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主要對王國維的人格觀進行論述,人格觀在王國維的著作中雖然沒有專章介紹,但是在他的很多評論性文字中是極為重要的標尺,作用不可小覷。
關鍵詞:人格 真切 理想 戲曲
王國維先生曾在他的種種著作中都透露出對于人格的關注,無論是在他的經典之評《人間詞話》中,還是在他闡述創作品格的《文學小言》中,無論是在他精髓之作《紅樓夢》評傳中,還是在他的戲曲論稿《宋元戲曲史》中,“人格”無疑是其中最為重要的概念之一。雖然王國維并沒有系統論述自己的人格觀,但是在他的很多著作中我們都能看到他從人格角度來品評說理。由此可見王國維對人格是極為重視的。
一、“人”對“文”之關照
靜安先生在他的《文學小言》第六則中曾有這樣的論述:“三代以下之詩人,無過于屈子、淵明、子美、子瞻者。此四者,茍無文學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故無高尚偉大之人格,而有高尚偉大之文學者,殆未之有也。”①王國維認為這四人可以算是文學上的天才者,而非中智及以下人群。他們在文學上的創作可以說是神來之筆,但是這種神來之筆也是偶爾為之的,不可天天有,日日有,時時有,那么除卻那些文曲星高照之時,文人們的創作靠的是什么呢,或者說影響創作的是什么?從這段文字中我們基本可以找到答案——人格。那么何為人格?在王國維先生眼中怎樣才算擁有偉大之人格呢?
“人格”一詞是具有普泛性意義的,大概就是指一種人先天后天共同作用,可以習得的人自身散發出的一種品格、氣度、風骨、修養。靜安先生應該也是這么認為的,只不過靜安先生更看重人格與習文的關系。也就是說這種人格的表現應該是通過文章所傳達出來的,而不是那些偶爾為善,或者根本就是一種偽善的行為方式。學者李建中認為:“文學家的人格,是指整體性地呈現于其作品與生活中的真實自我,它包括審美理想、生命意識、行為方式以及人生各階段與人格各層面的心理趨向與沖突?!雹谠凇段膶W小言》第六則中,靜安先生把屈原、陶潛、杜子美、蘇軾四人看作是具有偉大人格者,也主要是他們的品德、風骨、理想在他們的文學著述與美學思想中的體現,如果我們僅僅從一些流傳至今的演繹故事來判斷一個人的人格,那恐怕是有失公正且缺乏說服力的。但是我們可以細想一下,自古以來文章著述中彰顯“人格”者不在少數,為什么單單此四人引起了靜安先生的贊揚,在我看來大概就是王國維先生在這四位先賢圣哲身上找到了更多與自己的內在人格相契合的方面,從而建構了一種在人格層面上的超越時空的共鳴。
二、直面文章之真切
前面已經說過,文章是可以表現人格的,并且要把普泛意義上的人格與“傳統的獎善懲惡的狹隘的載道說教之觀念”③相區別。這兩者在表面膚淺之層面上是頗為相近的,但如果細究其根源是絕對不同的,并且后者較前者毫無并列混淆之資格。其區別,葉嘉瑩先生概括得極為精到?!捌鋮^別之處主要便在于靜安先生乃是以超然利害之反功利的標準為衡量人格之依據,而世俗之偽善的文學則是以求取一己之名利為目的的緣故。”④靜安先生所注重的是真正偉大的人格,而不是那些滿嘴倫理道德的偽善。這種偉大的人格應該是一種自然流露,是人本真的體現,是不需要外在的花哨來表現它的實質,如果一位作者是真正有理想有人格的,那么他的作品也會自有其體現。順理成章、毫無雕琢之跡。
王國維先生把“真”作為衡量文學作品是否具有“人格”的一個極其重要的標準?!罢妗笨梢钥醋魇侨烁褡钫媲械耐饣桥c功利相對立的。王國維在他的《文學小言》第十則中:“屈子感自己之感,言自己之言者。”⑤忽略一些技巧層面的東西,這種能夠不被世俗功利所束縛,感真切之感,言真切之言的德性,才是真正符合靜安先生之品味的,只有這種自然流露才能遠離“文繡”的文學、“”的文學,才是真正的文學。如果滿文盡是淫鄙之詞,恐怕再精妙、再華麗也不能入了王先生的法眼吧。
但是值得注意的一點是真情流露的文學與可以稱得上是具有偉大人格的文學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情感本真的文學可以體現創作者的人格修養,但并不是所有投入真情的文字篇章都是具有偉大人格的。否則我國人之佳作不都僅停留在小學作文之階段?沒有哪一部偉大之文學僅僅駐足在淺閱讀的層面上。所以,王先生的有人格的偉大之作品是一定要懷抱大理想的?!罢嬲笤娙怂觳灰园l表自己的感情為滿足,更進而欲發表人類全體之感情,彼之著作實為人類全體之喉舌?!雹揿o安先生是極其反對為滿足一己利益而放棄全社會利益的“自私情感”的文學,他認為這是一種井底之蛙的眼界。如果僅僅為一己而謀,那甚至不可稱之為理想情感,應該只是一種目的。這樣的俗人也是不能創造出表現全人類情感的具有人格的偉大作品的。王國維先生在《叔本華與尼采》一文中,曾引叔氏之說云:“一切俗子因知力為意志所束縛,故但適于一身之目的。由此目的出,于是有俗濫之畫,冷淡之詩,阿世媚俗之哲學。何則?彼等自己之價值,但存于其一身一家之福祉,而不存于真理故也?!雹咧挥型浺患豪χ檬Р拍艹挥谙笸?,才能真正了解全人類的情感,創作出具有大理想大智慧的作品?!拔┲χ罡哒摺藸奚湟簧l?,以殉其客觀上之目的,雖欲少改焉而不能?!雹嘀挥袘延屑鏉煜轮貞巡拍芰髀冻稣嬲膫ゴ笕烁瘛?/p>
三、“人格”在戲曲中的體現
王國維在《文學小言》第十四則中:“元人雜劇,辭則美矣,然不知描寫人格為何事;至國朝之《桃花扇》,則有人格矣,然它戲曲則殊不稱是?!雹嵬鯂S認為我們民族是抒情的民族,所以像詩詞這類文體極為發達,但是在敘事上,類似戲曲之類我們就不敵西方了。對于戲曲來說,最為重要的就是人物以及情節,進而才能深入到主題與意境。
之前已經論述,王國維認為文章得以顯示出“人格”,最主要就是它的真切,對于戲曲來說也不例外?!瓣P目之拙劣,所不問也,人物之矛盾,所不顧也?!笨梢?,王國維認為元雜劇遜色于《桃花扇》主要就在人物與情節的“真”。
在人物塑造上,《桃花扇》將人物的人格放大,性格鮮明,千人不同面,這在當時是很大的進步。最突出的是妓女李香君,雖然以往也有表現妓女的高尚人格的,但是在李香君身上,我們不僅看到了以往的那些高尚,還看到了一種民族責任感,這也使我們不僅喜愛這個人物,更對其興起了一種敬仰之情,妓女不再被拒絕于高尚品格之外,相反是更加真實地展現了其作為一名有理想、有追求的女性該有的情感與責任,這就是戲曲文學進步之處。但是在元雜劇中呢,劇作者更多地將眼光放到情節的跌宕起伏、利害沖突之上,對于人物的這種理想情懷給了較少的關注。
在情節上,《桃花扇》更加忠于歷史,實事實人,有憑有據。在清初之時,考據之學是極為盛行的,所以這也間接的影響了劇作者們的創作,他們的創作大多忠于史詩,雖然為了劇情的需要,為了劇目的感染力也會加入一些杜撰,但大體方向是不變的。而元雜劇呢?大多為一些民間故事、民間傳說的杜撰,而且為了營造效果,還普遍用夸張之手法,像“六月飛雪之冤”“借尸還魂之情”等等。而且《桃花扇》在情節邏輯、輕重緩急上也是比較到位的,故事情節環環相扣、詳略得當、筆墨著力也甚為妥當。但是在元雜劇中,情節就有些脫節,不細想可能不會注意。比如在《竇娥冤》中,張驢兒想要娶竇娥,蔡婆婆并沒有反對,只是說要慢慢地勸勸,既然如此,那張氏父子為何還要毒死蔡婆婆?如果說是為了財產,那何不將蔡婆婆與竇娥一起毒死?這種有意為之的矛盾,頓時使劇作走上失“真”之路。以上兩點就可看出,元雜劇并沒有求“真”,因此王國維才說“不知描寫人格為何事”。
而且,王國維曾闡述叔本華之觀點:“悲劇之中有三種之別:第一種之悲劇,由極惡之人,極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構之者。第二種由于盲目的命運者。第三種之悲劇,由于劇中之人物之位置關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質與意外之變故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此種悲劇,其感人賢于前二者遠甚?!雹狻短一ㄉ取肪蛯儆诘谌N之悲劇,雖然其中也有對小人當道之痛恨,但更多的是對“此情此景不對那人那事”的無奈。因此,孔尚任已能洞悉造成悲劇之大無奈,這種覺悟必然會使文本又上高峰。但相對的,元雜劇更多的只停留在第一層面,像是張氏父子、崔老夫人等等。雖然人生偶有小人,但無奈常有。所以在“真”這一層面,元雜劇較《桃花扇》確實遜色,也倒怪不得靜安先生之見解了。
{1}{5}{9} 王國維:《王國維:歷史、文學、戲曲論稿》,《文學小言》,中國畫報出版社,第60頁,第61頁,第62頁。
{2} 李建中:《魏晉文學的人格生成》,《文學評論》1996年第2期。
{3}{4} 葉嘉瑩:《王國維及其文學批評》,北京大學出版社,第133頁,第133頁。
{6} 《全集》第5冊,《靜安文集續編·人間嗜好之研究》,第
1801—1802頁。
{7}{8} 《全集》第5冊,《靜安文集·叔本華與尼采》,第1680頁。
{10} 王國維:《王國維:歷史、文學、戲曲論稿》,《〈紅樓夢〉評論》,中國畫報出版社,第106頁。
參考文獻:
[1] 葉朗.中國美學史大綱[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作 者:項 潛,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文藝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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