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殘雪作為新時期現代主義的代表作家,一直在自己的領域堅持著純文學的創作,研究她的作品對我們了解現代主義創作的特點有非常重要的指示作用。她的作品以丑陋為審美對象,充滿荒誕,并有獨特的藝術表達形式,因此存在理解障礙;同時,殘雪作為女性作家自覺或不自覺地張顯著女性主義。
關鍵詞:審丑 荒誕 女性主義
當代文壇風云變幻,撲朔迷離,不少作家日趨商業化,而女作家殘雪卻仍然堅持自己的“純文學”創作之路,風格依舊,風采依然。探究新時期現代主義創作的特點,殘雪的作品是個很好的切入口,本文就試圖通過殘雪的代表作《蒼老的浮云》來探索新時期現代主義創作的特點。
以丑陋的事物為審美對象是殘雪小說的特點之一,在《蒼老的浮云》中,審美主體隨時能感受到赤裸裸的感官刺激,丑陋的意象俯拾皆是。充滿尿騷味的陰溝,在屋里不斷繁殖的蟲子,在破布里臨盆的老鼠,天花板上蛛網的穗子,有著綠森森眼睛的黑貓,在窗簾上產卵的蚊,人們的生活環境是污穢不堪的,甚至引起讀者的生理不適感。在小說中,除現實中原本丑的東西被加以描述外,還有一些本身經過時間的積淀代表著美好的意象也被作者加以丑化。月亮這一意象在我國文學長河中是很常見很重要的意象,有著豐富的內涵,但都是美的,能給人以美的感受和想象,但在殘雪筆下,“月光像鋪在地上的長條尸布”,將月光比作長條尸布美感是談不上的,直接讓人想到死亡,感到陰森、恐怖,不寒而栗。“花”在中國傳統文學中亦是美的代表和象征,但在殘雪的小說中,“花香味里更有股濁味,使人聯想到陰溝水,聞到它人就頭腦發昏,胡思亂想”。花非但不香反而臭。原本美的東西在殘雪筆下成了丑的,這樣鮮明的對比給讀者更加強烈的刺激和深刻的感受,審丑效果得到加強。殘雪的審丑不僅表現在物上,還表現在人物之間的關系上。在小說中人物之間的關系都是背離社會常規和道德的。母親想要女兒一輩子不得安寧,女兒恨死了母親,父親想與女婿聯手來害自己的女兒,父母聯手謀害自己的女兒。在文中幾乎沒有在道德體系下正常的人物關系,更不用提人與人之間的真情了。
殘雪的小說更是把荒誕推向了極致。殘雪是敏感的,她能敏銳地感知生活,并把這種感知加以強化,加以擴大后表達出來,她表達的荒誕其實是生活自身的荒誕面。她的荒誕表現在意象的荒誕,如會飛的毯子,長在身體里的蘆稈,細如蛇頭的人的腦袋,長著人頭發的枯樹,血紅的恐怖的太陽,日夜不停地能碾碎一切的大石磨,不僅荒誕,而且陰森、恐怖。她的荒誕性還表現在人物形象上。在《蒼老的浮云》中,幾乎所有人物都是飄忽的,有著怪異的嗜好和行為。虛汝華能一條接一條地品味酸黃瓜,連流出嘴角的汁水也要舔回去,每天晚上都與自己那會飛的毯子作斗爭,認為自己的體內長滿了蘆稈,并且燃燒了,鼻孔里冒出兩條濃煙,盡管她喝了大量的水也抑制不住。她喜歡在陰暗的地方咬家具,像老鼠一樣。慕蘭喜歡偷偷摘花煨湯,喝了后臭屁連連,喜歡偷窺別人,就連林老頭把屎拉在褲子里這樣的事她都會記錄下來。因為這樣她才有成就感和價值感。老況是一條圓滾滾的蛔蟲,在母親腸子里才能感到愜意。虛汝華的母親成天用籮筐捕麻雀,并通過麻雀的眼睛把麻雀釘在天井的墻上,父親則在天井里摸索著繞圈子,他自認為是沿著筆直的通道前行,邊跑嘴里邊吐著泥鰍。老況的母親則每晚都坐在大柜后的陰影里,朝一只紙盒里吐痰并稱之為靈魂清洗工作。在小說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更是荒誕至極超出常人的想象,虛汝華病重,母親竟穿黑衣黑褲黑頭巾前來奔喪,看到女兒有所好轉,竟氣沖沖扭頭就走,還想著與女婿聯手迫害女兒,因為她恨透了自己的女兒,“發誓要攪得她不得安寧”,她貼紙條、偷窺、捅屋頂,很難將這個人物與“母親”一詞聯想起來。而慕蘭的父親也是一個偷窺狂,每天都在黑暗中刺探著女婿的一切,經常到女兒家偷東西,挑撥女兒女婿的關系,因為他恨死了自己的女兒。更善無的女兒也恨死了自己的母親。虛汝華的父母勾結在一起想要弄死自己的女兒。本應該充滿溫情的親情在這里變得冷漠甚至可怕,充滿了你死我活的敵視。這雖不是現實世界,是主觀臆造的世界,但這種荒誕的行為和關系是生活的另一面,是生活本質的一種揭示。
殘雪小說的特點還體現在她的藝術表現形式上。《蒼老的浮云》沒有時代背景,只有以楮樹的開花、結果、枯萎來表示時間的流逝,也有早、中、晚的表述,也有幻想和現實的轉換,但不能以現實的時間來參照小說的時間,因為小說呈現的是片段式、拼接式的場景。在小說中雖然有很多片段描寫,有大量的細節,但要把這些安排在同一時間鏈上是很難的。小說沒有傳統小說推動故事發展的線索,人物的突然出現、消失,情節的突然變換類似于蒙太奇的手法,但不同的是沒有內在的邏輯聯系,使原來熟悉的生活變得陌生,給人一種眩暈的感覺,很難理解。小說總是以“他”或“她”來指代人物,很少有明確的指示,這就使讀者必須要先判斷當前所敘述的“他”或“她”所指何人,有時甚至要通過前后文的暗指或推理才能判定,這就增加了讀者的困惑感。同時敘述視角的切換也加大了文本理解的難度,文本的敘述視角和人物視角的切換給理解文本造成了理解障礙。小說中人物的語言失去了傳統小說語言塑造人物形象、推動故事發展的作用,只是單純的語言,并且缺乏邏輯性,“楮樹上已經結了果,等果子一熟,你就會睡得很熟很熟……她身上老長瘡,就因為她脾氣大”。顯然果子成熟和睡得很熟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都沒有必然的聯系,而脾氣大也不可能是身上長瘡的原因。又如慕蘭說,“我倒了一盆肥皂水……我正在想……我怎么
也……上月的房租還欠著呢”,她所要表達的是什么讓人無法理解,既與前面的情節沒有聯系,也不引出接下來的片段。“……那時我們常坐在草地上玩丟手絹。太陽剛剛落山,草地還很熱,碰巧還能捉到螳螂呢。我時常出其不意地扔出一只死老鼠!去年熱天有一只蟋蟀在床腳叫了整整三天三夜,我猜它一定在心力交瘁中死掉了……”像類似前后沒有什么聯系的表達在文中隨處可見。人物之間的對話也缺乏邏輯性,缺乏交流,對話沒有針對性。像虛汝華和老況的對話:
“天一亮,花兒落得滿地都是。”她用力搖醒了男人,對著他的耳朵大聲說話。
“花兒?”老況迷迷糊糊地應道,“蠶豆的作用比安眠藥更好,你也試一試吧,嗯?奇跡般的作用……”
“每一朵花的瓣子里都蓄滿了雨水,”她又說,將床板踢得“咚咚”只響,“所以掉下來這么沉,‘啪嗒’一響,你聽見了沒有?”
夫妻之間的對話都是充滿隔閡,充滿冷漠。每個人都沒有聽眾、不被理解和接受,這種對話邏輯與交流的缺失展現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這里的每個人都生活在孤獨的自我世界中。
同時,殘雪也是一位具有女性自覺意識的女性主義作家,她用女性特有的眼光看世界。在《蒼老的浮云》中殘雪塑造了一群男性和女性人物形象,這些人物都背離了以男權文化為中心的社會。
在殘雪筆下,母親這一在男權社會中的光輝形象呈現出另一種樣子,讓人覺得陌生,不可接受。首先母親的外在形象是丑陋的、骯臟的。虛汝華的母親總是不洗頭,頭發上有股酸臭味兒,污垢太多以至頭發都掉光了。她的舌頭上生著肉刺,晚上會吸丈夫的血,嘴里罵著污穢的臟話。老況的母親則整天莊嚴地吐著痰,而母女、母子之間的親情更是不存在。虛汝華的母親因為虛咬了自己一口,就想用錘子敲掉她的牙齒,有一次竟已經舉起錘子。虛汝華因為沒有根據母親的意愿繼承父業成為一名工程師而成了一個賣糖果的營業員,母親就恨透了她。在小說中除了母親這一類形象,其他的女性也一改傳統的美麗、賢惠、溫柔、奉獻、順從形象,變得丑陋、兇悍、自私、獨立。更善無的老婆慕蘭喝放了花的菜湯就沒完沒了地放著臭屁,而且能將隨著酸水打上來的嗝又一口咽下去。虛汝華枯瘦干癟,每天精神恍惚,家里蚊飛鼠竄。對于婚姻和丈夫她們沒有最基本的忠誠,更不用說關心和愛護了。就連更善無十五歲的女兒也殘忍地將貓的尾巴砍斷,還挑撥父母的關系。在殘雪筆下,除了女性形象背離了男權文化中所塑造的女神類形象,男性英雄主義形象也得到了解構。在《蒼老的浮云》中,更善無自己都認為自己是一個什么也不是的人,像個鬼鬼祟祟的怪物。老況更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不能離開母親而獨立生活,遇到情況只會說“我母親可厲害啦,我要喊她來教訓你”,重新回到母親身邊生活使他心中升起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新奇感和自豪感,甚至恨不得“踢一腳路邊的石子,捶一頓路邊的電線桿,然后哈哈大笑,笑得渾身打顫”。更善無的岳父經常跑女兒家偷東西,老況的岳父不時地挑撥女兒女婿的關系。小說中男性不是缺失就是喪失能力的懦弱者,他們的存在對女性對社會來說都無意義可言,他們完全顛覆了傳統男性英雄式的形象。殘雪揭示了男性社會的另一種真實,張顯了女性主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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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楊淑榮,山西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現當代文學。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