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詰問（組詩）

趙亞東

冷

正午的陽光，除了把河流煮沸

再沒有任何麻煩。我們依舊端坐

河岸上雞鴨成群，不時有路人穿梭

或者向我們打聽來路

而我們沉默。面對無家可歸者

只有背過身去才是最真誠的安慰

也許只有內心的軟弱才會

讓我們相互對視。

面對這個漫長的夏天

誰又是強者？當大雨傾盆

我展開我的衣襟，我看見了

我是所有的人，我的冰冷

是這個世界所有的冰冷

遺址

在兩片玉米之間，是空蕩的古城

如今已經荒蕪。土丘和匆忙的老鼠

忙著搬運。在夏秋之間

正好可以用來遷徙和繁衍

有風吹過，玉米葉子沙沙的聲音

切割著細碎的骨骼。

在這古城的深處，只有

虔誠地彎下腰去，或者干脆

把頭高高仰起，對一只

蜜蜂說出最隱忍的愛

伴隨著神秘的腳步，起伏著

經年的波濤。誰曾經埋下種子

而今卻只長出了失聰的耳朵

誰曾經在這里迎風起舞

如今卻只留下輕盈的衣袖

我們試著懷念，卻只有空空的浩嘆

門

有人來敲門

但僅僅是一堵雪白的墻

去年的冬天，烏鴉飛向了天空

回廊里是大戶人家的篝火

而我們則小心翼翼

在離火光三米的地方

是一群孩子，他們謙遜而平和

他們很冷，但不抱怨

他們很輕，但始終站立著

而回廊的盡頭是門，有人來敲

我們聽見了咚咚的響聲

我們誰也不敢回應

火還在燃燒，火還在

我們每個人的心中

只是門始終是鎖著的

我們就這樣殘喘

一直到我們白發蒼蒼

那咚咚聲還在腦海中

起伏

禮物

她瞇著眼睛，她似乎在笑

她說我是上帝給她的禮物

她說這話的時候

天正在下雨，兼有雷聲

我們很平靜，麻木的手指略顯僵硬

偶爾的間歇如頓號般急促

然后是尷尬的凝望

似乎是逃避，又顯得迫切

這個被無限拉長的下午

因為雨而變得濕淋淋

我們異常干燥，在泥濘中

都沒來得及轉身

就在黑夜中融化成泥

成那被省略的，發霉的段落

倒置

似乎已經很久了

他沉湎于此。經過長久的浸染

周身有水色

秋天總是這樣讓人欲罷不能

徒手的漫游者

雙腳朝向藍天，江水

從他的胸前緩緩流過

在水和水的縫隙中

是他苦苦積攢的無數個小太陽

依次爆裂。但是他依然

感覺到冷。把頭埋在水中

他發現自己是那么輕

他看見自己站在云上

江水從他眼睛里穿行而過

鎮定

他習慣午睡，并做夢

只有夢的內容是千差萬別的

比如逃跑、開槍，有時候還會死去

但是每次他都能活過來

他為此感到慶幸，并感恩于

死神是如此寬容

但是有一天他真的死去了

人們抬著他，卻不知

把他安在何處，他的臉

和秋天一樣晴朗

他不慌不忙地結束所有的夢境

他不需要新的去處

他看著那些哭泣的人

他從未如此鎮定

也許

忘掉所有的語言

拒絕一切贊美和憤恨

我如此決絕。打開藍色的盒子

流出江河，在三寸之地里

與虎，與狼，與濕地上的鶴舞

一起覺察出絲毫的永恒色彩

在河流的深處，尋找到

那曾經靈光一現的神祗

如果你相信，那么我一定是來過

在某一年的秋天，或是

正逢一場大雪，我以任何一種形式

顯現本質。無論是樹木

還是久遠的石頭，亦或是人的面孔

我都將成為你們所有的

或者我誰也不是，我只是

眾多幻像中的一個，沉重而飄渺

靠近

白色的水泥路面閃著光

那狡黠的眩暈

讓我們把頭埋得更低

為了走得更穩健

我牽住他的手，那紅紅的

在夜晚的風中有些麻木的手指

并沒有給我回應。

我們保持長久的對立

卻無法彼此拋棄

車燈連綴成河流，我們

置身其中。他說他越來越冷

把頭縮在衣領里

用一只手護住耳朵

他和我靠近了一點

就那么一點點，讓我如此

興奮。再冷一點多好

我們就可以靠在一起

這一輩子的天氣都這么冷多好

我們就可以永遠都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