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騰的芽蔥

有一千雙手，就有一千種味道；有一千張嘴，就有一千種品味。人生，是用自己的嘴品味手中創造的滋味。

又是春天，芽蔥初出，一夜之間就能從黃芽變成綠葉，生命力旺盛得讓人感嘆，空氣中彌漫著蓬勃的生長的氣息總讓人心意萌動。季節的變換，讓年輕人欣喜，但對于在海邊吹慣了海風看慣了花開花落的更高年齡的人們來說，春天是個美好又相對麻煩的季節，因為倒春寒的風實在對人太親切。感覺到年齡的逼仄，健康的窘迫，傍晚相邀出門走一走也許就算對春天的一個交待了。

對美食卻不同。

春天的人們對美食的格外關注，實在因為春天的土壤里有太多源于自然的味道，只要你對生活有足夠的熱愛，只要你留心感受季節，如果你肯動手，春天的美食不需要花錢，美好的生活就會在你手下的一葉一根一碗一箸間展開。

最愛在下班的路上穿行菜場，因為那里的季節關乎口福。看提籃的主婦手里的菜樣，想一個家庭的溫馨。尤其當看到主婦模樣的男人手提一條鮮魚兩棵蔥，一塊豆腐半把青菜時，想那個晚于或早于男人到家的女人有著怎樣安逸的生活，心里就替她盈了滿滿的幸福。而一旦看到誰的菜籃子里的蔥短短的根部帶著新鮮的泥土，頭上露出粗壯的綠芽，就知道可以到田野挖美食的時候到了……

有一個朋友，男性，幾乎每年的春天芽蔥出芽時都是他最歡騰的時候，他沒有年齡感地贊美著我們眼里與他無關的春天，也贊美著他這輩子吃到的“最好吃的一餐”——芽蔥炒雞蛋。

五幾年出生的人，不是地主，不是富農，誰的記憶里也沒有什么特別好吃的珍饈。他的記憶里藏的最好的東西就是蔥了，尤其是春天的蔥——剛發芽的蔥——他叫芽蔥，若是加上雞蛋炒了，那還是人過得起的日子嗎？神仙啊！他就是帶著這樣的記憶走到了現在——

“那天出差回來路過媽家，帶了捆媽在地里剛拔的芽蔥。到家已過飯點，妻又加班，廚房里冷鍋冷灶的，更加饑腸轆轆的我看著自己帶回的那一捆新鮮的帶著春天氣息的芽蔥，終于可以吃一頓我自己最想吃的東西了。我急急地剝了幾棵蔥洗了，打開冰箱拿雞蛋，拿幾個？想平時和妻兩人炒四個，我拿出四個，又一想不夠，因為平時還有別的飯菜，今天我只吃這個，得用八個雞蛋，于是再開冰箱……我將雞蛋攪好放到熱鍋里，攤成大大的薄薄的餅，在薄餅顏色將深時將其翻炒幾下取出，再將蔥切段入鍋輕炒后加入炒好的雞蛋混炒到輕熟盛出裝盤……因為是自己炒的，比小時候，比記憶里的味道更好了幾倍，是我這一輩子都難忘掉的美味……”

那頓美味可能入了他的心，他說得陶醉，并一再加上手勢重復著八個雞蛋，好像那是他難得的奢侈，一如朱元璋當年的珍珠翡翠白玉湯。太多的人聽說過他的芽蔥飯，也有人開始質疑并取笑他不孝和吝嗇：到了媽媽家為什么不吃了飯再走，還有他那么有錢，到哪里不能叫些人陪著一起吃頓午飯？

他嘆氣：都能，媽家也能，朋友一起也能。但是，他說：爹媽兩人生活習慣了每日兩餐，兩餐之間花草苗木、雞鴨狗兔地忙而有序，樂又充實。因那天沒趕上兩餐中的一餐回家，兒子要在家吃媽肯定樂做，但這樣既累了媽，老兩口要憑空多做一個午飯，忙亂了不說，打亂了老人的生活規律是咱所不愿的。至于找朋友一起吃飯，大家一起就要鬧一場不說，喝多了午休不成，整個下午也別想工作了。而這樣回自己家，平常地吃點兒，睡點兒，休息保證了，重要的是時間省下來了。我不要什么熱鬧，什么多陪陪老人的好名聲，你實實在在地站在他的角度想想，也實實在在地站在現實的角度想想，我們不是什么都揮霍得起的人，日子嘛，平平常常點兒挺好……

他一席話，說得大家一陣沉默后一片感觸。

也或許就因了這樸素的原則，身背億萬富翁名義的他，還始終穿著打折的衣衫和舊得看不出模樣的鞋子。他說這樣自由，不用怕刮了蹭了地躲躲閃閃。而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每年大年初一他辦公室里的熱鬧，那是受過他資助或正受他資助的學生們從各地趕來給他拜年。從談吐中知道，那些正讀著各級各類院校的中學、大學生或研究生們，或已經畢業了參加工作的人，從他那里得到的不只是資金的支持，更多的是得到他思想的灌輸。這些人有的是從大學開始得到他的資助，有的人從中學就開始了，他資助學生的條件也簡單樸素：成績好、品德好、想學習但缺錢的人。一旦幫了就幫到底直到完成他們能爭取的最高學歷。當然，他也不憚于對那些學生講現在吃到的最好吃的八個雞蛋炒芽蔥……

到了春天才發現，別說，芽蔥炒雞蛋，的確是道好吃的菜。

有一千顆心，就有一千種感悟。但幸福，仍然與錢多錢少無關，幸福也與美食華服無關。就像多年前聽到朱元璋的珍珠白玉湯故事的時候，聽大人說的最簡單的道理：什么飯最好吃？餓飯！什么東西是最好的？需要的。至于錦衣玉食，只是幸福的附加，絕與生活的主題無關。

生活就是一場拼薈，有相生相克，互補互斥，搭好了是一道精彩美味，搭錯了，有時可能就不只是味道的變異、幸福的變奏，還可能會成為致命的因子。對生活，何種品味的追求，首先就決定了生活的品質。

其實酸甜苦辣咸，最根本的味道，也是我們認識整個世界的開始。透過芽蔥炒雞蛋，認一認這平凡的世界樸素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