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福嶺的摩托上,一邊狂飆一邊在風中大聲談論。我說,你看到剛才那個騎自行車夠不到座的孩子了嗎?我當年騎的車子都有一根大梁,不小心會硌得蛋疼。福嶺說,我們那時候連大梁都夠不著,騎大梁底!然后我們大笑,笑聲飄在風里。福嶺繼續說,我那時候學車,一直都是一個人,沒人在后面幫我扶著。我說,me too,只是摔倒了無數次!然后他大聲說,我們從小就是能克服困難的人!
我們一起大笑,笑聲拉在摩托車后面,飄在風里,拖得很長很長。
來不及嘆息,來不及思量,來不及回頭望,以為青春正長。

沿著小河往上一直走,想找到河的源頭;沿著小河一直往下走,想看看是不是流到海里;用剝光了粒的玉米蘸上柴油,當火把,下晚自習后高舉著走在回家經過的田野里;寒食時候,起早抹黑爬到山頂看日出,據說那天能看到海,好冷;還有用剛發芽的柳條編個項圈給狗狗套在脖子上,一邊看那些蕩秋千的高手蕩得與地面平行,一邊捧著用對聯紙染紅的鵝蛋、鴨蛋、或者雞蛋……那時候很野很快樂,沒想過長大會是什么樣子,只是放學后便把紅領巾系在風箏上當尾巴,在麥田里瘋。想想那時候穿的應該是綠色的軍鞋,一般不穿襪子的,棉襖的扣子一定是不全的,所以,這輩子貴族是做不成了。
轉眼,柳眉兒落了。南開大學附中一個女生的文章在初三的時候震撼了我,讓我知道外面還有那么好的地方,文章居然能寫得這么美。當年我所在的臨朐一中進門后東面有個池子,有些白色的石頭和很茂密的竹子,每到周末我就會買回青年文摘躲在那里看青春風鈴,我怕別人看了會笑話。
那時候喝涼水,就著燒咸菜吃六個或者五個饅頭,吃完趴在欄桿上看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回校,看到了,心里就很開心。成良說喜歡隔壁的小遲,為了小遲,他發誓不和任何女生說話了,我很佩服他,也想學他,可一上午就憋不住了。他最終也沒能憋住,小遲最終也不知道成良喜歡他,我喜歡的城里女孩聽了她媽媽的勸告離開了我,再也沒有聯系過,如今,她早已連同當年喜歡我的女孩子一起,陸續得結了婚。
成良至今下落不明,最后一次見他是我最難過的那段時間,他從蘭州趕到青島,陪我一直到年底一起回家過得年。他的頭發還是很長,臉龐還是很瘦,飯量還是很大,我買的八個煎餅,讓他卷著蝦皮蒜泥一上午全吃光了。他只是說,當年喝十四斤的酒量去蘭州數不著了,貴州的、蒙古的、西藏的好多壯士,他都喝不過。
我一直以為凡是小時候打過彈弓的,在冰上打過陀螺的,玩過火柴槍的,打過山仗的孩子,內心里都是很野的,但是也很浪漫,甚至是完美主義者。我以為這么多年艱苦的求學生涯,苦讀四書五經康德尼采,會把野氣馴沒,可發現它已經深入骨髓了,改不了了,外表的屈服只是無奈,內心還是不服的,誰也不服。
青春,我們的青春,我們的年少輕狂,還有我的一事無成。
老房說過年過得不是很爽,要找我喝酒,我說我戒酒了。還記得高三時候,老房、樹葉,加上成良經常去母豬街老殷那里,要個大腸燉豆腐,多放辣椒醬,就白酒喝。老殷的女兒長得不錯,他們有時會逗逗她。據說老殷現在不開飯店了,去賣豆腐了,也不在母豬街了。母豬街我回去過,和記憶里一點不一樣了,高中生也沒我們當年那樣土氣了,當年寫的文采飛揚的文章,他們看了一定會覺得土得掉渣吧,據說他們現在流行火星文。母豬街還有一家米線店,我進去吃了一碗,老板都說普通話了,弄得我很不好意思,覺得在家鄉說家鄉話有些落伍了,吃完很狼狽得跑了。其實我想告訴老房,我過年過得也不是很爽,喜歡過年的日子,是青春的日子。
不知道是我這樣,還是每個人都這樣,最終我沒有殉情,也沒有出家,我還是按部就班地讓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最后連淡紅的血色和微末的悲哀都沒了。
翻開青春的日記,看看那裝訂成一大本的厚厚的優秀作文,看看為了喜歡的女孩子寫的隨筆,看看那些讓我練字練得一塌糊涂的課本,還有那“何妨醉后死便埋”的豪氣下干掉的空空的酒瓶,還有自己生命的一些過客,匆匆地,或者是緩緩地,然后我想到自己在幾十年后就會死去,帶著自己的恥辱和榮耀,還有曾經的年少輕狂。
那天我對一個朋友說,以前總覺得自己很牛逼,老覺得自己了不起,可是為什么過年回來后覺得自己的自信全沒了?走在校園的路上,甚至覺得是自己有些猥瑣!朋友說,你開始審視自己了,開始面對了,很快就好了。
是啊,我們學騎那種笨重的自行車的時候,是不要別人扶的,即使摔倒好多次,但現在我會騎自行車了,結果是一樣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