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給大海的歌

你去了，去擁抱海寬廣的懷抱，去欣賞海的特有的風景，去過有海的生活。我也向往海，你比我勇敢。從此，我們咫尺天涯。

你走了，義無反顧地走了，尋找你要的浪漫。你說，男人活著需要勇氣，你說，好男兒志在四方，你說，你要掙更多的錢。我知道，你說的都對，如果你是二十多歲，你會走得了無牽掛，灑脫無羈。可是，你四十歲了，家里有年邁的爹娘，家里有田地，家里有妻子兒女，這次又是走得那么遠，你怎么可以？

12小時的動車，帶你走過漫長曲折的道路，帶你到了陌生的城市，終于帶你到了你向往的大海。只一天，你由一個在家靜養(yǎng)的病人，成為一名海員。我看不到大海有多藍，我看不到大海有多大，我看不到海鳥有多美，我看不到你所在的海船是什么樣子，我不知道你踩過的海灘在哪里，我看不到你撈起的魚蝦，我聽不到你拖沓的腳步聲，我聽不到你響亮有力的聲音，我看不到你熟悉的笑容，我摸不到你剛剛脫去老繭柔軟起來的手。一些平日里司空見慣的事情，再想實現(xiàn)卻那么難。飯桌上，曾經(jīng)有你的位置，空蕩蕩的。那個位置誰也無法替代。望一眼那個位置，內心頓時波濤洶涌。有你，才算一個完整的家。家里少了你，我們家這輪滿月就變成了一枚彎月。月亮一月就能圓滿一次，你何時回歸？

昨天一整天，你音信全無。我發(fā)出的N條信息，如石沉大海。那么真實的你，那么現(xiàn)實的你，就像空氣般瞬間消失了。我不懂海，更不懂海上的生活，我想找到你，我想得到你的信息。給你打電話，關機，給你發(fā)信息，收不到。種種不好的預感，鋪天而來。

那天，在那種心情下，我發(fā)了這樣的說說：才知道，離開你的日子，過得這樣凄惶。忍住悲，不讓眼淚決堤。點一盞燈，照亮你，回歸的路。弟弟妹妹看到，紛紛打來電話，關切的問候，鋪天蓋地。我后悔，為什么要發(fā)幾個這樣悲戚的文字？

傍晚，你來電話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話一點兒沒錯。聽見你的聲音，淚終于禁不住流下來。我也很生氣，跟我說話還笑，一點兒悲傷的痕跡都沒有。既然有本事裝笑，放下手機就不許再流眼淚！今晚的月亮那么圓，是莫大的諷刺么？在遙遠的海灣，相信你也能見到。我無法想象，沒有電腦，沒有電視，沒有手機，沒有家人的陪伴，沒有朋友的交往，暫時也沒有事情可做，就在那樣陌生的地方，回歸原始，就像古老的鐘擺，靜靜等待著日出日落。

為什么要去看海？我們都是內向的人，不善于表達內心。也許，海給我們的記憶太美了。我們曾經(jīng)一起看過海，今生唯一的一次。印象中，海那么藍，那么大，那么溫潤，那么純凈。海是美好，海是浪漫，海是深沉，海是愛情。海，維系著內心的溫暖，魂牽夢繞。那時，我們那么年輕，我們那么快樂，我們那么甜蜜，憧憬著未來的生活。我們一起在海灘漫步，一起欣賞遠方的碧海藍天，一起享受陽光的和煦，一起享受海風的溫柔，一起捉那些靈活爬行的小螃蟹，一起撿拾閃著七彩的貝殼，一起坐氣墊船去海島游玩。還記得那對老夫妻嗎？我們還給他們拍照。那搖曳的白發(fā)，那蒼老的臉上燦爛的微笑，深深嵌在記憶的鏡框。二十年了，那兩位老人，也許他們早已不在人世，但我們見證了他們那時的幸福。誰來見證我們的愛情？你的遠去，是想讓我的夢和現(xiàn)實再次相連嗎？

我們曾經(jīng)是相愛的，對嗎？在朦朧的月光下，在那株老柳斑駁的陰影里，你第一次吻我，說要一輩子對我好，說要我跟你過好的生活。那時的我，只有感動，只有幸福，鋪天蓋地。那時，你只有二十歲。那時的你，那么專情。那時，你還在徐州做銷售。看到好看的衣服，會買給我；看到好玩的東西，會買給我，看到好看的書，會買給我；每次出差回來，總會約我出去玩，帶給我淡淡的驚喜。你總是講些好玩的笑話，逗我開心。其實，我們就像戀愛中的每一對，總覺得自己的愛情是多么與眾不同，多么轟轟烈烈，其實大同小異，回想起來，可愛，幼稚，充滿平凡的瑣碎。

我們結婚了，你的銷售也畫上了句號。我們過起了平凡的農(nóng)村生活。我養(yǎng)雞養(yǎng)鴨干農(nóng)活，你去鑄造廠干翻砂工。面對生活如此巨大的轉變，你偶爾也會流淚。那時，我還滿心愧意，覺得是自己拖了你的后腿，再也不能出去干銷售了。隨著生活的磨礪，隨著女兒的出世，我們慢慢適應了。然而，你結交不好的朋友，迷戀上了賭博。你將自己掙了一年的辛苦錢，變成賭桌上的賭資，全然不顧著這個風雨飄搖的小家。那時，我看著孩子，憂慮著每天的日常所需，變得愛抱怨起來，怨天尤人。你厭煩了我的啰嗦，更少回家。

那年，女兒三歲，我經(jīng)常把女兒交給你的父母，擠時間種了一塊白菜地。賣白菜的時候，女兒生病了，我照顧不過來，只好去住娘家。你在家賣掉了白菜，把賣白菜的錢一夜就都輸光了。回來后，面對家庭的窘迫，我黯然神傷。看著還在病著的孩子，勸你以后不要再去賭了。你賭氣說，你還要去賭，一分錢也不給我了。我本來想包包子，一氣之下，我摔了和面的盆，你砸了做飯的鍋，提著刀要來殺我。我就這樣，穿著單薄的衣服從家里逃了出來。我媽媽脾氣暴躁，我不敢回娘家。我沒有家了，我只有離家出走。當時，我滿心絕望，都不想活了。我迷迷糊糊上了公交車，售貨員看我的表情，也沒要我錢。上天垂憐我，到了那座陌生的城市，我找到了保姆的工作，暫時安頓下來。幾天之后，我照顧著的那位老人給了我十元錢，讓我回家。這些，你都記得吧？有些話，我不想說了。那是歲月里一道深深的疤。

我回到了家，生活一如既往地過。結婚五年后，我們的兒子出生了，這給了你大大的驚喜，你稍稍收斂。可僅僅一年的工夫，你又重返賭局。你這人心眼實誠，賭錢很少贏錢。年底玩上一段，會留下多如牛毛的賭債，下一年，你拿出一部分錢養(yǎng)家，剩下的都偷偷摸摸還了賭債。當這些負面消息拐彎抹角傳進我的耳中，就會醞釀一場家庭戰(zhàn)爭。你沒有幡然悔悟，卻說都是我嘴啰嗦惹的禍。我整天以淚洗面。那年，女兒八歲，學校缺老師教課。我?guī)е龤q的兒子，毅然走上了講臺。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堅持了十三年。教學，帶給我很多的生活經(jīng)歷，展開了我全新的生活。我愛學生，我愛孩子，我見證了孩子們快樂的成長，這是我喜歡的。我找到了我的夢，我的所愛。

然而，不應該的是，你居然還有了情人。在那個風雪夜，我守著幼小的孩子徹夜不眠。因為你，徹夜未歸。外面?zhèn)鞯梅蟹袚P揚，我還蒙在鼓里。那時，我終于相信，你的心里有了別人。我弄不明白，我整天為家操勞，為什么換來的卻是這樣？第二天上午，你回到家里，已經(jīng)成人的你遭到你父親的暴打，他說不要兒子了，只要兒媳，只要孫子孫女。你失聲痛哭，像頭暴怒的獅子。你還是留了下來。我原諒了你。往事不堪回首，你，還記得嗎？那時，能溫暖我，能讓我支撐著生活的唯有那片海，那段對海的記憶。

這幾年，孩子大了，父母老了，你感受到了肩膀上的壓力。你疏遠了賭局，漸漸走了出來。然而，你的腰不行了，一干累活，就不能承受。去年，你的頭又受傷了。這兩年，接連住院的經(jīng)歷，讓我提心吊膽，精疲力盡。

老公，我現(xiàn)在能找到溫暖了，你知道嗎？每當我半夜朦朦朧朧的睡眠中，能感受到你伸手為我蓋上被子。當我的腳腫脹起來，你會低下頭關切地撫摸，讓我涂藥。我真的感動了，這種感動，比二十年前老柳樹下的誓言要深切得多。一生太長，一生太寂寞，我沒想和你過多好的生活，我只想我們能互相關心著，互相愛護著走完一生。在婚姻里，我們都是孩子，成長，需要時間。慢慢地，我們都長大了。現(xiàn)在你懂事了，知道經(jīng)營這個家了。曾經(jīng)，我們咫尺天涯，現(xiàn)在，我們天涯咫尺。

不似往年風調雨順，今年干旱，村里的人們開始忙著澆地里的玉米。可是，你不在。你不在，我只能堅強起來。咱爸挪動著兩條不靈便的腿忙前忙后，操不夠的心。幾天時間，我們終于把地澆完了。還有很多事情，我要學會獨自面對。你說，這個家，全靠我了，你說，要照顧好孩子。老公，我會的。其實，我應該感恩生活，感謝你。是你，讓我有了一段波瀾壯闊的婚姻生活，就像海。是你，讓我看淡了金錢，有了抗壓能力，在生活的低谷里不再絕望。這是生活賜予我的最好的禮物，不是嗎？

昨晚我發(fā)給你的信息，你看到了嗎？當你走在柔軟的沙灘上，面對煙波浩渺的大海，還能想起當年的浪漫嗎？其實，一切還來得及，我們還不晚，只不過人到中年。我們是否還能延續(xù)當年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