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堂

三叉鎮(zhèn)是鑲嵌在山旮旯里的小鎮(zhèn)。蜿蜒逶迤的街中心路面向前努力地延伸著，從街東頭能望見街西頭，沿街兩層老式的樓房像醉酒的漢子，踉蹌在歲月里。街上的店面除了幾家理發(fā)店和飯店，大都是經(jīng)營生活用品的雜貨商店。三叉鎮(zhèn)是縣最邊陲地帶，與河南省地界接壤。由于交通閉塞，這個鎮(zhèn)依然還是貧窮落后的面貌展現(xiàn)在人們的視線里。

我的叔叔家有一套臨街的店面，以前是租給河南一個做糕點生意的。后來，那個河南人做生意虧了本，就退了房子。再后來，房屋又租給一個賣服裝的，生意冷淡，只好關(guān)門大吉，另尋出路。那套房子一直閑賦在時光里。我的叔叔夫妻倆一直在杭州蕭山打工。

2006年剛?cè)肭锏囊粋€早晨，小叔打來電話給我，他說，他厭倦了在外打工的生涯，被老板呼來喚去，受了不少窩囊氣。一年到頭禁錮在工廠里，沒有人生自由，不如回來開個澡堂，自己當(dāng)老板。杭州這邊洗澡堂一年四季生意都很旺。反正自己家有的是房子，只要裝修一下，添加設(shè)備，支個鍋爐，雇用幾個人就可以營業(yè)了。小叔在電話里說得很輕松，有一種勢在必得的優(yōu)越感。我忙打電話給他，潑了他一頭冷水：“小叔，你還在那安心地打工吧。至于你開家洗澡堂的事情要從長計議。現(xiàn)在我們這里經(jīng)濟還不太發(fā)達，鎮(zhèn)上常住人口也不多。你要投資這個行業(yè)，必須先摸清這里消費人群的數(shù)字，才能有的放矢。你這樣盲目的投資簡直盲人瞎馬，亂搞一通！”叔叔對于我的忠言逆耳的話當(dāng)作耳旁風(fēng)，還在電話里教訓(xùn)了我一通：“你最大的弱點就是干什么事情畏畏縮縮，前怕狼后怕虎。這樣，憂患憂失的個性不改，你一輩子別指望出人頭地！”我被小叔一陣奚落，氣憤地掛了電話。心里想，你愛怎么著就怎么著，不要怪我當(dāng)初沒有及時打你的岔。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人。當(dāng)初，那幾間門面租出去，別人做生意都砸鍋了，你還一意孤行，重蹈覆轍。我氣憤地想著，走出家門。

小叔和我是同齡人。他不是我的親小叔，是奶奶從路邊撿回來抱養(yǎng)的。小叔初中沒有畢業(yè)，就跟一群老鄉(xiāng)到上海去打工。后來，他幾經(jīng)輾轉(zhuǎn)，漂泊到杭州。在杭州換了幾次工作，在蕭山一家服裝廠才安穩(wěn)了心。他在那里安穩(wěn)了心的緣故，是關(guān)于一個叫倩倩的女孩。倩倩是河南人，我小叔在上海打工時認識她的。我小叔那時神魂顛倒地愛上了她。倩倩當(dāng)時根本看不上比她大八歲的小叔，為了擺脫我的小叔糾纏，她就來到杭州。我的小叔不依不饒，辭去工作，也來到杭州。好事多磨，我的小叔孜孜不倦的求愛之心打動了倩倩的芳心，兩個人就走到一起了。我的奶奶雖然年事已高，仍然把持著家里大事的抉擇權(quán)。那幾間臨街的房屋本來可以分配給我的父親兩間，但奶奶一心認定都給她的小兒子，讓我的父親作為大哥擔(dān)待點，對房屋要放手。好在我的父母都深明大義，又憐憫小叔，就把房子全部歸給了小叔。另一面，我的小叔至今沒有孩子。不是我那位貌若天仙的倩倩小嬸母沒有生育能力，而是我的小叔患了一種無精子癥。好在兩個人感情深厚，雖然沒有孩子，依然相親相愛。

我的小叔干事情還是那樣毛毛躁躁。他和小嬸母辭去了杭州的工作，回到了三叉鎮(zhèn)的老家，來完成他當(dāng)老板的夢想，開始著手建洗澡堂。

奶奶還在旁邊慫恿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叔，還私自給他錢讓他把洗澡堂建起來，趕到入冬，好掙一筆錢，收回一部分成本。

小叔說干就干。洗澡堂立馬動工了。先是請泥瓦匠修澡堂，再請裝潢公司把樓房裝修一番，再請水電工裝修水管、電路。小叔整天忙得像地上旋轉(zhuǎn)的陀螺。鍋爐買回來了，裝修完畢。小叔又辦了營業(yè)執(zhí)照。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了。只選個黃道吉日就可以開張了。可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小叔的事業(yè)卡殼了。原來，小叔為在洗澡堂里設(shè)不設(shè)桑拿浴而發(fā)了愁，他顯得優(yōu)柔寡斷，舉棋不定。小叔知根知底小鎮(zhèn)的人們消費承受能力的。普浴是針對大眾化的消費承受能力而設(shè)的，那樣的營業(yè)純收入是微利的，增加投資風(fēng)險。若果設(shè)立桑拿浴，不但提高本澡堂的形象檔次，純收入的空間也相對寬闊。畢竟，這是屬于高消費范疇的項目，一般的人群消費不起。

小叔建洗澡堂的消息不脛而走。在鎮(zhèn)黨委辦公室工作的小表叔得知這個消息，特地抽空來看望我的小叔新裝修的洗澡堂。表兄弟倆一見面，就噓長問短，一陣寒暄。小叔就把自己煩惱的事情一股腦抖開，讓小表叔給他拿捏個主意。小表叔聽完小叔的斷斷續(xù)續(xù)的陳述，臉上忽閃著揶揄的微笑：“小表弟，你真不是做生意的料，不開竅。香為菩薩燒，經(jīng)為和尚念。有我在鎮(zhèn)政府里工作，我會給你牽線搭橋的，會帶來一幫又一幫人來給你捧場。到時候，你就財源滾滾了。我們鎮(zhèn)現(xiàn)在還沒有洗澡堂，你家尚屬首家開，你就得開得氣派些。以前，到我們鎮(zhèn)參觀考察的縣里領(lǐng)導(dǎo)，都是包車到縣城洗澡消費。這個錢不要我們自己掏腰包，是公家的錢。你不要猶豫了，立馬上桑拿浴的包間套房，你虧本了我來認，我敢打這個保票！”吃了小表叔的一顆定心丸，小叔滿臉陰霾頓時云開霧散，樂得嘴都開了花，千恩萬謝小表叔。小叔的桑拿浴設(shè)在二樓，重新裝修一番，設(shè)了包間和按摩室。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籌措，小叔的澡堂在一陣震耳欲聾的炮聲中開張了。不出所料，在小表叔的牽線搭橋下，桑拿浴的生意如日中天，每天都室無虛席，人員前擁后擠。

小叔的人手不夠，就把我叫去幫忙。我的活就是開票收費，保管一下顧客的貴重物品。

我到了小叔的澡堂一段時間，發(fā)現(xiàn)他經(jīng)營的澡堂沒有什么特別的，大家都沖著那幾位秀色可餐的按摩師而來。那幾位按摩師都是小叔花高薪聘請來的。至于她們按摩技術(shù)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經(jīng)過她們按摩過的男人從澡堂里出來，個個都容光煥發(fā)，臉上閃爍著愜意的微笑。

秀梅是眾按摩師的佼佼者。她窈窕身姿，秀發(fā)飄逸，那張臉蛋秀美端莊。特別是那雙勾魂攝魄的眸子，讓男人看一眼就像魚鉤釣住的魚一樣，只會在欲望的水面撲通著，濺起迷幻的水花。大概物以稀為貴吧，秀梅很受我的小叔寵愛，因為她每天給我的小叔掙來不少鈔票。秀梅的房間在二樓，單間，室內(nèi)裝潢考究，裝了空調(diào)、沙發(fā)、辦公座椅、老板床等一應(yīng)俱全。因為秀梅是按摩師的帶班。我就納悶，這樣的大美人，到哪里不能去掙錢，偏偏在男人堆里放蕩不羈，用青春與皮肉做資本，做些齷齪的交易，那些到手里的錢都散發(fā)著騷味。我的觀念也許陳腐守舊，跟不上時代潮流。雖然我當(dāng)面客客氣氣地稱呼那些按摩師為師傅，我的骨子里透出鄙夷的神情，根本瞧不起她們。

那個難忘的夜間，一場波瀾在我的眼睛里濺開了，緣于一封快件信的緣故。午夜一點鐘了，客人陸陸續(xù)續(xù)離開了澡堂。澡堂也開始打烊關(guān)門了。我哈欠連天，把桌子下的布鞋拿出來換上，準(zhǔn)備交賬后去睡覺。突然，一封信被我的胳膊碰到地上了。我此時如夢初醒，原來黃昏的時候，郵遞員送來秀梅的一封快件信，今天客人特別多，我一時忙得沒有來得及送給她，就把信放在保管室的抽屜里了。我忙撿起信，就把現(xiàn)金揣在懷里，急忙送給她。秀梅她們有睡早覺的習(xí)慣，一般下午才起床招徠生意。

我來到二樓，空蕩蕩的澡堂像卸了裝的舞會，沉寂在那里。我徑直來到秀梅的房間前。我一看她門前放著一雙啄木鳥皮鞋，心里頓時緊張起來。我聽見秀梅的房間傳來一陣女人放浪的低吟聲，還有男人渾厚的嬉鬧聲：“小美人，過癮嗎？”我知道了房間里的男人是誰了，是我的小叔。那雙啄木鳥皮鞋是剛買的，是我送給他的。我一驚嚇，手中握緊的信封就脫落在地上。這時，從樓梯口閃現(xiàn)出一個熟悉的影子，是我的小嬸母匆匆向這邊趕來。我頓時六神無主，目瞪口呆。秀梅的屋中，小叔正在快活著，萬一被小嬸母抓住如何是好。情急之中，我急忙把腳上的布鞋脫下，換上叔叔的皮鞋，也來不及撿地上脫落的信件，慌慌張張急忙迎向小嬸母。

“黃柱，你半夜三更到秀梅這里干什么？”小嬸母忙問我。我支吾著回答：“我送信件給她，她睡了，我把信件就拋在她門前了！”“喔，是這樣啊！”小嬸母若有所思應(yīng)諾著。她又挑起顰蹙的眉頭問我：“你見到你的叔叔黃閱了嗎？”“我沒有看見他，我聽他說，他準(zhǔn)備到我小表叔那里搓麻將！”我撒謊說。“怪不得我打他的手機，他一直關(guān)機。近些天來，他與那個秀梅眉來眼去，勾勾搭搭。一次，趁我出門買菜，他倆就在我的臥室里擁抱在一起，被我當(dāng)場撞見。他倆還嬉皮笑臉地辯解，這是演戲。如果我不及時回來撞見，他倆就會真槍實彈地干了起來。今晚上，我感覺左眼皮跳得歡，有不祥之兆，我就不放心你那個見到女人走不好路的叔叔，前來捉奸在床！”“我叔叔去打麻將去了，嬸母，你不要疑神疑鬼的，這樣，對小叔與秀梅都不公平，對澡堂的生意也不好。不要因小失大，你還要以大局著想！”我忙為小叔打圓場。“那你腳上的鞋子從哪里穿的？”冷不防，從小嬸母口里蹦出問話，我駭?shù)靡魂嚩哙隆Ｐ鹉敢娢也恢暎湫χ^續(xù)問：“你給我解釋清楚！”我迎著她犀利的目光，嘟囔道：“我給小叔買了一雙皮鞋，心疼得不得了，我就厚著臉皮又要了回來，自己穿了！”“原來這樣，明天小嬸母給你買一套新衣服！”嬸母長長地嘆口氣說。“我瞌睡來得兇，我還得交賬給你！”我說著，又伸了伸懶腰。“走吧，到樓下登記一下賬目！”我和小嬸母晃動在午夜曖昧的燈光里，走下樓。

翌日，我還在做著美夢，就被小叔推醒了。他微笑著說：“黃柱，你買的那雙什么鳥皮鞋，叔叔穿著夾腳。你那雙皮鞋還給你，我又給你買了兩雙皮鞋。天冷了，兩雙皮棉鞋可以換著穿。”說完，小叔從懷里掏出一大沓嶄新的百元大鈔放在我的床頭，他說：“這是給你的工資。多與少你都不必推卻！”說完，拍了拍我的肩膀，就離開了我的房間。昨天夜里的那件事，我和小叔心照不宣，隱藏在各自心中。

中午的時候，小嬸母來到我的房間，在我的床頭放著她買來大一包小一包的衣服。她今天特地趕往縣城給我買回來衣服。小嬸母放下衣服，對我莞爾一笑，也不打聲招呼，就出去了。

天冷了，年事已高的奶奶正鬧著病。那天下午，她一個人從鄉(xiāng)下包車來到鎮(zhèn)上。她拄著拐杖，顫巍巍來到洗澡堂里。我忙迎著奶奶，攙扶她坐下來。奶奶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那個畜生的小叔又到哪里鬼混去了？”我見奶奶滿臉怒氣，就疑惑地問奶奶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奶奶喘著氣叫道：“你把那個畜生叫來，我要給他一點顏色看看。他開了洗澡堂，尾巴就翹起來了，他要跟你小嬸母離婚！”我聽完奶奶一席話，非常吃驚。我一直走動在他們眼皮底下，怎么不知道這個可怕的消息？我忙安慰奶奶：“不要聽別人胡說八道，我一直都在這里，為什么沒有聽見他們透露半點風(fēng)聲。你要消消氣，你有支氣管炎的毛病，不能氣壞了身體！”奶奶不聽我的勸解，把手中的拐杖在地板磚上搗得咚咚響。她對我大吼：“快把那個畜生給我喊來！”我慌忙上了樓，去喊小叔。

小叔聽見奶奶從鄉(xiāng)下來了，嚇得面如土色，大口吐著粗氣，下了樓。小叔還沒有說話，就被奶奶掄起的拐杖狠狠砸在了頭上，由于奶奶用力過猛，一個趔趄從椅子上跌下來，頭撞在了地板磚上了，當(dāng)時就咽了氣。我和小叔從懵懂中醒來，小叔顧不得頭痛了，我倆驚慌失措抱起奶奶就朝醫(yī)院跑去……

奶奶就埋在村東頭。大家都在議論紛紛，說奶奶養(yǎng)了一個驢心狗肺的兒子，是他親手殺死了奶奶……

安葬好奶奶，小叔的洗澡堂繼續(xù)開張營業(yè)。

秀梅來找我，她淚水漣漣地說：“黃柱，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們這類吃著青春飯的人，在你的稱呼的詞匯里，我們就是妓女、婊子。無論你怎樣去看待這件事情，但我實話告訴你，我也是人，我也有自己的感情。我是真心愛著你叔叔黃閱的！”此話一出，無疑在我心頭砸進一塊石頭，波光瀲滟，讓我始料不及。我愣怔片刻，思緒還在恍惚里游蕩。待我緩過神，我看見秀梅，就像隔著裊裊煙霧看著陌生的一個人。這樣的人也配談感情，也配談愛。情和愛是純凈的，圣潔的，容不得她這樣骯臟的女人猥褻。她恬不知恥，還在我面前裝模作樣，口口聲聲說愛著我的叔叔。她是愛著我的叔叔的，是愛著我的叔叔腰包里的鈔票。我的叔叔現(xiàn)在成了窮光蛋，她還說愛他嗎？不可能的。我的目光像從嚴寒的風(fēng)中濾過，射向低頭哭泣的秀梅。“你愛我的叔叔，簡直可笑之極！”我嘲諷地拋出話砸向秀梅。“我是真心愛著你叔叔的！”她咬著嘴唇，斬釘截鐵地回復(fù)。“你知道他沒有生育能力，想得到他的財產(chǎn)是真。你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要在我面前假惺惺說愛我的小叔了！”我低吼著叫著。“反正，我鐵了心腸愛上了你的叔叔，他的家產(chǎn)我一樣都不會拿走。我和你叔叔凈身出門。現(xiàn)在，你的小叔已經(jīng)和你的小嬸母離了婚！”“我的小叔和嬸母離了婚，我怎么不知道？”我迫不及待地詰問。“你知道你奶奶怎樣死的吧，她老人家還病著，就聽到你小叔與你小嬸母離婚的消息，她前來興師問罪。誰知道，她就這樣不明不白走了。這個消息是你小表叔告訴她老人家的。你小叔與你小嬸母離婚，是在秘密中進行的，是縣法院判決的。明天，我和你小叔就走了，至于到什么地方，我們也不知曉。以后，你就照顧好這個澡堂，多為你小嬸母擔(dān)憂點！”秀梅說完，頭也不回走了，室內(nèi)留下她空洞的腳步聲。我急忙撥打小叔的手機，沒有人接。我再次撥打過去，是小嬸母哭叫著接的：“他走了……！今天洗澡堂關(guān)了吧，你到我這里來一趟……那幾個按摩女都被我辭退了……”我掛了電話，把洗澡堂的外門關(guān)了，掛上溫馨提示牌：暫停營業(yè)，敬請原諒。我匆匆趕往小嬸母的臥室里。

小嬸母面無表情呆呆坐在床沿上，臉上滾動清淚。她見我來，讓我坐下。她說：“你小叔的心被那個婊子偷走了。他走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都是這個澡堂子惹的禍。要不是聽信你小表叔的話，也不會請些按摩女來，也不會鬧到今天這種難堪境地。做生意，要安分守己，不然的話，自己雖然得來了財富，卻丟了感情。這是人生最寶貴的財富！”我說：“嬸母，你不必難過，叔叔和那個狐貍精不會長相廝守的，他倆只是憑著一時沖動才做出了讓人匪夷所思的荒唐事情來。不久，小叔會回來的。我想，小叔不會和一個婊子生活一輩子的。那個婊子傍上大款，會一腳把小叔踹出去的。”“但愿如此……”

一年后，那個澡堂關(guān)閉了，開了一家大超市。老板自然是小嬸母。她仍然沒有嫁人，還在等待小叔回心轉(zhuǎn)意。

后來，小嬸母把臥室裝修一番。她在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泛黃的病例單，是省立醫(yī)院性病專科的診斷書：三期梅毒，患者就是我的小叔黃閱。小嬸母的手在顫抖。在病例單旁躺著一封娟秀字體的信，是秀梅臨行前寫的：劉琳（我小嬸母的名字）妹妹，請原諒我的橫刀奪愛，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被一個色狼強奸了，告到法庭。誰知道，那個色狼毫發(fā)未傷，仍然逍遙法外。他的靠山太巍峨高大，法律在這群人的面前失去了應(yīng)有的威力。后來，我就甘于沉淪，做了按摩這個骯臟的行業(yè)，用青春和肉身換取男人的開懷與鈔票。我到了你們開的澡堂后，就想懲罰那些好色之徒，我知道自己患了梅毒癥。一個個男人在我這里得到肉身的愉悅，卻得到了終身悔恨的懲罰。說實在的，我對每個男人都在做著游戲，我每天生活在夢游里。我的靈魂腐爛了，我是一具行尸走肉。當(dāng)我與黃閱上床后，我就后悔了，我不該這樣對待無辜的他。因為，他是個真正懂得憐香惜玉的男人。長久的廝守，我對他投入了真正情感，我于是就勸他到醫(yī)院去檢查，一切都在預(yù)料之中，他患了和我一樣的病。為了不把病傳染給你，我就要挾他與你離婚，我不想把那種病再傳染給無辜的你。他是愛著你的。我和他遠走高飛，不為別的，就是傾囊我的積蓄把他的病治好，把健康的男人歸還給你。我的病，治療好已經(jīng)沒有什么希望了，我走了，在天堂里默默祝福你們白頭偕老，牽手一生。你氣憤的人秀梅。

小嬸母看到這里，潸然淚下，一下子明白了為什么小叔那么急忙與她離婚。

一個平凡的黃昏，小叔回來了，他的懷里摟個骨灰盒。

小嬸母接納了小叔。

那個骨灰盒一直沒有埋下，一直放在小叔的床頭。小叔說，秀梅在看著我，不要讓我再出軌了。小叔說著，就看見迷幻的澡堂里彌漫著水霧，白茫茫的水花里搖晃著秀梅雪白的手臂，向她歡呼……

他感覺到心口有一泓碧波瀲滟的澡堂，那里洗浴著自己現(xiàn)在的妻子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