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作品中的慣用語研究

摘 要：慣用語是熟語的一種，從字面上講，慣用語就是常用的短語。近些年，隨著漢語語匯學越來越熱門，而慣用語又是語匯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研究慣用語的專家學者以及相關文獻越來越多。老舍是中國文學史上杰出的語言大師，他的語言風格獨特且具有創造性，作品具有獨特幽默詼諧的京味風格，且清淺俗白口語化，慣用語使用較多，是研究慣用語較為理想的語料。本文試圖以老舍先生作品中使用的慣用語為對象，研究其語義構成及修辭作用，并探索其在當今普通話中的沿用發展。

關鍵詞：老舍 慣用語 語義構成 修辭作用

一

老舍先生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著名的作家，在文學創作上，他的創作多用北京話，作品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和強烈的生活氣息。老舍在語言運用上多變且富有創造性，形成了獨樹一幟的語言風格，其作品具有通俗易懂、通俗幽默、簡潔凝練等特色，在作品中合理巧妙地使用慣用語則可以達到如上效果，因此，老舍先生的作品對于慣用語的研究可謂是不可或缺的語料。

溫端政在《諺語》一書里說：“習用語，也叫慣用語，它是流行在人民群眾口頭上定型的習慣用語，具有很強的口語性。”從結構形式上看，習用語也有兩種類型，一類是不表示完整意思的詞組，一類是表示完整意思的句子。屬于前一類的如“打油豐”“喝西北風”“不管三七二十一”等；屬于后一類的如“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哪壺不開提哪壺”“生米煮成了熟飯”等。前一種類型，內容上沒有知識性，結構上少則三四個字，多則七八個字，都不能單獨成句，它們同諺語的區別是顯而易見的；后一種類型，盡管它們在結構形式上同諺語沒有什么區別，但在內容上同諺語顯然不同，它們是用來對人或事物的特點、形狀等進行某種描寫，而不是用來傳授知識，它們都缺乏諺語所具備的知識性。

筆者閱讀了老舍先生的《駱駝祥子》《茶館》《四世同堂》《老張的哲學》《趙子曰》等二十幾部作品，從中選取了部分慣用語，在語義構成和修辭作用的問題上做了比較和研究。

二

（一）慣用語的語義構成

從語義結構上看，慣用語基本上都具有變異性，即一個慣用語的整體意義，并非是由它的各部分意義簡單相加組合而成一個整體意義。慣用語字面意義只是它的語源意義，一旦成為慣用語之后，字面意義就不起作用，抽象性的虛指或泛指義才是它的實際意義。這種語義變異主要是由修辭手段造成，包括以下幾種類型。

1.比喻手段構成慣用語語義 慣用語的意義大多是由比喻而來的。要理解慣用語的意義，必須從用來做比的事物概括出抽象的比喻意義。抽象意義是慣用語存在的基礎。慣用語沒有抽象意義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義和價值。比喻使慣用語取得抽象意義，抽象意義擴大了慣用語的使用范圍。慣用語因有適用于廣大范圍的抽象意義而成為語匯中的必要組成部分。比喻手法可分為兩類，其中一類比喻存在詞匯間結合的真實條件，即在實義性的直接基礎上建立比喻。例如：

“保險箱”（比喻穩妥可靠的范圍、地方）

（1）這一點少女的直覺，一般的說，是以嬌羞與小心為保險箱的。（《四世同堂》）

“陳谷子爛芝麻”（比喻無關緊要的舊話、舊事）

（2）咱們現在都過得怪好的，說那些陳谷子爛芝麻干什么呢？（《全家福》）

“雞毛蒜皮”（比喻表現極平常的人和極輕微的小事）

（3）共產黨不像國民黨那么拍拍腦袋算一個，連雞毛蒜皮都可以作黨員！（《方珍珠》）

在老舍的作品中屬于這一類的慣用語還有：“繞彎子”（比喻說話不直截了當）；“砸鍋”（比喻事情徹底失敗）；“刺兒頭”（本是一種植物名稱，比喻故意找麻煩，難對付，不好惹的人）；“給小鞋穿”（比喻暗中玩弄手段，不露聲色地刁難人，打擊人）等。

另一類慣用語的喻義則來源于某種想象的虛擬的喻體，可以說比喻是建立在虛義性的間接基礎上的，即比喻加引申。如：

“喝西北風”（比喻沒有東西吃，挨餓）

（4）哥兒們的交情是交情，沒交情我能來勸你嗎？可是事情是事情，我不圖點什么，難道叫我一家子喝西北風？（《駱駝祥子》）

“眼中釘”（比喻心目中最憎恨的人）

（5）平日，她的丈夫往往偏向著桐芳；今天她已是所長，她必須用所長的威力壓迫丈夫，把那個眼中釘拔了去。（《四世同堂》）

“搖錢樹”（比喻被利用來生財的人或物）

（6）媽，你要看清楚，我現在不再是你的搖錢樹，我是人！（《方珍珠》）

在老舍的作品中，屬于這一類的慣用語還有：“坐蠟”（比喻十分為難，受困窘）；“背黑鍋”（比喻平白無故地替別人承擔罪名，泛指受冤枉）；“鉆牛角”（比喻費力解決無法解決的問題，或費力研究不值得研究的問題）等。

2.借代手段構成慣用語語義 通過借代手法構成的慣用語語義與字面意義之間并不具有相似性，而是具有相關性。如：

“吃瓦片”（“瓦片”與房子有關，該慣用語代指靠房租生活）

（7）買空賣空大不保險。上萬國儲金是個道兒，可是也不一定可靠。只有吃瓦片是條安全的路。（《離婚》）

“愛吃醋”（關于“吃醋”的故事傳說有種種，皆與妒婦有關，所以該慣用語用來代指容易產生嫉妒心理。多用在男女關系上）

（8）她是摩登小妞，也許愛吃醋；可是你只須教訓她兩回，她就得乖乖的聽話。（《四世同堂》）

“嚼舌頭”（說話同舌頭有關，故而此慣用語代指搬弄是非、傳閑話。這里的字面意義與引申意義之間并不具有相似性，而是具有相關性）

（9）我不能由著她在我背后嚼舌頭！（《柳樹井》）

在老舍的作品中，屬于這一類的慣用語還有很多，如：“針頭線腦兒”（代指針、線等價格低廉的零星日用品）；“窩窩頭腦袋”（窩窩頭是北方窮苦人食用的一種主食，用粗糧做成，該慣用語借代受苦、受累、受窮的命）；“吃洋飯”（代指以為洋人辦事或效勞為生存的依靠）等。

這一類慣用語的字面意義，并不是它們內在意義的喻體，而是與這些內在意義相關的借代的說法，形成這類慣用語的修辭手段是借代，而不是比喻。

3.夸張手段構成慣用語語義 在老舍的作品中還有一些慣用語的語義是通過夸張等修辭手段形成的。如：

“腳后跟打后腦勺”（指十分忙亂的意思）

（10）連我都一天到晚腳后跟打后腦勺嘛，不用說你啦！（《春華秋實》）

“放屁崩坑兒”（指人極端壞，極端厲害）

（11）劉四自幼便是放屁崩坑兒的人！（《駱駝祥子》）

“連蒼蠅都不肯得罪”（指人膽子小，怕惹事）

（12）打人，還打個連蒼蠅都不肯得罪的人，要造反嗎？（《龍須溝》）

4.數字虛指手段構成慣用語語義 在老舍先生的作品中，還有一種為數不多的慣用語是由數字組成的或包含有數字的。如：

“三下五除二”（本是一句珠算口訣，形容做事爽快，干凈利落）

（13）他一鼓作氣地坐起來，三下五除二地穿上衣褲，下地，披上皮袍，跑出去！（《趙子曰》）

“五行八作”（各行各業）

（14）五行八作，行行出狀元，學手藝原不是什么低搭的事；不過比較當差稍差點勁兒罷了。（《我這一輩子》）

“二五眼”（能力差，不大內行的人）

（15）二妹妹，別這么說，您那點家事也不是個二五眼能了得了的。（《離婚》）

此外，還有“抄百總”（包含了一切）；“八九不離十”（與實際情況差不多）；“正經八百”（嚴肅認真的）；“二五八”（技術水平低，質量差）等。

（二）慣用語的修辭作用

1.增強語言的形象性、生動性

慣用語的語義由各種修辭手段構成，其中比喻是最主要的構成手法。比喻的作用則可以使抽象的事物具體化，使具體的事物更加生動形象，留下深刻印象。老舍先生的作品中，慣用語的運用使得文章語言及情節更加生動具體，故事內容和人物形象更加豐滿，增加讀者興趣。如果連續使用幾個慣用語，則新鮮感就更加突出。特別是在塑造人物形象時，有助于顯現人物的心態和情感，給讀者留下了十分鮮明而深刻的印象。如《駱駝祥子》第九章有一段虎妞與祥子對話的文字，文

中一連使用了幾個慣用語，對刻畫人物性格起了積極的作用：

（16）“我知道你這小子吃硬不吃軟，跟你說好的算白饒！”她的嗓門又高起去……“你當我怕誰是怎著？你打算怎樣？你要是不愿意聽我的，我正沒工夫跟你費吐沫玩！說翻了的話，我會堵著你的宅門罵三天三夜！你上哪兒我也找得著！我還是不論秧子！”“別嚷行不行？”祥子躲開她一步。“怕嚷呀，當初別貪便宜呀！你是了味啦，教我一個人背黑鍋……”“你慢慢說，我聽！”……“這不結啦！甭找不自在！”……“不屈心，我真疼你，你也別不知好歹！跟我犯牛脖子，沒有你的好兒，告訴你！”

這段文字中出現了六個慣用語。這些慣用語新鮮、生動，富有表現力，對塑造虎妞潑辣、能干、粗野、自私、工于心計而又心直口快、熱情直爽但又常常翻臉不認人的老處女形象，對揭示軟硬兼施、一定要拉祥子墮入自己精心設計的情網的老處女的心態都起了不小的作用。

2.具有口語格調風格

慣用語作為一種口語性很強的語匯，大多都來源于百姓間的口頭語言。“京味”是老舍作品中的顯著特色之一，而“京味”的表現之一就是運用許多具有老北京當地口語格調風格的慣用語。例如《駱駝祥子》中的一段描寫：

（17）高媽拿著藥瓶，跟出祥子來。到了他屋中，她把藥瓶放下，立在屋門口里：“待會兒你自己抹抹吧。我說，為這點事不必那么吃心。當初，我有老頭子活著的日子，我也是常辭工。一來是，我在外頭受累，他不要強，教我生氣。二來是，年輕氣兒粗，一句話不投緣，散！賣力氣掙錢，不是奴才；你有你的臭錢，我泥人也有個土性兒；老太太有個伺候不著！……可是他們對人還不錯。咱們賣的是力氣，為的是錢……今兒個的事，先生既沒說什么，算就算了，何必呢。也不是我攀個大，你還是小兄弟呢，容易掛火。一點也不必，火氣壯當不了飯吃。像你這么老實巴焦的，安安頓頓地在這兒混些日子，總比滿天打油飛去強。我一點也不是向著他們說話，我是為你，在一塊兒都怪好的！”她喘了口氣：“得，明兒見；甭犯牛勁，我是直心眼，有一句說一句！”

這一段文字，“京味兒”十足，把高媽的性格、身份、地位以及說話時的神態和語氣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了。之所以有這樣的藝術效果，很大程度是因為文中一連使用了好幾個北京人特有的慣用語，恰到好處地使用富有地方色彩的慣用語可以有助于表現人物的身份、性格和心理，使讀者備感親切，使人物與背景更為鮮明。

3.詼諧的修辭色彩

在老舍的作品中，有許多慣用語都可以說是詼諧成趣的。如：“騎著脖子拉屎”“鐵桿莊稼”“放屁崩坑兒”“穿一條褲子”“廢物點心”“一個鼻子眼出氣”“一天翻十八個跟頭”“跟著吃肉的喝湯”“拉著何仙姑叫舅媽”“新鞋不踩臭狗屎”……這些富有情趣的慣用語，經老舍巧妙地運用在作品中以后，便增強了語言的幽默感，使人看后忍俊不禁。

三

從老舍先生作品中大量引入慣用語的現象可以看出，慣用語可以使文章通俗易懂，簡明扼要，更具親和力。慣用語的使用無論在刻畫人物還是描述事件或表達情感方面，都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通過比喻、借代、夸張、數字虛指等手段構成慣用語語義，使得文章語言更具生動性、形象性，且具有口語格調的風格和詼諧幽默的修辭色彩，這樣可以使得文章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另外，通過研究老舍作品中的慣用語可以發現，許多慣用語已被借用到現在的普通話中，例如：“繞彎子”“陳芝麻爛谷子”“雞毛蒜皮”“喝西北風”“鉆牛角尖”“眼中釘”“搖錢樹”“腳踩兩只船”“背黑鍋”“吃醋”“搭把手”“砸飯碗”“二五眼”“嚼舌頭”“三下五除二”“熱心腸”等慣用語經常被用在普通話和日常口語當中，當聽到這些慣用語時，人們也會清楚了解其語義。相信隨著普通話的推廣，語匯學或慣用語研究的深入及普遍，慣用語會廣為流傳在文章作品和日常口語中，供人們所使用。

參考文獻：

[1] 施寶義.漢語慣用語詞典[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85.

[2] 馬國凡，高歌東.慣用語[M].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97.

[3] 溫端政.漢語語匯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

[4] 馬爾華.老舍作品中慣用語的語義構成及修辭作用[J].北京聯合大學學報，1996（4）.

[5] 老舍.老舍文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1987.

[6] 老舍.駱駝祥子[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

作 者：張 哲、胡志佳、桑曉飛、王濤，內蒙古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2011級在讀本科生。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