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愛玲與米蘭·昆德拉這兩位背景不同的作家在精神和寫作技巧上有許多相似和相異之處。通過對《半生緣》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兩個經典文本中女性形象的對比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兩位作家在對女性命運悲劇的描寫雖然有著不同情懷,但卻有著很多相同之處。
關鍵詞:女性 文化 悲劇
張愛玲與米蘭·昆德拉是東西方文壇上兩位璀璨的明星。張愛玲的小說擁有女性的細膩與古典的美感,對人物心理的把握令人驚異,而她的獨特人生態度在當時亦是極為罕見,曾經在海外形成了為數眾多的“張迷”。昆德拉是“歐洲最杰出的現實中最為有趣的小說家之一”,他善于以反諷手法、用幽默的語調描繪人類境況。他的作品表面輕松,實質沉重;表面隨意,實質精致;表面通俗,實質深邃而又機智,充滿了人生智慧。正因如此,在世界許多國家,一次又一次地掀起了“昆德拉熱”。本文通過對《半生緣》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兩部作品中的女主角形象的分析,來對比不同文明下對女性的關懷,從而理解兩位作家對人類生存狀態的審美批判。
《半生緣》描述了一個19世紀30年代舊上海的愛情悲劇,今天看來仍然讓人頗感哀傷,張愛玲精心編織的悲情故事穿越了時空打動了依然需要真情撫慰的現代人,小說中的曼璐和曼禎的姐妹關系,讓人感到“半生緣”的可貴而又可憐。在《半生緣》中,從世鈞、翠芝、叔惠、曼璐、曼禎、鴻才這幾重愛情悲劇來看,女人在選擇的過程中又不斷受到世情和命運的捉弄。尤其在《半生緣》中曼禎的命運和形象更是讓人悲從中來,感慨萬分。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頗具盛名,在上世紀下半葉曾刮起了一陣研究熱潮,在今天讀來他仍給我們帶來了很多關于生命的啟示。這是一本足以讓我們每個人深思生命之存在意義的哲理小說。這里包含了對人之本性的背叛和男女主人公在生命的輕與重中的選擇,昆德拉更以其獨到的眼光向我們闡釋了何為“存在密碼”。作者認為“這個或那個人物的密碼都是由幾個關鍵詞組成的”①,而這里的每個關鍵詞都是作者小說中人物的價值所在。昆德拉自己表示,他的小說始終探尋的是人類在某個場所表現出來的任何生存狀態和生存發展的可能性。這些可能性在每個人命運的關鍵詞里轉化成了個人的存在困境與負擔。他對女性的心理特點和女性命運的分析也很深入,特雷莎是這部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也是與現實聯系最為緊密的女性形象。她與《半生緣》中的顧曼楨看似兩個毫不相干的女性,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一、政治環境下的犧牲品
米蘭·昆德拉和張愛玲都屬于被政治放逐同時又不自覺地將自我靈魂放逐的作家,他們不斷游離在社會歷史的邊緣:米蘭·昆德拉被迫逃往法國,張愛玲從上海逃往香港,又輾轉移居美國。政治大環境和時代的背景都滲透到他們個人的生活、滲透到他們的思想。一個時代的社會背景總是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影響著每個人的命運。《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描述了1968年蘇俄入侵捷克時期,民主改革的氣息演變成專橫壓榨之風潮,同年八月前蘇聯領導人所指揮的坦克,在“主權有限論”等等旗號下,以突然襲擊的方式,一夜之間攻占了布拉格,扣押了捷克黨政領導人。“布拉格之春”強烈地震動了特雷莎的家庭,特麗莎立刻找到了自己的意義,她熱心地充當著一個愛國記者的角色,拍下了大量蘇軍入侵的照片,當蘇軍拿著槍指著她的時候,她沒有絲毫的畏懼,依然拍下他們慘無人道的行徑,但是不久之后她的這種行為被統治者所阻止了。特雷莎是一個勇敢堅強的女性,雖然憎恨侵略者,同情反抗者,但是個體的力量是有限的,況且她只是一個柔弱的女子,殘酷的戰爭帶給她的不僅是身體上的負擔,更是心靈上的傷害。張愛玲的《半生緣》描寫的是發生在抗日戰爭十年左右的故事,“9·18”“1·28”、抗戰勝利、國民黨接管、上海解放、支持東北,隱隱約約給這個故事刷上一筆動亂的底色。《半生緣》的時代背景是封建黑暗的舊中國和燈紅酒綠的洋場社會相結合,在19世紀40年代的舊上海,張愛玲擅長描寫新舊文化交替背景下女性蒼涼的人生際遇和金錢文化下女性尷尬的生存狀態。顧曼楨便是這樣深深地烙上了時代印記一個女性。她是張愛玲筆下近乎完美的一個女性形象,獨立自主,受過教育,有理想,有追求,但是身處在動亂的社會環境下,她不能任憑自己的意愿去追求幸福,她和沈世鈞深深相愛,卻又在現實的無奈中被迫分開,與一個曾經強奸過自己的姐夫結婚。曼楨的生命軌跡體現了那個時代女性兩難的處境,也同樣是時代造成了她的悲劇。
二、家庭環境下的悲劇典型
米蘭昆·德拉和張愛玲都有這樣的一個意識:母親既能賦予人類生命,但也是一個破壞者,她能創造愛的奇跡,然而沒有任何人比她更能傷害人。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母親原欲潛在的這種破壞性給個體帶來了不同層面的影響。特蕾莎的母親側重于原欲導致了子女軟弱沉淪,她一方面賦予了特蕾莎生命、類似的外貌和習性,給予了女兒一個完整的肉身,但卻又不斷通過拋卻青春、生命,暴露粗俗的“自我毀滅的粗狂之舉”,摧殘著特蕾莎的靈魂。她經常穿著內衣就在屋里走來走去,一五一十地給別人講如何做愛,給別人看她的假牙,最重要的是她讓特雷莎毫無秘密可言,這種肉體的放逐給特雷莎造成了無聲的卻是致命的打擊。與特雷莎的母親不同,顧曼楨的母親對她的傷害是有形的,顧太太性格軟弱,無知而且無主見,是中國舊時代傳統家庭婦女的典型代表,她的無能為顧曼璐的張狂和跋扈提供了直接的便利條件,尤其后來被祝鴻才竄謀,對曼禎逼奸成子。曼楨的姐姐也是造成她悲劇命運的主要原因,正是因為她的一己私欲,讓妹妹遭受了人生極大的侮辱,與自己的幸福擦身而過。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東方或是西方,家庭環境對一個人的成長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這也是作家在塑造人物性格的時候必不可少的因素,特雷莎和顧曼楨都是家庭環境下的受害者,是自己至親的家人把她們推向絕望的深淵。
三、男權社會下的悲劇產物
身處東西方不同社會背景下,兩部作品中的女主人公展現了不同的悲劇命運。但是她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她們的命運都是在男權體制的社會下被男性所操控著。隨著社會的發展和人們觀念的進步,人們也開始認識到女性的權利意識,并且試圖去擺脫男權的欲念,但是這種改變卻很不徹底,女性的命運依然牢牢地被男性所掌握著。特雷莎雖然是一個思想比較先進的女性,有較強的自主意識,但是卻一直被女性的命運所牽絆著,她堅守做一個忠貞的妻子,依賴托馬斯,哪怕是為了丈夫放棄自己的生活。她在堅守自我中失去了獨立,失去了女性把握自我命運的機會。《半生緣》中的曼楨努力營造自己的社會價值,擺脫傳統命運的束縛,結果依然逃脫不了悲慘的命運,除了搶回她的親生孩子榮寶之外,一無所獲。并且為了孩子又被迫回到祝鴻才身邊。而世鈞雖然帶給過她一段美好的愛情,卻又在關鍵時刻出現了猶豫和動搖。曼楨的悲劇是環境造成的,祝鴻才和世鈞毀了她一生的幸福,她的命運完全被掌控在男人們的手里,無論再怎樣驚慌奔走,也是在劫難逃。兩部作品的女性對現實的生存狀態都選擇了不同程度的抗爭卻又屈服于這個男性掌控的社會,她們都是男權社會下的悲劇產物。
四、既是命運的抗爭者又是自身懦弱的屈服者
特雷莎和顧曼楨雖然身受社會環境和家庭環境的迫害,但是她們又不屈服命運,頑強地向命運抗爭。特雷莎忍受不了母親的粗俗和鄙陋,在遇見托馬斯的那一刻便既然決然地要追隨他而去,離開她所厭惡的環境。雖然她沒有受過教育,但心中始終潛藏著對知識的渴望,她的手里總是拿著本書,這便形成了她與眾不同的特質。面對托馬斯一次次的出軌,她害怕、無助卻又無聲地反抗,她曾一度離開托馬斯,然而當托馬斯回頭去追尋她的時候,她又軟弱地屈服了,這種屈服是對托馬斯的愛也是對命運的屈服。除了托馬斯她沒有別的親人,更沒有支撐她生命天平的另一端重量。而《半生緣》中的顧曼楨在受奸生產后不愿意繼續受制于祝家,意與顧家和祝家斷絕關系,這基本上是曼禎擺脫鐵閨政治做出的最大抗爭,她向不公的社會和命運提出了抗衡的訊息,但日后對兒子的眷戀迫使她重回祝鴻才的身邊。母愛的爆發毀壞了她之前的一切努力。她細致地想到了榮寶的飲食、住行、教育和心理,這說明曼禎已經不自覺地回歸了母性,可是重回到祝鴻才身邊,痛苦、屈辱、禁錮、折磨和掙扎是曼禎所不能逃避的,曼禎照顧兒子就意味著接納了曾強奸她的祝鴻才,母愛的回歸從另一個側面說明了曼禎一切的堅強和反抗是無力的。曼禎的離去和歸來體現了她的性格矛盾和對社會的無奈,生活是那樣的現實。
在這兩部作品中,張愛玲與米蘭·昆德拉這兩位背景不同的作家在寫作技巧和精神上卻有很大的相似性,他們都對女性的悲劇做了不同方面的透視,他們將人物置于新舊時代交替的背景下,將人性放在政治環境、家庭環境、自身矛盾性格之中去詮釋女性命運的悲劇。他們都對女性命運的認識提到了一個觸不可及的高度,值得我們去深思。
① [捷克]昆德拉.小說的藝術[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
2004:38.
參考文獻:
[1] [捷克]米蘭·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
[2] 張愛玲.半生緣[M].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6.
[3] 陳子善.說不盡的張愛玲[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4.
作 者:朱 琳,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文藝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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