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姜張詞的“騷雅”特征在詞的氣質方面做出了重大貢獻,即把詞從歌舞筵席間上升到抒發個人懷抱、托物喻志的層面,把“不雅”轉變為“騷雅”。姜張的“騷雅”可以理解為部分地借鑒美刺比興傳統來作詞,從而表達詞人的一定之感,這種感情可以是家國之慨,可以是戀情別思,亦可以是感時傷物。姜張詞的騷雅模式又可分為三種。當“騷雅”成為姜張的代名詞后,它就超越了僅指內容騷雅的局限性。
關鍵詞:姜夔 張炎 騷雅 比較研究
追根溯源,“騷雅”一詞的“騷”源自《離騷》,“雅”源于《詩經》。自屈原之后,“騷體”這一文學體裁誕生,也隨之開創了香草美人、托物比興的抒情傳統,樹立了一種新型的抒情典范。《詩經》中的“雅”即正的意思,《左傳》說天子之樂曰雅,可見雅是朝廷正樂。雅有大小之分,其后又有變雅之說。劉勰《文心雕龍·辨騷》中寫道:“自《風》《雅》寢聲,莫或抽緒,奇文郁起,其《離騷》哉”①,認為《離騷》是繼《詩經》后出現的又一經典作品,并引用劉安語“《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②,認為《離騷》兼具風雅之長。
當然,理解“騷雅”的內涵,切不可將“騷”與“雅”二者概念簡單相加。而且,“騷”與“雅”起初都是就詩體而言的,用于評詞,其意義必定又會發生變化。
一、姜張詞的“騷雅”內涵
張炎《詞源》下卷開篇明義,“古之樂章、樂府、樂歌、樂曲,皆出于雅正”,“嗟古音之寥寥,慮雅詞之落落”③,表明了他對雅詞的憂慮。其《雜論》篇說道:“詞欲雅而正,志之所之,一為情所役,則失雅正之音……所謂淳厚日變成澆風也”④,這說明詞也要言志,如果一味為情所作,則失去雅正的意味,淳厚便會變得浮薄。其《賦情》篇又寫道:“簸弄風月,陶寫性情,詞婉于詩。蓋聲出鶯吭燕舌間,稍近乎情可也。若鄰乎鄭術,與纏令何異也……若能屏去浮艷,樂而不淫,是亦漢魏之遺意。”⑤在這里,張炎指出了“騷雅”的標準,即“屏去浮艷,樂而不淫”。
要用定義將“騷雅”的含義闡釋清楚并非易事,筆者以為,結合具體作品,姜張的“騷雅”可以理解為部分地借鑒美刺比興傳統來作詞,從而表達詞人的一定之感,這種感情可以是家國之慨,可以是戀情別思,亦可以是感時傷物。所以本文著重從內容角度考察姜張的“騷雅”手法。
二、姜張詞的“騷雅”模式
筆者現將二者用來表現騷雅內容的詞概括為以下幾種模式,值得說明的一點是,因為姜張二人始終都處于漂泊的狀態中,或暫居揚州、或前往杭州、或進行北上,始終未有過十足的安頓,所以筆者認為“羈旅”是他們創作的共同基礎。
(一)羈旅+今昔對比+身世:江湖清客的家國之慨與易代遺民的游子之悲
仔細辨別姜張的作品,不難發現,在姜夔的作品中,真真正正表現家國之痛的作品其實并不多,那些將姜夔比為杜甫的說法,難免有贊譽過甚之嫌。姜夔更多的是在訴說自己的身世之感,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徘徊抒懷,偶有懷念故國之作。相比而言,張炎作為從宋入元的遺民,他的家國之感要比姜夔的身世之感來得深沉,來得讓人心靈
震蕩。
姜夔的《揚州慢》素來被認定為表現騷雅的經典之作:
淳熙丙申至日,予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⑥
再看張炎的《月下笛》:
孤游萬竹山中,閑門落葉,愁思黯然,因動《黍離》之感。時寓甬東積翠山舍。
萬里孤云,清游漸遠,故人何處。寒窗夢里,猶記經行舊時路。連昌約略無多柳,第一是、難聽夜雨。謾驚回凄悄,相看燭影,擁衾誰語。
張緒。歸何暮。半零落依依,斷橋鷗鷺。天涯倦旅,此時心事良苦。只愁重灑西州淚,問杜曲、人家在否。恐翠袖、正天寒,猶倚梅花那樹。⑦
這兩首詞中,詞人分別在小序中明確交代為“黍離之悲”所作,均化用了《詩經》“彼黍離離”之意。姜夔詞首句交代了地點,只不過那“名都”“佳處”“春風十里”都是詞人的臆想罷了,現實的情境是薺麥青青一片。
面對此情此景,悲從中來,詞人很自然地聯想到那次金兵南侵帶來的創傷,“猶厭言兵”四字清人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認為“包含無限傷亂語。他人累千萬言,亦無此韻味”。到了黃昏,凄涼的號角聲響起,加重了空城的悲涼氣氛。下闋,詞人分別化用了杜牧《贈別》《遣懷》與《寄揚州韓綽判官》中的詩句,作者心懷愴然、感慨今昔的感情指向更加明確。值得注意的是那一“蕩”字,蕩漾的不止是水波,更是詞人家國之感上一記強烈的滌蕩。最終,趨于平靜,指向那橋邊紅藥,唐圭璋認為有杜甫“細柳新蒲為誰綠”之意。多數人認為寫紅藥有物是人非之慨,但筆者以為,我們也可以理解為作者在捫心自問:紅藥為誰生?“我”又是為誰生?一種家國與身世的痛惜之情油然而生。姜夔詞在時間與空間上開合度與跳躍度較大,雖然在過去與當下不停穿梭,但讀之并不使人感到錯綜混亂。靈活自如的化用前人詩句也體現了姜夔深厚的文學功底,并且整首詞的感情采用了內斂式的釋放,非常符合“騷雅”的標準。
張炎《月下笛》則作于南宋已亡、身寓甬東之時。他孤身一人身處萬竹山中,面對閑門落葉,黯然神傷。作者以孤云起筆,實以自況目前的處境與浮云無異,隨處漂泊,沒有方向,“故人何處”引發了對友人的無限思念。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詞人將這份思念之情帶入夢中,舊時的路、連昌宮的柳都還歷歷在目。但最讓人心酸的還是孑身一人在夜里聆聽孤寂的雨聲。雨聲入夢,忽而被驚醒,與之相伴的只有那弱弱的燭光,無人共話。換頭,詞人又以張緒自況。一句“歸何暮”又引發作者久久不能回到故都的怨恨之念。接下來,作者惦念斷橋上的鷗鷺恐怕也尚存不多了,高亮功認為“斷橋鷗
鷺”是況故人也,意即那些舊時玩伴尚安否。“天涯倦旅”與“心事良苦”則直接點出了羈旅之愁。但是詞人又怕回去之后,看到曾經顯赫一時的家境已不復存在,觸景生情,會重灑淚水。結尾句化用杜甫《佳人》詩句“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隱喻那些南宋遺民不改初志。總得來講,張炎這首詞比之姜夔《揚州慢》則顯得中規中矩些。作者并未身處他心之所系的杭州,但杭州的物與人皆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通過眼前的云,想到舊友,進而引入夢境,夢醒后繼續回憶。這種由近及遠的寫法就把銅駝草莽之境逐步展現開來,并將那份羈旅哀愁與故國之思一并寄予楮墨。陳如江認為整首詞“感情凄愴纏綿,音律和諧婉轉,文辭雅麗蘊藉,避去了姜夔那種硬語盤空、時露鋒芒之筆”⑧。
姜張二人,同為表現“黍離”主題,但同中有異。諸葛憶兵有言:“姜夔感慨時事,多雜家國興亡之感于形象描繪和今昔強烈對比之中,含蓄深沉。”⑨較之姜夔,張炎的情感流露更外化些,缺少了姜詞的那份含蓄內斂。高亮功曾評說:“‘連昌’二語,寫夢中景物,銷魂語,卻搖曳有姿,是欷吁,不是長慟,此玉田之不可及處。”他認為張炎空有嘆息,實則不悲,其實不然。只不過是張炎的情感有些外露,缺少了苦悶在心的那種深沉感,容易讓人誤以為流于表面空嘆。
當然,這種“羈旅+今昔對比”的騷雅模式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我們從姜張詞中往往讀到的是昔日一片繁華盛景,今日一番破敗慘相,他們唯有面對此情此景苦悶、抑郁、呻吟,愈發對往昔懷念不舍,而缺少對社會現實的關注,更缺少改變生存現狀的勇氣。清人張祥齡將姜張分別比作杜甫、白居易,實則不然,但他們面對家國滅亡的沉痛之情則是悃忱真摯的。
(二)羈旅+狀物+寄托:姜張鐘情一切騷雅之物
姜夔存詞84首,其中詠物詞約27首。張炎有詞302首,其中詠物詞大致有38首,且張炎《詞源》中有專節論述《詠物》:“詩難于詠物,詞為尤難。體認稍真,則拘而不暢;模寫差遠,則晦而不明;要須收縱聯密,用事合題,一段意思,全在結句,斯為絕妙。”⑩可見詠物在二人心中都占有重要地位。并且,姜張所詠不是唾手而來之物,他們有自己的偏愛,他們鐘情于一切騷雅之物。梅、柳是他們所愛,蓮、菊、蘭亦是他們所鐘,這就與我國儒家的比德傳統息息相關。孔孟比德于山水,屈原比德于香草美人,到了姜張這里,他們愿比德于梅同清疏,比德于蓮同高潔,比德于菊同傲睨,比德于柳同多情,比德于蘭同芳香。雖然這種引譬連類不屬于科學的認知方式,但至少代表人們一種美好的向往。
王兆鵬《唐宋詞史論》中將宋代詠物詞分為三種范型:北宋前期詠物詞的非我化,北宋中后期詠物詞的情感化,南渡時期詠物詞的個性化。{11}雖然他未明確指出南宋末姜張時代詠物詞的類型,但從這個發展趨勢中可以看出,人作為主體,其干預的意識愈來愈強。路成文《宋代詠物詞史論》中指出姜夔詠物詞性質的新變之一便是詠物抒情一體化,這無疑與筆者的想法暗合。可以說,到了姜張這一時期,借景抒情漸漸淡出,而是被即事敘景所代替。
如以詠荷為題的《念奴嬌》:
鬧紅一舸,記來時嘗與鴛鴦為侶。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風裳無數。翠葉吹涼,玉容銷酒,更灑菰蒲雨。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
日暮青蓋亭亭,情人不見,爭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風南浦。高柳垂陰,老魚吹浪,留我花間住。田田多少,幾回沙際歸路。{12}
從描寫上來看,上片“鬧紅”展示了荷花開得熱烈之狀,“水佩風裳”借李賀詩《蘇小小墓》“風為裳,水為佩”之句形容荷葉荷花。“翠葉”五句更是運用擬人手法,“嫣然搖動”讓讀者感到荷花動了起來,“吹涼”“玉
容”形容荷花好比優雅嬌羞的女子,給人一種清涼之感,又給詞人的詩句送來陣陣芳香。且這種“香”是冷的,它不是熏心醉人的濃香,而是一種幽幽沁人心脾的淡香,詞人用觸覺“冷”去表現嗅覺“香”,其實是一種通感的運用,使荷花的香氣顯得靈動起來。下片“青蓋”“舞衣”“田田”都展示了荷葉的形態,并依舊賦予了它人的情感。全詞除小序外,無一句用“蓮”字,卻能把荷花表現得活靈活現。從開闔程度來看,上片是回憶夏日賞荷時的勝景,下片則是對眼前荷花凋零的惜敗之情,今昔對比在詞人手中拿捏有度,同一地點產生了時空的跨越,既立足于眼前又回想了過去,可謂做到了“收縱聯密”。至于典故的運用,則涉及到了李賀《蘇小小墓》、曹植《洛神賦》、江淹《別賦》及古樂府等。結句“幾回沙際歸路”,雖為問蓮,實則問己,歸去的路上究竟還能走上多少回?嘆息之情溢于言表。
再看張炎的《綺羅香·紅葉》:
萬里飛霜,千林落木,寒艷不招春妒。楓冷吳江,獨客又吟愁句。正船艤、流水孤村,似花繞、斜陽歸路。甚荒溝、一片凄涼,載情不去載愁去。
長安誰問倦旅。羞見衰顏借酒,飄零如許。慢倚新妝,不入洛陽花譜。為回風、起舞尊前,盡化作、斷霞千縷。記陰陰、綠遍江南,夜窗聽暗雨。{13}
從描寫上來看,首句為寫紅葉渲染了凄清的環境,“楓冷”“似花”寫出了楓樹的蕭瑟與楓葉的絢爛。下片中“謾倚新妝”“起舞尊前”以及“斷霞千縷”形象地描繪出楓葉雖美,但最終只能化為片片碎葉隨風消逝。從開闔程度來看,“萬里”三句、“甚荒”二句、“長安”三句、“謾倚”二句是人與葉合寫,“楓冷”二句、“正船”二句、“為回”二句是人與葉分寫,分合交叉,人與葉渾然一體。從用事角度考察,該詞用了“題葉”的典故,只是如今題在紅葉上的是一片惆悵。此外還化用了賈島“西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以及陳師道“發短愁催白,顏衰借酒紅”詩句。結句體現了作者對江南一片綠意的懷念,雖然紅葉也承載了作者的一片鐘愛之情,但實屬無奈,他終究懷念的還是夜晚悠然在自家窗前聽雨的日子。
姜張以上兩首詞物與人融為一體。但是張炎這種上乘的詠物之作并不多見,正如楊海明先生所言:“他更多采用的辦法是,在詠物之中,利用物的某些形態或特征,插入一兩句要言不煩的‘點睛之筆’,以寄寓自己的政治志向和政治感慨。”{14}姜張的詠物詞在一定程度上來講,都是從小處著筆,以小見大,以物觀情,與以往的應酬之作大不相同。筆者認為,詠物詞好似一出戲,人是主演,物是背景或者道具,情是主旨,在已知主題的情況下,演員能否借用背景或道具恰如其分地表達出所要求的情感,才是一部戲成功與否的關鍵。只是姜夔的“演技”略高一籌,他的詠物詞比張炎更顯圓潤,姜夔對物的描寫更多的是“遺貌取神”,而張炎則“體物工細”,所以有些學者將姜夔的詠物詞歸到“禁體物”之列。但二者所詠之物都灌注著詞人的主觀感情,且二者都展示了詠物詞的雙層含義,即如沈祥龍《論詞隨筆》所言:“詠物之作,在借物以寓性情。凡身世之感,君國之憂,隱然蘊于其內,斯寄托遙深,非沾沾焉詠一物矣”,絕非矯情造作之詞。
(三)羈旅+相思:與外界保持心理距離,拒人千里卻又渴望溝通
相思之情若要變得騷雅,則需要不拘泥于男女之情,力避低級庸俗描寫。姜張相思的是何許人?通過作品可以發現,他們所描寫的多為舊友、親人,甚至是歌妓。如姜夔筆下的合肥姐妹,張炎筆下的沈梅嬌。雖為描寫歌妓,但摒棄了艷俗,在他們眼里,他們與歌妓同為天涯淪落人,這種平等意識讓他們的筆觸不會流露出對歌妓的鄙夷。況且姜張的這份相思之情是常與自己的身世之慨聯系在一起的,并不是單純地表達對女子的思念。有些作品的主題介于愛情與愛國之間,之所以出現這種模棱兩可的情況,原因就是姜張詞中的身世之慨常與思念女子的感情相聯系,且愛情常常承載著家國之情。因此決定這些相思之作雅與俗的關鍵即在于詞是傳情還是達志。張炎《詞源》賦情篇云:“簸弄風月,陶寫性情,詞婉于詩。蓋聲出鶯吭燕舌間,稍近乎情可也。若鄰乎鄭衛,與纏令何異也……若能屏去浮艷,樂而不淫,是亦漢魏樂府之遺意。”{15}可見在他看來,詞本來就是用于吟風月、寫性情之物,只不過要摒棄浮艷與污穢,使詞呈現漢魏樂府之志,否則就成了一種俗文學。
姜張相思詞的共同特點是在漂泊中回憶舊情,詞人對昔日故人的相思難以割舍,涓涓細語道出了詞人心中的絲絲苦悶。之所以說姜張的相思詞與外界保持心理距離,一方面是由于詞中懷人未曾明確,另一方面是詞人常借夢境進行回憶,兩個因素加在一起,頗有些令讀者捉摸不透。這種貌似拒人千里之外的做法卻又透露出他們的悲苦之情,相思之情雖然寫得撲朔迷離,但透過無奈的相思,詞人渴望人們看到他們內心的苦楚,而不是僅僅關注這段相思之情本身。正如楊海明
先生所言,他們是將“描寫女性形象作為抒發苦悶情緒的陪襯”{16},他們企圖在述說相思過程中找到傾訴對
象,他們不說破,但他們渴望有人懂。
試看姜夔的這首《踏莎行》:
燕燕輕盈,鶯鶯嬌軟,分明又向華胥見。夜長爭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別后書辭,別時針線,離魂暗逐郎行遠。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17}
在詞人的夢里,如燕如鶯般的女子來到他的眼前,嗔怪他這相思之情困擾她許久。下片則借書信、針線懷念女子,她的心仿佛一直追隨著詞人,哪怕到更遠的地方。詞寫到這里,還都是一片溫情的景象,結尾則用“冷千山”“冥冥”之語將整首詞變得峭拔起來。通讀全詞不難發現,詞人未指明懷念對象,憑“淮南”二字可揣測他懷念的可能是合肥姐妹,并且詞人未對戀人進行直接
明確的刻畫描寫,而是側面選取書信、針線這些能夠傳遞相思之情的物品替代對人物的描寫。詞人惦念孤寂的女子夜里獨自離去卻無人照料,實則是想表達自己不能回到戀人身邊的無奈,而這種不能聚首的結局恰恰是不安的現實造成的。
張炎的戀情詞較之姜夔,詞格更顯開闊,詞中不僅僅是個人的離愁別緒與人生的不得意之感,而且平添了很多懷念故國的情懷。如他的《清平樂》:
侯蛩凄斷。人語西風岸。月落沙平江似練。望盡蘆花無雁。
暗教愁損蘭成。可憐夜夜關情。只有一枝梧葉,不知多少秋聲。{18}
此詞是張炎為陸行直的家妓卿卿所作。顯然作者在借悲秋抒發情感。蟋蟀的哀鳴,颯颯的西風,江水的澄凈,望不到邊的蘆花,構造了一片肅殺的氛圍;同時作者借庾信以自況,又憑“一枝”梧桐葉凸顯孤單寂寥的境遇。全詞沒有濃艷的筆觸,但是如庾信般懷念故國、感懷今昔的悲壯心境和盤托出。雖然是贈卿卿,但是艷情卻引發了作者無限的人生感慨,一個“蘭成”點明了作者的良苦用心。
姜張相思之詞相比,張炎更多地跳出了抒寫個人不得志的情感圈子,更多地表達了自己的游子之悲,而姜夔則常常拘泥于狹深的情感世界中徘徊。他們的相通之處則在于均采用朦朧迷離的片段式回憶,即使心中的思念之情很是熱烈,但為了做到“騷雅”,不直抒胸臆,欲言又止,在感覺上有些類似杜甫的“沉郁頓挫”。 楊海明《唐宋詞史》有言曰:“把自己那些纏綿悱惻的熱烈戀情,加以冷處理,加以騷雅化,于是就形成了柳品與梅品相統一的新詞品。”{19}姜張便是這樣,大肆抒情,忽而戛然而止,歸于平淡,個中滋味,誰人知曉。
三、結語
“騷雅”成為姜張的代名詞后,它就超越了僅指內容騷雅的局限性,它內化到姜張的血液之中,因為他們的“傷痕心理”使他們目睹到何景何物都在心中自然流露出黍離麥秀之悲,繼而付諸筆端,抒寫胥疏流浪之感。所以讀姜張詞,難免有抑郁之情籠罩心頭,但是往往悲劇更能震撼人心、攝人心魄,同時他們把詞從歌舞筵席間上升到抒發個人懷抱、托物喻志層面,這一功績不可磨滅,也無可取代。
①② 劉勰:《文心雕龍》,范文瀾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版,第45頁。
③④⑤ 張炎:《詞源》,唐圭璋《詞話叢編》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255頁,第265頁,第263頁。
⑥{12}{17} 姜夔:《姜白石詞編年箋校》,夏承燾箋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頁,第30頁,第20頁。
⑦{13}{18} 張炎:《山中白云詞》,吳則虞校輯,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6頁,第27頁,第83頁。
⑧ 陳如江:《宋詞經典》,上海書店出版社1999年版,第724頁。
⑨ 諸葛憶兵:《白石詞“清空騷雅”辨說》,《廈門教育學院學報》2009年第3期。
⑩ 張炎:《詞源》,唐圭璋《詞話叢編》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261頁。
{11} 王兆鵬:《唐宋詞史論》,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68頁。
{14}{16} 楊海明:《楊海明詞學文集》(卷一),江蘇大學出版社
2010年版,第280頁,第280頁。
{15} 張炎:《詞源》,唐圭璋《詞話叢編》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263頁。
{19} 楊海明:《唐宋詞史》,天津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581頁。
作 者:馬小會,首都師范大學在讀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