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海水是一種原型,它承載著生命的內涵,象征著生死輪回。弗吉尼亞·伍爾夫在《達洛維太太》《到燈塔去》《海浪》三部作品中不僅把海水作為主人公活動的場所,還把海浪拍打岸邊的節奏和小說的節奏相應和,以此搭建起小說的框架。她借水滋養萬物的特性和大海的遼闊無邊來表達人物追求自由獨立的立場。在伍爾夫筆下,海水是取之不盡的精神資源。
關鍵詞:弗吉尼亞·伍爾夫 水意象 《達洛維太太》 《到燈塔去》 《海浪》
作為意識流寫作、女性寫作和身體寫作的先驅者,伍爾夫的許多作品中多次出現水意象,比如雨水、海水、湖水、河水等等。伍爾夫的水意象寫作被許多文學評論家視為女性寫作。其實許多主張女性寫作的作家皆倡導水意象寫作,他們甚至認為水意象寫作就是女性寫作的一部分。法國女性主義者艾琳娜·西蘇說:“一次又一次,我感到汩汩明亮的激流馬上就要噴薄而出……這些海浪、洪流、激流到底有著什么樣的意義呢。”{1}從這句話可以看出,西蘇直接把“女性寫作”和某種“流動的液體”聯系在一起。克里斯蒂娃的“前符號態”(the semiotic)與父權制象征體系相對立。克里斯蒂娃認為“前符號態”具有“流動性”和“韻律性”{2},這兩位享譽世界的女性批評家都強調了女性寫作具有水的特征,把女性書寫和水的流動性聯系起來。因為女性生命的特質是流動的。伍爾夫主張女性作家理應進行女性寫作,所以水意象自然而然地出現在她的許多作品中,尤以海水意象為著。
新約圣經《約翰福音》第一章指出“水”是生命之道的象征。海水原型作為集體無意識深深存在于人類的頭腦之中。在許多伍爾夫的作品中也出現了海水意象。海浪的升起和沉落比喻人的一生。這些小說包括《達洛維太太》(1925)、《到燈塔去》(1927)《海浪》(1931)。這幾部作品中人物的情感脈動都伴隨著海浪而起伏、張弛、生滅。這種高度詩意化的作品總是擁有精美別致的結構。《達洛衛夫人》像《尤利西斯》一樣,故事發生在上午九點到次日凌晨的短短十五個小時,通過內外時間的穿插交錯表現了她從十八歲到五十二歲的生活體驗。《到燈塔去》試圖寫出一種抽象、沉默的生活,裹挾著關于生命、時間、痛苦、希望等人生問題的思考。《海浪》完全擺脫了以上束縛,利用海浪的起伏,隨心所欲地進行全方位的思考。三部作品中潮生潮滅的海浪意象構成了人的生命、意識、感覺的永恒象征。
一、《達洛維太太》
故事發生地是倫敦,它遠離海邊,身處在熱鬧繁華的都市克勞麗莎和賽普蒂默斯卻感覺自己是待在波濤洶涌的海上,因為眼前的事物常常讓他們把海邊的景物聯想起來:“現在她不愿意對世界上的任何人評頭論足,她覺得自己非常年輕,與此同時又不可言狀的衰老,她像一把鋒利的刀穿過一切事物的內部,與此同時又在外部觀望,每當她觀看那些過往的出租車時,總有只身在外,總是漂泊海上的感覺,她總覺得日子難挨,危機四伏。”{3}即便克勞麗莎·達洛維過著充實的物質生活,但是她內心仍感迷茫,一種莫名的孤獨感裹挾著她,好像自己置身海上,無邊無際,無依無靠。海水的意象同時也常常纏繞在退伍軍人塞普蒂默斯的頭腦里:“他仍躺在那塊高高的巖石上,像一個溺水的海員躺在巖石上,我是趴在小船上掉進水中的,他想。我沉入了海底,我死過去,現在又活過來了。他只須睜開眼睛去看,然而有一種重量壓在他身上,是一種恐懼感。”{4}戰爭就像海水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塞普蒂默斯從戰場回來就深深陷入一種被遺棄的漩渦。
二、《到燈塔去》
拉姆齊夫人六歲的小兒子詹姆斯請求母親到燈塔去。母親疼愛兒子,最終應允,條件是如果海上天氣允許出航。由于天氣原因,沒能成行。拉姆齊夫人離開人世后,拉姆齊先生帶著家人坐船出航,小兒子詹姆斯終于得償所愿,但是歲月流逝、物是人非。
海水意象體現在拉姆齊夫人的小女兒卡姆身上,當詹姆斯成功地駕船到達燈塔時,卡姆的思維全在海水中,她在盡情地體驗著海水流過指尖的感覺:“原來島嶼是那副模樣的,卡姆想,又將手放進海水里劃行……她感覺到海水流過手指,一蓬霧狀的海藻消失在身后,她并不認真地想編造一個故事,她想要的是那種冒險和逃生的
感覺……從她深深插入海水的冰冷的手中,仿佛噴射出一股快樂的泉水,這快樂來自形式的變化,來自死里逃生和冒險的感覺(她居然幸存,她完好無損)。”{5}這次的燈塔之行中,卡姆用手感覺著海水,海水給予了她溫柔的撫慰。她感受到一種新鮮的冒險感和興奮感。
多·斯·富爾曾經說:“海洋與黑夜渾然一體……晶瑩的海水,以其濤聲和海浪,賦予日常生活、巖石結構、布滿水洼、流沙和海風的世界以節奏。”{6}伍爾夫的文字,就好像溫柔的海浪撫摸著我們的身體,帶領著我們進入人物的內心世界,隨著他們的思潮一起起伏。
三、《海浪》
在《海浪》中,韻律伴隨著海浪的上涌和退卻。伍爾夫承認她寫作《海浪》的依據“不是情節而是韻律”{7}。在作品中,她把六個人物比作六條小魚,在海洋一樣的小說中游來游去,他們是伯納德、路易斯、乃維爾、蘇珊、基尼和羅達。伍爾夫說:“根本不可能讓他們排成順序,也不可能抓到任何一個。”{8}
《海浪》中,大海象征一種潛在的破壞力量,洶涌的波濤和翻滾的海浪暗示著人生的險惡與變幻莫測。水原本是生活的源泉,但它同樣也會給人帶來災難。瞿世鏡指出:“作者在本書中使用了許多象征性的意象,其中最主要的一個就是海浪。在白天,波濤是美麗
的……海浪既體現了生命的循環,又孕育著死亡的種子。”{9}伍爾夫將海浪比作壓抑人性、嘲弄人格和擺布人生的各種社會勢力。她甚至將大海看作是可怕的魔鬼:“起風了。海波擂鼓似的拍擊著海岸,就像有一群纏著頭巾的戰士,一群頭上裹著布巾。手里握著涂了毒汁的長矛的人正在高高地揮舞著他們的武器,向著正在吃草的畜群,向著那頭白色的綿羊發起攻擊。”{10}在這里,大海不僅僅讓人茫然失措,而且讓人恐懼。就像隨時會發怒的野獸一樣,讓人們膽戰心驚。
《海浪》中,六個人物的命運波濤融入了人類共同的海洋之中。伯納德在小說結尾感嘆:“在我的身上也涌起了浪潮。它在逐漸擴大,高高聳起。我又一次覺察到了一種新的欲望……我們究竟望見了什么樣的敵人正在向我們迎面撲來呢?這就是死亡。這敵人就是死亡。我正在向著死亡沖去……永不服輸,永不投降!海浪拍岸,紛紛碎裂。”{11}死亡并不意味著生命的結束,而是另一個新生的開始。伯納德看到了永恒的輪回。
伍爾夫用柔若無骨的海水意象寫作融化了堅硬的男性寫作。海水意象寫作使伍爾夫的寫作具備“象征秩序”
(the symbolic order),并且和“前符號態”(the semiotic)相聯系。{12}由于拉康關于象征秩序的表述將男性置于靠近菲勒斯中心能指(phallocentric)的主體地位,女人處在象征界的邊緣,后結構主義的女性主義理論家由此認為,女性更接近象征界。女性話語距離固化和堅硬的意義更遠,與形象和幻想的距離更近。女性的話語是流動著的水,它沒有固定的水渠加以束縛。伍爾夫筆下的海水意象既有自然和包容的特征,也有神秘和危險的象征。海水意象被作者賦予了與主題相關的抽象含義。大海孕育著生命,海浪的起伏猶如人類的繁衍生生不息。海浪拍岸聲聲碎,使人們感受到了生命的源遠流長。
{1} Cixous, Helene. Laugh of the Medusa [J]. (Keith Cohen and Paula Cohen Trans.) In Mary Eagleton, eds. Feminist Literary Theory [M].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erLtd., 1996: 320-322.
{2} Moi, Toril. Sexual/Textual politics [M].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2:11.
{3}{4} 弗吉尼亞·吳爾夫:《達洛維太太》,谷啟楠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6頁,第65頁。
{5} 弗吉尼亞·吳爾夫:《到燈塔去》,馬愛農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67頁。
{6} 瞿世鏡:《伍爾夫研究》,上海文藝出版社1988年版,第78頁。
{7} Bevis, Dorothy. The Waves: A Fusion of Symbol, Style and Thought in Virginia Woolf [J]. Twentieth Century Literature.1956 (2): 5—20.
{8} The Waves [M]. London: Hogarth Press, 1931:214.
{9} 瞿世鏡:《意識流小說家伍爾夫》,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9年版,第234頁。
{10}{11} 弗吉尼亞·吳爾夫:《海浪》,曹元勇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0年版,第61頁,第231—232頁。
{12} Garvey, Johanna X. K. Difference and Continuity: The Voices of Mrs. Dalloway [J]. College English 1991(53): 59—76.
作 者:劉 萍,碩士,青海師范大學外語系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與文藝理論。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