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還
我們臨水而居
朝夕陪伴,相互溫暖
這兩兩相望日落而息的日子
我覺得很幸福可你說不
你突然說不
突然讓夢想窒息或折斷
沒有誰可以告訴我偏離最初從哪里開始
沒有誰對一陣風的停止作出預言
就如無人曾預知這一陣風的抵達
好吧,我將這幻想的一天當成奢侈
當成向上天借來的時光
現在我將它原狀歸還
在此期間,我已贏得良久的安詳
臨水而居
七月的清晨山谷間起了薄霧
從澗邊汲水回來
你著裙裝的身影讓我癡迷
在淡白色氤氳中隨風飄舞
我總擔心晨風將你吹走
到山頂,到天上
那些都是你熟悉的地方
而我長期生活在沒有霧也沒有水的地方
與泥土和莊稼為伴
只有這次,在轉角處遇見舊時光
遇見一整個夏夜最柔軟的清涼
才找到臨水而居七月的美
找到被薄霧籠罩在山谷的自己
告別
如何與這險惡的江湖告別
作為肩披風雪的俠客
多年來仗劍行俠
打抱不平,雪月風花
一個黑白分明的俠客總能直言愛恨
而其他江湖中人并不能
行走,停歇,喝過很多酒愛過很多人
也看過很多的風景
只有正義,比這一切更為重要
年老者才能看清楚這一整個江湖
在此之前的疲倦者將被江湖剝離
強的力量被更強的力量追擊
在戲臺下喝茶的人已連續看過九場戲
現在夜還未深,時間未老,而我已疲憊
作為理想主義者的俠客
該如何與這險惡的江湖告別
如何乘風而去,浪跡天涯
在一大群人中隱藏自己
在一大群人中隱藏自己多么容易
現在我們已經說完了閃亮的經歷
還有很多想要顯露的言辭尚未吐出
外表強大和光鮮的你深知
沒有誰不清楚你語言背后的艱辛
但你不想說出來這些,別人也同樣
在這樣的熱鬧中想要不被人注意非常容易
就像步行街的人群中保持急躁和匆忙
就可以在人群中隱藏自己
——但請不要像我這樣
一個人坐在角落不聲不響
看透故事情節者不炫耀也不抱怨
大片大片的荒涼被寫到臉上
這樣的你在一大群人中無法隱藏自己
突然老去
這么些日子
已經習慣了往持重的方向行走
告訴他人:我很年輕但很穩重
只有另外一些時候
另外一些詞語說出口才知道突然老去
——與一個認識的人說起從前
說起當年初相識或結伴而行
關于時間的量詞動輒就是十年十五年
這讓我充分認識到自己已漸老
三十才過的人沒有誰真正意識到這些
沒有誰承認只是一轉身就已白發隱現
恐懼的意思就是恐懼
沒有一個俠客能在軟刀子前逃脫宰割
三十年來,或最少從小學開始
我們一直在嘗試證明自己
用紙質的各種表格和稱謂
用很長很長一段時光的消耗
證明自己的優秀和年老
我并不想承認這些
但事實就是
繁殖
耕作者:農民,園丁,在城市陽臺懷念鄉土的人
他們欣喜地完成種植并親眼見證
一株植物靠著陽光和水養活自己
——在更早些時候,植物甚至養殖自己
現在不。再生的種子日漸稀有
繁殖這最基本的技能要靠專業技術來完成
這就像一個動物的呼吸要靠外在系統來提供
讓一棵植物以及它的父輩它的花和種子多么悲傷
我們已沒有耐心等待一種植物一代一代完成變化
在實驗室,我們取代上帝和自然讓一朵花變顏色
讓天使和天使碰撞出魔鬼的美
重復這個過程,種子可以復制卻無法延續
一株植物已漸漸無力繁殖自己
創世者,生命與自然的關系,傳說改寫
只有一次意外才讓生命找回繁殖的本能
在挖掘后重修了一半的馬路上
一大片植物利用三場雨的空隙完成生長
完成發芽、拔節、開花、種子成熟的全過程
這些種子一部分被水泥覆蓋,另一部分流落他鄉
它們繁殖后代多么簡單和輕松
埋下
行動遲緩的老人說年輕時已在體內埋下疼痛
年輕的打工者說現在已經為年老后埋下傷痕
他們都清醒地知道這些
但又不后悔也無法逃避這種延時的戕害
兩個年老的腿痛患者在樹蔭下交談
一個年輕的建筑工在旁邊傾聽:
青年中年時透支的力氣與艱辛
讓四個年老的關節藏滿了釘子和銹
自從十年前告別了建筑小工的生活
類似釘子、水泥這些關聯汗水的詞語已經隱藏
但它們并未走遠,時間讓它們逐漸顯露
并生出鐵銹或硬結成塊
這些年輕時就已經埋下的疼
隨時準備復出
提醒一個步履蹣跚者作為勞苦農民的身份
多余
突然覺得自己的多余
在某個必須到場并不可或缺的事件里
在時間的接縫處遇見一些人和事
然后用下一段時間去完成他們
這本身就是對自我的一種損耗
或對某種物化的追逐
我從頭到尾讀不完一本書
是因為我有太多的書在那里
——其余的書本其實都是多余的
一棵常綠的樟樹到后來自己都厭倦一年四季的綠
除了春天和夏天
它恨自己沒有變化的繁茂和濃綠
厭倦這比他人多出來的時光
比別人多出來的光榮與夢想都是多余的或更進一步
作為嬰兒所擁有的事物之外一切都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