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受訪時間:2013年11月
受訪地點:上島咖啡
受訪人:楊志濱
采訪人:山 己
楊志濱:我通過一段時間對于“巖彩”進行研究,感覺收獲是比較大的。傳統的“巖彩畫”當中也非常重視線條的運用,同時還有平面化的處理方式,畫面的意境。在我看來,“年畫”同“巖彩”之間的氣場上是相通的,如果非要用語言表述出來是很困難的事情,雖然“年畫”被國家列為了“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但是則重點放在了如何刻板,印刷上,對于“年畫”的創作方面并不是非常重視。我個人認為作為新一代的年畫傳承人應該將創作與當今社會發展相適應,這也是我們這一代年畫傳承人的責任。所以我萌生了拓展“年畫”創作的想法,包括在材料上,技法上,題材上的拓展。
SHMJ:一直以來,你在“年畫”領域的創作經驗以及體會都有哪些,能否分享一下?
楊志濱:我很小的時候就在家里觀摩父母印制“木板年畫”的整套過程,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環境的熏陶我自然而然對“年畫”產生了不能割舍的情感。其中很大程度是來自家族的影響,小時候很喜歡畫畫,從學校畢業后分配到了濰坊市“楊家埠木板年畫社”工作。“楊家埠木板年畫社”成立于20世紀50年代,珍藏了我們楊家埠的大量“年畫古板”,從最初我只了解自家的版畫到終于可以接觸我們整個村子的版畫,縱觀楊家埠年畫的歷史。至明代、清代、民國以來,再到共和國建立50年代到90年代每個歷史時期的雕刻技法,畫面構成形式都有微妙的差別。
我這一代傳承人如果還跟過去的老藝人畫的東西一樣,那肯定是有問題的。我曾拜年畫社的季乃倉先生為師,他常年從事“楊家埠年畫”的創新工作,我在他那里學到了許多的東西。一般來講,想要進入年畫創作必須得有5年到10年的積淀,外行人看“年畫”感覺很簡單,就那幾根線條、幾種顏色而已,其實它其中的“線”全是經過提煉的“線”,它的色彩也是經過無數的民間藝人歷代傳承下來的。為什么是“黑”和“白”,“紅”和“綠”,“黃”和“紫”這三組對比色?原因是過去的老房子內部光線比較昏暗,只要“年畫”一上墻屋里頓時顯得明亮起來了。
傳統“年畫”的制作形式有幾種:純木板套印,純手工繪制,半印半繪制。純木板套印的“年畫”屬于批量生產,針對普通民眾消費階層;家庭條件稍微好的消費階層可能會選擇半印半繪的;經濟條件更好的消費階層會買純手工繪制的“年畫”。可以說,傳統“年畫”創作結合了工筆、寫意、版畫等綜合手法。
SHMJ:“年畫”在我國歷史悠久,從全國范圍來看“年畫”藝術自然形成不同的流派傳承,與地域文化相對應的風格也確立了起來。
楊志濱:“年畫”的萌芽可以最早追溯的漢代,不同的時代“年畫”的載體不一樣,宋代的年畫都是手繪的,到了明代、清代雕版印刷術達到了一定程度,藝人們就將印刷術與“年畫”相結合,從這一點可以看出當時的民間藝人是非常聰明的,他們利用人們喜聞樂見的宗教題材制版印刷。更值的注意的是楊家埠“年畫”中隱約可見古代人物繪畫的造型手法,既有工筆的也有寫意的,民間藝人模仿當時繪畫的手法,轉嫁到木板這個載體上。
我真正接觸“年畫”的創作是從“新年畫”開始。二十世紀50年代毛澤東曾經下達文件——“關于改革濰北舊年畫的指示”,隨后“新年畫”的創作在60年代一度中斷了,直到80年代才得以復蘇,楊家埠的“新年畫”作品曾在“第七屆全國美展”上獲得銀獎。
SHMJ:你接觸到“巖彩”材料以后,如何將它與“年畫”創作相結合的?技法層面上都做出了哪些嘗試?
楊志濱:學習“巖彩”一般都從臨摹“壁畫”開始,“壁畫圖案”和“年畫圖案”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它們都是民間藝人的集體創造。我在楊家埠的“老版”和“老畫”中找到了某種“肌理感”,“壁畫”由于時間的侵蝕同樣也會產生“肌理感”,我是在這樣的一個層面上嘗試著將它們結合在一起的。我作為70后的年畫傳承人首先得有責任感,“年畫”的創作要與當下社會審美的方方面面相適應,礦物質色當中有無數的“中間色”可以被畫家選擇,另外還有灑、磨、刮……等技法手段為創作而服務,我希望能通過綜合性的手法呈現繪畫。就礦物質顏色特點而言,必須一層層在畫面上疊加,因此,畫家有充分的修改余地,也給予“年畫”創作很大的發揮空間。
我的作品想表現的內涵同傳統“年畫”一脈相承,假如把傳統完全拋棄,那么我的作品就沒有根基了!我感覺自己和其他畫家不同點在于,我的根就在楊家埠,它是民間美術的巨大資源,也是我個人的特色。我的創作可以嘗試跟任何一種形式去結合,但是我的精神主旨是同傳統“年畫”一脈相連的。我之所以拓展“年畫”創作的媒材,是因為傳統的“年畫”制作和當下社會的發展不太合拍了。我有一個很大膽的設想,將來是否能夠出現“巖彩年畫”這種形式,當然,現階段僅僅還是個設想,需要通過時間去積累這方面的經驗。
SHMJ:二者在技術層面的嫁接并不是一件難事,它們同樣歷史久遠,而在文化內涵上它們是否存在彼此交融的可能性呢?
楊志濱:我平時有寫日記的習慣,我把每天的感受都密密麻麻的記錄下來,甚至于把別人對于繪畫和藝術的觀點也客觀的記錄下來,在我短短接觸“巖彩”的時間里從文化層面去思考創作是非常有難度的,得慢慢的消化。我接觸“巖彩”是從感性引入的,通過技法的訓練,體會了這整個過程,理清了我的認識,可以說是一波五折。開始當然很興奮,接下來就是茫然,腦子里什么想法都沒有了,只好強逼著自己投入進去。有時候“年畫傳承人”的標簽給我帶來了非常大的壓力,同時也給予我許多東西,不管怎么說它是我血脈里流淌的物質,它也是楊家埠歷代民間藝人集體智慧的結晶。不久前去了“法海寺”考察壁畫,在一個黑漆漆的屋子里拿著手電才能看清楚壁畫,屋子里還有某種氣味和楊家埠“年畫老版”的氣味一摸一樣,一般人體會不到這一點我卻感到十分熟悉。通過對于壁畫的考察不僅僅學會了怎樣欣賞古代壁畫,同時領略到了其中所承載的宗教、倫理、美學、工藝等等內涵。“巖彩”與“年畫”都是來自傳統,怎樣將它們融入于當下,是一直困擾我的問題。以“年畫”形式去承載當下真實的民間文化有些勢單力薄了。有些民間藝人問我關于現在的楊家埠“年畫”是怎樣的發展狀態,我的想法是每個人把自己的本分做好了,踏踏實實的走下去總比夸張的描述要實際的多。目前,楊家埠“年畫”的傳承方式有兩種:家庭式的傳承,單位式的傳承。我個人介于兩者之間,這幾年我還在思考“年畫”可否以個性化來傳承,它是基于每個創作者對于“年畫”的不同理解作為前提的,也是每個有心于“年畫”創作的年輕人的共同財富。
SHMJ:你對于“巖彩”本身是否有著自己獨特的認知和理解?
楊志濱:使用“巖彩”的過程就像是人生,繪畫步驟從“打底子”開始,而人生同樣要“打底子”。人生在做每一件事情的時候都得認認真真去完成,第一件事做不好,往下肯定是要出問題的,我相信,一個人只要足夠努力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SHMJ:許多當代的畫家在作品中借用“年畫”符號,對此你是怎么看待的?
楊志濱:是的,畫家顧黎明的作品就體現了你說的這一點,他使用的是畫布油彩,作品語言是成功的。我所處的角度跟顧黎明不太一樣,我是土生土長的“年畫藝人”,對于傳承抱有個人的敬畏之心,我的方式是在盡量保持傳統形式的前提下,去探尋與肌理、材料、構成因素的結合方式。我去嘗試“巖彩”完全是個人的想法驅使,我的作品還是側重傳承的因素,以傳承為主,適當的加入新鮮的東西在其中。楊家埠有許多著像我一樣的傳承人,每個人守著自己的一塊領域,我可能和他們在想法不太一樣,我選擇的這條路盡管有一些艱辛,但是我希望能堅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