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到無力

他曾經以為，相愛無往不勝。

她答應拋棄一座城，遠離父母親戚和朋友，只為和他相守相親相愛。他動容，指天許諾，到了她的城市，為她做飯，洗衣，寵她愛她，不使她受半點委屈。他年輕英武強壯如牛，他相信他有使不完的體力精力可以呵護她。

從小備受父母關愛的她并不因此嬌縱。她說，下班回家，我做飯你能洗碗，我洗衣你能晾衣，我拖地你能擦桌，若這樣，我就非常幸福了。

她到他的城市，工作并定居。才三天，他突然接到單位通知，出差，晚上八點半出發。他了解會有出差，做地質隊員，這很正常，可他才工作六天，絕沒想到出差來得這樣快。領導說，出差時間四個月，又是一聲炸雷，他絕沒想到出差要這么久。他想，她才來三天，這個城市里，她沒有朋友，甚至還不能聽懂方言，除了他是熟悉的，一切還都這樣陌生。想起對她的承諾，做飯洗衣拖地板，關心她呵護她，將付諸東逝水，惴惴不安。

她伏在他懷里，她恨恨地在他胳膊上輕咬一口齒痕。她抬起頭，脈脈望著他的眼睛說，去吧，四個月就四個月。他看見她的眼淚奪眶而出，滴落他的胳膊，飛濺起剔透的小花朵。

A地遼遠開闊空曠孤寂，六個人的工作組每天都在尋尋覓覓，然后實驗分析判斷。工作之余，就打電話，說今天我又找了一天礦石，出了一身臭汗，不過，沒一點新發現。她撲哧一聲笑了，她說，嗯，哪會那么容易，又不是神仙。他說，想我沒？她嗔笑說沒想你，想你抱抱了。

從離開的第一天，他便開始計算歸來的日子。十一月中旬，那時該是初冬了。

打電話，是每天重要的功課，聽聽她的聲音，聽她笑一聲，甚至聽一聽她的抱怨，心里便安慰，便能安心地睡一個好覺。可是，電話并不是每天都能順利打通。有時，他蹦起來和她說話，有時候他跑到很高的巖石上，踮起腳尖，和她說話。他問，在做什么？她說，下雨了，沒帶傘，在路邊店里躲雨呢。他伸長脖子問，淋濕了吧？她還沒答話，電話突然斷了。斷了怎么都連不上。走得太遠太偏僻，電話信號斷斷續續，有時干脆一點聲也沒有。沒有信號的日子，他沮喪極了。

愛一個人，就要為她做點什么，這是他的想法，就像一個流行已久的說法：愛是存折，當你總是向里儲蓄時，愛會越來越多，當你總是索取時，愛就被取盡了。他想，她拋棄一座生她養她的城，奔了他來，而他將她一個人留在陌生的風雨中，別說給她撐起一把傘，連句問候都無法傳遞。這感覺吞噬他時，漸覺空空蕩蕩渾身無力。

四個月后，他回到她身邊。她做了幾盤好菜給他解饞。他們一邊吃，一邊說著有趣的事情。她是那么開心，說著說著就流淚了，她說她是高興的。

他和她在一個單位，他在回來一周后聽同事說，那天，她發高燒了，燒迷糊了，她燒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同事叫她時才發現，把她送到醫院。一量體溫，四十二度。同事說，你女朋友挺堅強的，也怪可憐的。可憐二字從一個外人的嘴里吐出來，讓他五味雜陳如臥針氈。

才回來一個半月，又要出差了，這一次，說是三個月。

他請她出去吃魚，吃完魚，他說，不如你回D城吧。D城有你爸爸媽媽還有你哥哥。她說，哪能請來那么久的假。他說，不如辭職吧。別回來了。她說，說什么呢？你。他說，我是說真的，分手吧。她說，你有人了？他心想，整天在荒郊野外的，說有巖石了還像，哪有什么人。他口里說，隨你怎么想。

那天，他們大吵一架，他出差走了。她看著他冷漠地走出去。她一邊流淚，一邊收拾行李。她摸出電話打給哥哥說，哥，我明天回家。

三個月里，他不和她聯系，她亦杳無音訊。三個月后，他回到他的城。他下意識地來到她曾經居住的地方，門緊緊地鎖著。他將手擱在門上，閉上眼睛，嘭嘭嘭地敲，雖然他知道，里面將無人為他開門。

突然，他的后背被人輕捶了一拳頭，有人從后面環抱他的腰，推著他的身體，摸索著將手里嘩啦啦響的鑰匙送進了鎖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