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多人會自認為缺乏天分而疏離了音樂。但在今日美術館的藝術教育工作坊,來自德國音樂治療師培學校的培訓督導斯蒂芬·庫納(Stephan Kühne)打破了對音樂的狹義理解,在這里音樂可以是樂器、大自然的風聲水聲,甚至你自己的心跳、呼吸。就職于德國柏林唯一所人智醫學醫院——Havelh?h社區醫院,他每天都在通過音樂幫助病人減緩疾病的痛苦、用新的方式改變人生。這是一份美好但又具有挑戰的工作,Stephan Kühne或者使用幽默的語言、或者讓音樂自己敲門,不斷努力去打開人們的心靈。強調身心合一的傳統文化以及豐富多樣的中國樂器,讓他相信在中國如果培訓出更多的音樂治療師,會幫助這個忙碌的國度找到內心的平衡。
讓我來描述一下我的工作:每天醫生告訴我去幾號病房,我就會拎著我的琴箱去敲門。當我表明我是音樂治療師,經常會有病人立刻拿起手中的遙控器說:“不用了,我可以聽電視和廣播里的音樂。”
有時候,病人是因為擔心音樂治療需要支付額外的費用,但其實在我們這家人智醫學醫院這些都包括在整體治療費用里。更多的情況是,一般人印象中音樂需要花費很多時間專業學習,比如鋼琴、小提琴等,自身還要具有一定的音樂天賦。很多人覺得他們永遠無法接近音樂而感到無望、放棄。另外,人們并不清楚音樂能夠在多大程度上表達自我,一旦他們發現了音樂的強大表達力,會因為吃驚繼而害怕,尤其是一些男性,他們不愿過多流露自己的情感。
通常第一步,我會通過合適的方式把音樂介紹給病人,幫助他們消除這種緊張和恐慌,比如選擇像鼓之類容易使用的樂器。我會示意他們如何去奏出聲響,有時候也會為他們演奏一些音樂,讓他們覺得音樂是輕松、容易接觸的,這是打破阻礙的最重要一步。
在近百人的工作坊活動中,我需要采取一些形式介紹音樂治療是什么,因此我會做類似游戲的互動、并且用幽默的語言引導大家進入音樂。但在很多音樂治療中可以什么都不說,只是演奏樂器、傾聽音樂,非言語性的語言—這正是音樂最有力量的地方。在亞洲,我曾經在泰國、菲利賓與醫院合作過,在中國與學校合作過,進行音樂治療時從來不需要翻譯,音樂的溝通力已經足夠強了。所以有兩種方法,一個是直接切入音樂,另外是用幽默的語言去引導,幽默可以使人微笑,任何時候微笑都是走進音樂最好的狀態。我想說,音樂是一種遇見。遇見是指彼此開始專注于對方,我對于病人的專注,病人對我和音樂的專注,它是投入、傾聽、互動,這種遇見的意義遠遠超過簡單的問候你好。
在英語、法語、中文等語言中都會說“玩”音樂,玩就包含著部分放松的意味,在西班牙語里除了“玩”,還會用“觸碰”這個動詞。孩子會玩耍,所以他們接觸音樂更為自然,因為沒有那么多復雜的顧慮、思考。他們愿意馬上去觸碰音樂、投入其中。這也就是為什么說音樂是每個人內在的小孩。對于接受過教育、學會思考的成年人,他們有過美好和糟糕的經歷而變得容易懷疑、不愿過多暴露自我,從而造成了很多原因使得接受音樂治療變得復雜。但我的工作就是每天在做這樣的努力,幫助他們打開內心、改變自我。一旦這扇門被打開,可能瞬間就會發現他們是如此具有創作性。
中國是超級忙碌的國度,很多人工作壓力很大而無法停下來,尤其是一些商務人士。他們有很高的收入,也在通過一些物質享受試圖平衡自身的生活,但他們處于健康的高危群體,如果不傾聽來自身體的信號,遲早他們會為此付出代價,在我的醫院里我看到很多類似的例子。音樂是需要打開心靈的,但超級忙碌的人沒有時間去做任何事情。但從另一方面說,我在中國獲得的接受度更高、反饋甚至比歐洲很多國家更積極,因為中國有中醫,中國傳統文化很早就在告誡人們要身心平衡,人不是機器,而且中國有很多種簡單易學的樂器。
我從小學習鋼琴和大提琴,但很早的時候我就決定未來不是去比賽爭奪第一,而是讓音樂發揮更為積極主動的作用。做音樂治療師除了懂音樂,還要學習心理學、社會學、醫學等,但最重要的是你要理解人們的內心才能夠幫助他們,這是美好又很有壓力的工作。因為我們不是簡單讓人們快樂,一個星期后又恢復了老樣子,音樂治療需要讓人們能夠創造并保持一種狀態,能夠積極調整改變他們自己的生活。
曾經有一個女病人,她在小時候遭受過很糟糕的經歷,成年后這種創傷又突然再次襲來,導致她無法正常生活、工作。第一次音樂治療時,她完全沒有理會我,只是問:我可以離開嗎?當然她可以離開。第二次她再回來,還是同樣的情況但是待的時間更長些。之后我給她一把大提琴,大提琴豎在她面前形成了天然的自我保護屏障。我示意如何撥動琴弦,她立刻喜歡上了。大提琴音調低沉、穩重、溫暖,給予人安全感。在醫院治療了3個星期后,她學會了大提琴基本技法,并且決定自己買一把。現在5年過去了,她恢復了工作,有時候會回訪我。她告訴我,盡管創傷有時候還會回來,但她可以通過大提琴音樂自我控制調整,而不是服用大量的藥物,這讓她重新找回了自我的認知身份。
即便德國,采用音樂治療的醫院也很少,因為當人們財政預算緊張的時候,首先就會考慮砍掉音樂治療之類的部門,認為這并非必須。但在我們有300張床位的醫院,有4個音樂治療師,還有其他繪畫、運動的治療師。我們和醫生有著非常好的團隊配合,通過會議、病歷溝通,對于病人有更為清晰完整的認識。其實,來我們醫院就診的病人中,超過一半是因為我們提供這些藝術治療而來的。
音樂治療已經存在了上千年,只不過之前沒有提出這個概念而已。在我們這個時代,音樂治療有很多工作要做。在中國,我走進一個電梯,屏幕里就在播放音樂,人們在車里隨時開著音響,很多地方能聽到吵鬧的音樂。太多的音樂污染,對孩子是災難,他們會變得無法長時間專注、不會分享、缺乏動力,習慣于自私的使用和消費。我們的工作讓人們重新和真正的音樂建立聯系,來自真實自然的聲源,自己演奏表達的音樂。所以在音樂治療的時候,我從來不借助電子媒介。這不是危言聳聽,我相信如果不做努力,結果會很嚴重。