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蠻”與“士大夫”
古時,“蠻”是一個泛稱,泛指華夏南方的族群。
在王力主編的《古漢語常用字字典》中,對“蠻”的注釋是,在上古時期,沒有“野蠻”、“蠻橫”的意思,也沒有對少數民族的歧視色彩。到后來,“蠻”逐漸有了粗野、不通情理、魯莽、強悍的意思,具有強烈的貶義色彩。現在,隨著多民族國家的發展,“蠻”的貶義色彩已經完全淡化。
土司制度是封建王朝在少數民族地區實施的一種政策,實施的對象是少數民族,在民族認同未升華為國家認同之前,土司區的民眾幾乎都被稱為“蠻”。土司作為這些地區的首領,被稱為“蠻王”。
“士大夫”在中國舊時指官吏或較有聲望、地位的知識分子,“士大夫”包含了“職官”與“知識分子”兩個方面,士大夫一定是“知識分子”,而“知識分子”不一定是“士大夫”。無論是唐宋及以前實施的“羈縻制度”還是后來實施的“土司制度”,都是中央王朝對少數民族地區實施統治的制度。不同的是,土司制度的實施使元明清三朝對少數民族地區的統治更加牢固。歷代土司接受中央王朝的政治統治,服從中央王朝的調遣,國家認同意識和行為逐步加強。政治上的國家認同,同時也促進了經濟、文化等各方面認同的加強。國家文化認同主要表現為先進的漢文化深入“蠻”心,使“蠻”接受漢文化并對其認可。土司由“蠻王”轉化為“士大夫”就是土司文化中國家認同的一個重要表現。但是,土司統治區的“蠻”又是怎樣從“蠻”轉化到“士大夫”的呢?
從“蠻”到“士大夫”的轉變
“蠻”與“士大夫”,長期是不可能產生交集的兩個群體。土司制度的出現,使這種狀況產生變化。歷代王朝都意圖將儒家倫理教化和漢文化植入少數民族文化,通過文化共享實現對少數民族的思想控制和文化認同,進而促進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
元朝在西南土司區提倡儒學、設立學校、寺廟等;明朝在土司地區推行儒學,強制土司應襲子弟入學,并優待土司子弟進入“中央大學”國子監就學。《大明會典·禮部三十六·學校·儒學》載,朝廷在景泰二年“令云南、貴州軍民生許考補廩膳,照例科供”;又成化十年定“土官嫡子許入附近儒學”;萬歷四年準“廣西、云南、四川等處凡改土為流州縣及土官地方建有學校者,令提學官嚴加查試。果系土著之人,方準考允府學,不許各處士民冒籍濫入”。《明史·湖廣土司傳》載“土官應襲子弟,悉令入學,漸染風化,以革玩冥。如不入學者,不準承襲”。這些政策比元朝所實施的政策更為嚴謹,通過學校教育進一步強化儒家倫理等漢文化在少數民族和民族地區的傳播,同時發揮了漢文化在國家認同中的重大作用。它不僅促進了少數民族和土司地區文化的發展。同時為“蠻”轉化為“士大夫”做了非常重大的準備。
清時在土司地區推行“文教為先”政策,廣建義學,強制土司子弟入學習禮,并開科舉之門。此外,還對少數民族和民族地區實行優惠選拔政策,鼓勵并吸引這些地區的文人士子學習漢文化并投身科舉。如《馬氏族譜·馬宗大傳》載“雍正間(馬宗大)承襲宣慰司職……乃建學校,延師儒教子侄及民間俊秀。建文廟,興學校”極大地促進了當地文化教育事業的發展。酉陽土司積極經營文教,興建學校。《冉氏家譜·世系錄》載“(冉)興邦‘請建學校,初設儒學訓導一員,族中子弟皆令入學’。時文教既興,夷風丕變司中土民及明初避難者,耳濡目染,亦漸知讀書識字”。沈大明在其《<大清律例>與清代的社會控制》一書中提到“采取教化改變土司的文化,具體說來,通過吸收土司子弟進入學校、參加科舉,接受官方正統的儒家文化教育,加上宣講圣諭等教化手段。使土司認同中國傳統文化,進而實現對清朝的國家認同”。
這些政策使學習漢文化成了和土司統治利益有關的一件大事,他們通過各種方式把子女送進學校接受教育,甚至送到漢族地區學校學習漢文化,從而促使了土司由“蠻”向“士大夫”的轉變。這種轉變主要表現在“知識分子”的出現。有關“知識分子”的界定并不是一個容易的問題,總之,“知識分子”應該是一個學識廣博的階層。而在歷史時期,評價一個人是否為“知識分子”,除了熟悉掌握“四書五經”等儒學經典,還應該是一個能文的人。土司地區儒學的傳播與學校的新建等多種“文化政策”都為土司成為“知識分子”提供了充分的條件,自然也成就了從“蠻”到“士大夫”轉變的夢想。
土司文學的興起是土司或該地區少數民族從“蠻”轉變為“士大夫”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表現。元代,播州土司楊漢英篤好儒學,一生潛心于宋代理學,喜歡詩文,著有《明哲要覽》90卷、《桃溪內外集》60卷;明清兩代,云南麗江納西族木氏土司、云南姚州彝族高氏土司、云南寧州彝族祿氏土司、湖北容美土家族田氏土司、四川酉陽土家族冉氏土司都是在詩文創作上較有成就的土司。如四川酉陽冉氏土司創作有《題大酉洞》、 《出征感懷二首》、 《中秋夜吟》、《詹詹言集》、《飛來山記》等60余首詩歌。
土司區的文教,為當地知識分子群體的出現做了重要準備。以貴州為例,宋朝時,皇帝認為該地“遠在要荒”,兩宋時期貴州只有寥寥幾人中進士;元明兩朝,貴州省域的土司開辦書院、學校,中科舉者逐年增多;清朝“改土歸流”后,貴州出現“三狀元、一探花”,北京國子監有碑記名的貴州進士,達七百余人。
土司文化中的國家認同
國家認同,是實現國家統一、政治鞏固的基礎。土司時期,土司對元、明、清三朝朝廷的認同就是對國家統一的態度,根本而言,是對以皇帝為核心的中央政府的政治認同。常建華在其發表于《清史研究》中的論文《國家認同:清史研究的新視角》中講到“國家認同的實質是政治認同,國家認同依靠文化認同來實現,并由民族認同作保障”。說明,政治認同與文化認同、民族認同息息相關,因而文化認同與國家認同也是息息相關的。這也是歷朝統治者重視少數民族和土司地區文化控制的原因。只有將以儒家文化為核心的漢文化深植于少數民族或土司的心中,才能讓他們從心里認同漢文化,并學習和宣傳漢文化。從“蠻”到“士大夫”的轉變,就是歷代朝廷在努力實現少數民族對國家的文化認同過程中的一個豐碩果實,是土司文化中國家認同的重要表現,具有重要意義。
隨著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開展,土司文化的研究也成為了學術界一個研究熱點。學術界關于土司文化的研究分為了兩個部分,一是教育方面的研究,二是文化方面的研究。土司從“蠻”到“士大夫”的轉變過程中,這兩部分是緊密相連的,并具有一定的因果關系。因為儒學的興起,學校的建設,朝廷的教育政策使得土司地區的“蠻”有了學習和接受教育的機會,為他們成為知識分子打下了堅實基礎,也為他們提供了成為“士大夫”的可能性。當“蠻”通過接受教育,獲取“知識”之后,必然會進行各種文化活動,會促進文化發展,如前所述的土司文學就是其中的重要表現。因而,從“蠻”到“士大夫”也是土司研究的重要方面,它既包含了教育方面,又包括了文化方面。在非物質文化遺產日益受到重視的今天,土司文化中的國家認同—— 從“蠻”到“士大夫”的研究也是非常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