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菱香

街上，有人拉了板車四處游走售賣紅菱。那成熟的紅菱，包裹著堅硬的外殼，呈現出烏黑的光澤，結實的尖角細長而平展，像一只只長著犄角的牛頭，引來路人的好奇與驚訝。論究起來，菱角并非我們當地的產物，它大多出自于溫帶氣候的濕泥地中，即便是離我們最近的產區，比方微山湖一帶，離我們也有數百公里之遙。故而在我們這里，許多人都不識它為何物。現在，隨著交通運輸的便利，菱角也隨著快捷的物流進入到我們的生活。而我對菱角的點滴了解，是緣于童年的一次經歷。

五歲那年，父親帶回一捧怪異的小東西，橫伸著兩只長長的尖角，好像是黑石雕刻的牛頭，可愛極了。父親說，這叫菱角，是一個朋友從家鄉帶來的。上鍋煮熟后，他替我剝去堅硬的皮殼，一顆潔白的菱角心就呈現在面前。粉粉面面的口感，清香甘甜非常好吃。

你的哪個朋友呢，母親猜測，是某天生病的那一個吧？

不是。

是……的那個？

不是。

究竟是哪個？

你沒見過，他是我在站上遇見的。父親淡淡地說，手里為我剝著菱角。父親說的站上，指的是他的單位。那時，父親在一家糧食轉運站工作。通過父母的對話，年幼的我聽出大概，無非是個外地人，不知是遇到了什么情況，窘迫得回不了鄉。因為工作的關系，父親經常會接觸到出差的公家人，可這個年輕人顯然不是。在那個使用介紹信的年代里，他沒有所屬村委和單位開具的任何證明，自然也沒有誰肯接洽他，身上沒有錢加上語言不通，他簡直要走投無路了，蜷在站里的一個角落。可能是父親走南闖北見識過類似的情況吧，父親對這個困在站上的外地人很同情。“不像是壞人。出門在外，誰能沒個困難呢？”父親給他買來飯菜填飽肚子。語言不通，父親又把他帶到辦公室，在張貼的地圖里，年輕人找到了家鄉的位置。于是，父親又聯系運輸隊的朋友給他搭了一輛順風車，載他回到老家。不知過了多少日子，順風車返程歸來，運輸隊的那個司機朋友專程到站里遞給父親一包東西。原來是那個外地人平安到家，托他帶回一點當地特產，以表感激。

特產，就是菱角，并不多。父親與運輸隊的司機朋友，每人只分到一捧，此刻正在我們面前散發出裊裊的清香。善良的母親有些過意不去，“咱幫人可不是貪圖人家的報答呀？！”“唉，不管怎么說，這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啊！”

對于這遠道而來的稀罕物，父母只是象征性地吃點，嘗了嘗味道，其余的都填到了我的嘴巴里，可我還是意猶未盡。我天真地想象，若是父親還能幫助這個外鄉人就好了，那樣我還可以再吃到美味的菱角。可是，菱角很少能吃，流水般的歲月里，父親卻依舊默默助人而不圖回報。鄰里之間有什么事情，父親總是盡力幫忙；樓道里的衛生，父親總是定期打掃。對于病患、孤寡、貧困學生，父親已經把幫助他們作為最平常的舉動。歲月已經將往事淡化，可是父親依然堅持……

板車繼續前行，我也不知不覺地跟隨它走出很遠。賣主悠然地大聲吆喝著，偶爾回頭招攬買家，他打量了我一眼，只當我是匆匆的行路人。

他哪里會懂得我的心情？正是他的滿車紅菱，勾起了我的些許回憶；正是回憶，讓我想起從前的點點滴滴；如若不是從前的點點滴滴，我可能真的會忽略父親的善舉、忽略善舉這種世間最美好的東西。

一種暖流在我心中激蕩；腦海里，又回味起當年那清新的紅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