)上看看情況。他又敲又喊,過了好久夏琴才回應(yīng),說手機沒電了,最后看到的新聞?wù)f,搜救隊已經(jīng)確定了他們的位置。
夏琴要小剛不要著急,安心等待,為了保持體力和減少消耗,她建議在救援隊到來之前,他們不再說話,也不要進行其他活動。
經(jīng)過了這么長時間的相處,陳小剛已經(jīng)對夏琴姐有了充分的信任,于是他聽話地閉上了嘴,抓緊鐵欄桿靜靜地浮在水面上,等待著,等待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小時,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兩天,當陳小剛的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突然,他聽見頭上傳來一陣金屬撞擊石塊的聲音:咚咚、咚、咚咚咚!
這是鋼釬鑿石的聲音,他們找到我們了!小剛心里一陣狂喜!這聲音是那么的悅耳動聽,這是外界在拯救他們的聲音!
這是來自天堂的聲音!
“姐,你聽,有人來救我們了!”
陳小剛想大叫,但話剛出口才發(fā)現(xiàn),他的聲音已虛弱得連自己都聽不見了。
不過沒關(guān)系,小剛知道夏琴的聽力遠勝自己,她一定也聽見了。他需要做的,夏琴早告訴了他:保持體力,等待最后的勝利。
靜悄悄的下水道里,陳小剛聆聽著像天籟一樣的挖掘聲,兩行熱淚無聲地滴下。
挖掘聲來自夏琴那邊的管頂方向。陳小剛心說這次搜救隊的定位真準!夏琴姐發(fā)的微博,結(jié)果搜救隊就在她正上方開始挖掘。早知道有這么專業(yè)的搜救隊伍,那之前他還擔心個啥?
“咚!咚!咚咚!”挖掘聲時快時慢,時輕時重!到這個時候,陳小剛知道這條命算是從閻王爺手里搶回來了。他又喝了幾口污水,為自己補充些水分,耐心地等待著。可等待的時間真難挨啊!他的身體已經(jīng)麻木,沒法去感知水溫了,于是,他不知道晝夜的更替和時間的長短,他完全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
又過了一小時、兩小時,還是一天、兩天?他只知道挖掘聲一直沒有停過!好幾次在他的睡夢中,那聲音像是消失了,嚇得他一身冷汗。醒來后要再次聽見那挖掘聲,他才能夠又重新睡去。
迷迷糊糊中,陳小剛只覺得挖掘聲忽遠忽近,像是響了一萬年!終于,他容身的管道里有手電筒的亮光射來進來,他聽見有人在叫:
“找到了,他在這里!”
被困者
一周后,陳小剛從醫(yī)院的病床上醒了過來。
這次,他眼前再不是一片黑暗和惡臭!他看到了雪白的墻壁和潔白的床單,床頭一瓶清水中,茉莉花正放發(fā)著清香。病房里只他一個人。他床前的椅子上放著一疊報紙,還有件女式衣服。看到報紙,陳小剛又想起了和夏琴一起在下水道,用手機看新聞的情景。突然,報紙上一個標題闖入他眼中:搜救隊撤離三天后被困者被發(fā)現(xiàn),一死一傷!
小剛大吃一驚!搜救隊撤離了?誰死了?怎么回事?
等他把那些報紙看完后,整個人完全懵了。
報道說,陳小剛是被困的第七天被發(fā)現(xiàn)的,而在第四天,搜救隊就已經(jīng)停止了搜救!因為那天在下水道里發(fā)現(xiàn)了一男一女兩具腐爛的尸體。另外的兩個落水者,被搜救隊誤以為就是陳小剛和夏琴。
所以,根本就沒有什么挖掘!
在找到陳小剛之前,也沒人知道他們的位置!
夏琴只用劉芳送的手機發(fā)出過一條求救微博!
沒有人往下水道里漂過手機!所以也沒有人在下水道里發(fā)出過第二條微博!
當時所有的人都已經(jīng)停止了救援,只當他們是兩具尸體了。除了一個人,劉芳。
劉芳一直不相信那具尸體是陳小剛!那時候,包括夏琴的未婚夫大劉在內(nèi),被困者的親友們都在等待最后的DNA對比結(jié)果,但是劉芳沒有等待,她拿出準備買房的30多萬元積蓄,還四處舉債,雇請了200多個民工像老鼠一樣鉆進地下,搜遍了陳小剛可能容身的每一條下水道。那是一場真正的“人肉搜索”。終于在第七天,他們找到了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的陳小剛,和已經(jīng)死去的夏琴。
看到這里陳小剛放下報紙,用雙手搓著臉頰,腦袋里非常混亂。夏琴死了!是夏琴對他說,外界給了他們新的手機,她已經(jīng)發(fā)了第二條微博,搜救隊已經(jīng)獲知他們的位置了,要他安心等待救援,這些原來都是假的!但如果沒有親耳聽到下水道頂部傳來的挖掘聲,陳小剛肯定撐不到最后的,即使劉芳找到了他們,也只是找到了兩具尸體!
那個讓陳小剛堅持到最后一刻、沒有放棄生存希望的挖掘聲,是從哪里來的?當時夏琴都死了,那難道是他的幻覺?
正在陳小剛苦思冥想的時候,病房的門開了,劉芳帶著一個胡子拉碴的人走進來,這人是夏琴的未婚夫,大劉。
大劉一直沉浸在深深的悔恨之中。他來醫(yī)院,是想知道夏琴在生命的最后時間里發(fā)生的事。后來,當他聽完陳小剛的全部講述,又詳細詢問了劉芳找到夏琴時的情形,嘆了口氣,摸出一張名片來,要陳小剛看。很普通的一張名片,只是那上面的職業(yè)讓陳小剛很陌生:擬音師。
大劉說,他和夏琴都是電影公司的擬音師。擬音師,就是用道具模擬出各種適于劇情需要的聲音,比如用掀動鐵板模擬出雷鳴聲,用抖動綢布模擬出火焰聲,用擠揉塑料袋模擬油鍋里煎魚的聲音等等。
劉芳說發(fā)現(xiàn)夏琴的時候,夏琴所在的水泥管頂?shù)踔鴰字灰桌蕖4髣⒔忉專愋偮牭降摹颁撯F鑿石”聲,就是用易拉罐裝上適量的水,在流水的沖刷下不斷摩擦和撞擊水泥管,在封閉的空間里產(chǎn)生出的逼真音效。
大劉說,這個創(chuàng)意還是夏琴在上一部電影的配音中想到的。在那部電影里,為表現(xiàn)地震后救援隊挖掘土石的音響效果,夏琴實驗了好多道具才找到易拉罐的。做完那部電影的音效后,夏琴給大劉說過一句話:“真沒想到,對被困者來說,聽見了救援的聲音,就像聽見了天籟!”可是夏琴更沒有想到,她的城市沒有地震,她卻也被深埋在了地下。在那條陰暗的下水道里,傷重的她面對死神毫無還手之力,沒有一點辦法。但是她卻有辦法,在臨死之前給別人一個生的信心。這個信心就是她的擬音,它救了陳小剛。
大劉走的時候,喃喃地說,夏琴是用生命在做擬音。
一年后,陳小剛又回到了那條堵車的馬路上推銷他的車飾,那里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只是陳小剛和以前不一樣了,他的腿永遠地瘸了。有時候還是會遇到別人的白眼和謾罵,他總是提醒自己不要生氣,那些堵車的人脾氣大,是因為他們都是被困者,他們沒聽到可以解救他們的聲音。
天還是會下雨,但農(nóng)村來的陳小剛覺得,只要路上的井蓋都在,這座城市,就可以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